这番话一出，生长在钟珩身上的那些小尖刺通通龟缩回去，短时间内再也不敢轻易冒头了。
“……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
他的眼珠仿佛是用祖母绿宝石制造而成，此刻装在盛满泪水的框架里，被浸泡得格外可怜，行将暗淡。
但这很有可能只是赵逢青一个人的错觉。
因为当他再度抬起头来时，那双在挂满泪珠的睫毛之下的眼睛，仍然那么美丽，透出来的光熠熠生辉。
“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在这里砸几件东西，发发脾气……”
在下人面前哭鼻子实在太丢脸了，钟珩用手背使劲地抹了抹眼尾。
可惜于事无补。
他的嗓子哽咽到快塞住了，要用力呼吸两口气，才能吐出话来。
——其实，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我知道你尽力了。
——真的。
在这几秒钟里，赵逢青疯狂燃起过想要回答钟珩的念头。
但是，不行，他不可以。
“我们的好殿下，快别哭了。”
眼见主子息怒了，机灵的小仆子们连忙爬起来收拾好残局，端上一盆温热的清水。赵逢青拧干帕子，给他擦脸。
这只手，就以这般勤恳伺候的姿态，来代替内心深处那蠢蠢欲动的抚摸意愿。
多少次，他也妄想过，亲手帮他把眼泪拭去。
“不然，眼睛会肿，脸也会变成花猫的。那样就不好看了。”
钟珩还是有点负气，撇撇嘴，道：“最好变成丑八怪，再也没有人喜欢……”
“怎么会呢？”赵逢青安慰道，“无论您变成什么样，少主都会一样喜欢的。”
“哼。你这家伙，跟你的主子一样，只会油嘴滑舌。”
钟珩伸手接过他奉上来的暖乎乎的酸果茶，浅浅品尝一口，润了润喉咙。
他叹了口气。“不过也怪不了你，你是他的奴才嘛，难免会帮着他讲话。”
“我……”赵逢青觉得自己应该是笑了笑的神态，“也是殿下的奴才啊。”
钟珩不说话了，蜷缩身子，百无聊赖地趴倒在床上，如同一只虾仁，手指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他的狸猫抱枕。
闹完了，气撒了，接下来如何收场是一个问题……
“殿下，咱们去练练琴，好不好？”
赵逢青心领神会，适时递上台阶，耐心地哄道。
“姚教授的年纪大了，您就体恤一下，好歹给他老人家留出一点午睡的时间吧。”
钟珩扑哧一声，被逗笑了。
“胡说什么呢。”
他嗔怪地睨了赵逢青一眼，但到底还是踩住这块被人双手捧着的台阶下来了。
“走吧。”
钟珩十岁才开始接触各种乐器，到正式选择钢琴专注练习时已经快要十一岁了，算是比较晚的年纪。
不过，他在弹琴上面颇有天赋，平时练习也挺认真的，不会仗着自己的身份使小性。
可偶尔，也有例外————
比如今天————
一首简单轻快的曲子，钟珩连续弹错了四个音节，导致整体变得坑坑洼洼的，好似还没修整完毕的路面。
“殿下……”
面对钟珩的消极怠工，德高望重的姚教授不敢有丝毫意见，还要给人家赔笑。
“您要是累了的话，我们就先休息一会儿。等下再继续，不着急的。”
“我不累，就是没什么兴致。”
钟珩虽然不生气了，但他还是觉得自己很亏，有些委屈。
四周隐蔽的角落里，无一例外安装了隐形的摄像头。
钟珩所有的一举一动，哪怕只是一个微小的表情，也尽皆落入背后掌控者的眼中。
赵逢青双手捧着钟珩的通讯器上前，“殿下，少主挂念您，想和您聊聊。”
钟珩皱着一张脸，二话不说直接挂断了。
哼！
他才不要搭理这个棠之玉这个讨人厌的混蛋呢！
“少主说，您要是不高兴，等今晚回家可以随时罚他。”
赵逢青看着钟珩的眼色，说道：“罚跪、赏鞭子都可以，就是千万不要气着自己了。”
钟珩望了望跪在身前的赵逢青，片刻后，他轻嗤了一声。
“好呀。”
美玉一般的手指按下一串流畅的音节符。
“那你现在就转告他，我回来的时候，要看到他的膝盖是青紫色的。”
“是。”赵逢青从善如流，“奴才知道了。”
接下来的练习中，钟珩的状态回来了，安安稳稳地完成了今日的任务。
＊
林善是钟珩这么多年以来，交到的唯一的一个好朋友。
之所以会这样，主要有两个原因。
首当其冲的就是，棠之玉把他看得太太太紧了。
直到钟珩在家里完成高中的学业后，才在他的软磨硬泡以及撒泼打滚之下，放他出来读大学。
第二则是钟珩为了隐藏自己的身份，杜绝在外界与棠之玉扯上太多关系，在普遍看重家世背景的洛星第一大学里面，走的是落魄世家小白花的人设和路线。
再加上，钟珩本来就是有许多傲气和娇气在身上的。
他不仅做不来那些巴结奉承的事情，还经常说错话、得罪人而不自知，导致人缘比较差劲，只有林善不嫌弃他，愿意和他来往。
“钟珩，你总算到了！”
林善在火锅店门口热得满头大汗，一看见钟珩打开飞行器走下来，便立即跑上去挽着他的手臂，往包厢里头走。
“半个小时之前就说出发了，结果呢，我在外边等了你整整一个小时！”
“哎呀，对不起嘛。我不是故意的。”钟珩说，“这顿算我的，给你赔罪，行了吧。”
钟珩原本是想自己开飞行器出来的，但是没有得到棠之玉的首肯，赵逢青可不敢任由他一个人胡来。
于是，一来二去讨价还价的，就又花费了不少时间。
“一顿饭可不够。”林善趁机敲他的竹杠，“还要请我喝酒。”
“喝酒？那岂不是要去酒吧？”
钟珩坐下来，看着林善把肉类和丸子分别放进菌汤锅和麻辣锅里边，有些犹疑。
“这不好吧……”
棠之玉不让钟珩在外面吃重口味的食物，和酒精相关的更是禁止。
“这些地方又吵又乱，我进去会很烦的。而且，我也不喜欢酒的味道。”
“清吧而已，怕什么？”
林善不知道钟珩身上背着“不许吃辣”和“不许喝酒”两大禁令，只当他从来没踏足过**，是个单纯的三好大学生。
“你要是不习惯喝酒，喝果汁就好了。”
林善给他夹了一筷子肥牛卷，笑嘻嘻道。
“七点钟之后，那里还会有乐队过来演唱。我们一边看演出，一边聊聊天，不知道有多舒服。”
钟珩确实不知道，也确实有些心动了。
“那好。”
他心想，滴酒不沾，只喝果汁，吃点小食，应该问题不大。
“不过，我九点就要回去了哦。”
“知道啦，知道啦。”林善笑他，“我们钟珩是一个有门禁的灰王子！”
“去你的！”钟珩作势要把可乐洒他脸上。
“可是话说回来，你家里人真的是管你管得太严了吧。”
可不是嘛，简直有病。
钟珩“害”了一声后，又吸了一大口可乐，“别提了，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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