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醒来，苏帘迟感受到的不是冰冷的被子，而是暖到燥热的体温。
那种感觉不是烦躁，而是一种从里到外的安心，给人一种“这便是一辈子”的错觉。
“醒了？”察觉到苏帘迟在一旁动了动，顾不晚柔声问道，“我是不是吵到你了？”字里行间全是慵懒的感觉，却让人无比舒心。
苏帘迟却淡淡地背过身，说道：“嗯，今天我要去医院，看看我爸。花店就先不开了吧，反正之前被林方静砸的差不多，也没什么开的必要，你躺着就行。”
说着，就坐起身来，怕冷着顾不晚，苏帘迟只打开了一点点被子，不让冷气流出去。
顾不晚却在这时，忽然拉住苏帘迟。苏帘迟正起身到一半，身体停在空中，被顾不晚这一拉，直接滑倒在他怀中。
随即，迎上的是脸颊上，轻轻的一个吻。
“靠，你干嘛？”苏帘迟猛地逃脱，问道。
脸瞬间熟透了。
顾不晚却没什么脸色变化，好像这一切全然是日常行事而已，反而是问道：“阿迟，你昨天和我靠这么近，不怕被传染感冒吗？”
苏帘迟还真没想到这一点，不过，即使想到，他也还是会这样干。
但他依旧回答道：“想到了，我想着，等我感冒了，你刚好好了，也让你来照顾我一下，才算公平。”
顾不晚却在一旁笑道：“那你可能没有机会了，我只是发烧，没有感冒。”
苏帘迟却没好气地说着：“你少给自己找自我安慰了，让你伺候我就不愿意了。”
顾不晚却又绽开一个更为灿烂的笑容：“愿意，愿意伺候你一辈子。”
明知自己的脸已经不够红色染料晕染，马上就要起毛、侵染开来，苏帘迟却偏偏要激顾不晚那一下，除了让自己更害羞，其实毫无用处。
幸好，今天的天气够冷，才能让脸上的温度稍微降下来，没在苏厚德面前显露出马脚。
“爸，小杨没在吗？”苏帘迟环视了一圈，没看见护工的身影。
“他在旁边又是把花瓶碰到了，又是把这个打破了那个打破了，我看他心不在焉的，就打发他出去了。”苏厚德撇着嘴，有些抱怨地说道。
苏帘迟没说什么，父亲和护工的事情他也参不了嘴。要是帮小杨说话呢，苏厚德肯定更不爽，指不定发生更大矛盾。要是跟着父亲一起说小杨呢，到时候小杨走了，自己恐怕会顾不上父亲。
所以，他绕开了话题：“爸，我刚和医生聊过了，情况不会再恶化，你不用担心。”
苏厚德却笑得“肆无忌惮”，好似得病的人并不是他：“看吧，我和你说了，我这个没什么大事，也就是痛一点，那酒一喝什么事都没了。”
“爸，你还在喝酒？”
苏厚德本是安慰苏帘迟才这压根说的，却不小心把自己喝酒的事情说出来了，他表情一怔：“你放心，我不过就是偶尔小酌一下，不会喝大的，我有分寸。”
苏帘迟明显语气上有些强硬：“可是，爸，你这个本来就是因为长期喝酒导致的，你怎么还这样呢？你都六七十岁的人了，不能在和以前一样了。”
苏帘迟有些生气也不是毫无根由。在年轻时，父亲因为生意上的事情，总是要应酬喝酒，可酒这个东西本就成瘾。到了后来，没了那么多应酬，苏厚德却还是喜欢醉醺醺的状态，长期处于“醉生梦死”之中。
好不容易有些父子相处的时间，苏厚德不想被这不高兴的氛围影响心情，便岔开了话题：“小迟，你今天没有熬鸡汤？”
只是随心疑问，苏厚德的表情也没什么异常，苏帘迟却心中一颤，泄下劲来，语气显而易见地减少了点力度：“没，昨天...忘记买鸡了。”
苏厚德却很快捕捉到苏帘迟这异常的状态，笑道：“哦，小迟，那鸡汤不是你熬的吧。我儿子什么厨艺水平我还是有所了解的。”
苏帘迟一怔，他爸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可他在医院怎么可能发现顾不晚呢？嘴支支吾吾半天，最终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却是苏厚德看了眼苏帘迟，笑了笑，说：“哎呀，想不到我们小迟终于铁树开花，心有所属了呢。”
苏帘迟听了这话，终于松了口气，看来他的老爹并非是发现了顾不晚，而只是以为他有了个“贤惠”的女朋友。不过他仍心有存疑，随即试探道：“爸，没有啊，你瞎说什么？”
苏厚德却笑着拍了拍苏帘迟：“这不挺好的吗？有什么可以隐藏的？你都三十多了，难道还不该找个相伴一生的人吗？”
他总觉得“相伴一生”这个文邹邹的词从他爸口中说出，有些奇怪，可或许人老了就会有些伤春悲秋，随即徒增些文艺气息吧。
苏帘迟内心有些不安，他不想再懦弱下去，不想和以前一样，因为自己的胆怯错过顾不晚，让他再次失望，可是，那句承认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因为说出口便意味着，他的父亲也会对他失望，怎么样都有一个人难过，可这次他到底如何抉择呢？
他这样想着，就没有说话，苏厚德却打破了平静，说道：“小迟啊，你记得你妈有一个戒指吧，那可是她外婆在她结婚的时候给她的。”
他缓缓拿出一个首饰盒，递给苏帘迟，目光却依然停留在盒子上，嘴角泛起一丝柔和的笑意，眼中载满了化不开的深情与遥远的思念：“你妈以前总笑着说，‘这可是咱们的传家宝’。我还老说她，‘不就是个普通戒指嘛，连颗钻石都没有，有什么好传的。’她却说，‘怎么不能传？这是好几代人的幸福，比钻石珍贵多啦。’”
他说着，轻轻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宠溺的笑意：“你看你妈，都六十多岁的人了，还老是像个小孩子似的。”那语调温柔得像是在谈论一位刚刚出门、随时会回来的爱人，仿佛她还会出现在门口，像从前一样跟他笑着说说话。
“我想，她现在要是在天上看着，应该也会很欣慰吧……这份幸福，总算没有断在我手里。”他注视着儿子，声音低沉，“所以啊，小迟，这枚戒指的光辉，可就靠你继续让它亮下去了。”
失去光辉？苏帘迟默默想着。可他认定的幸福，也许并不是母亲曾经想象的样子。那样……还能算是幸福吗？如果逝去的人真能看见人间的事，妈妈会不会对他失望？他没有做成什么大生意，也没有和一个“好姑娘”成家。他现在走的路，在他们眼中算不算大逆不道？
他接过首饰盒，轻轻打开。那是一枚非常素雅的戒指，虽然已经有些斑驳发黄，但在医院素白的灯光下，它依然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忽然间，母亲的笑颜又一次浮现于脑海：“小迟，别老听你爸说什么顶天立地、出人头地。他要做他的大英雄，让他自己做去。妈妈只希望你过你自己想过的生活……那样，我就能安心养老啦。”
他还记得，她说那句话的时候，正站在洗碗槽前。阳光洒在她的侧脸上，一切都平淡得像是任何一个普通的午后。可他没想到，那个看似平凡的瞬间，竟会成为如今一次又一次的恍惚。
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妈妈若是看见他和顾不晚，一定会在天上温柔地微笑，甚至还会轻轻摸摸他的头，说“我的好大儿，看见你幸福，你妈就知足了”。
“爸，其实我……”他终于鼓起勇气开口，却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
苏厚德认真地望向他，见儿子欲言又止，便轻声接过了话：“小迟，你妈当年把这枚戒指交给我的时候，并没有说她希望它属于什么样的人。但我想，她的意思大概是，你满意，就好。”他微微笑了笑，眼角泛着细碎的光，“毕竟她是你妈，比我要懂你。以前，你爸是太冲动了……说不定那老婆子又在天上骂我呢。”
“小迟，去做你想做的事吧。”他的声音沉稳而包容，“爸爸……也会犯错的啊。”
苏帘迟蓦地抬起头，只见父亲正温柔地注视着他，眼中并非他所以为的那种属于严父的失望，而是深藏已久的、如山岳般沉静的慈爱。
“爸……”他才开口，泪水却已无声地滑落。
“爸爸只是希望你能真正地快乐。”苏厚德的声音有些哑，却每一个字都说得清晰，“爱上一个男人，这条路不容易。但我后来想明白了，那又怎样？我儿子想爱谁，就爱谁。要是全世界都指着你们骂……”他停顿了一下，爽朗一笑，“你老爸就一念成魔，把他们全斩了。”
苏帘迟流着泪笑了，他依然讲不出来那句“谢谢”，却张开双臂，紧紧抱了抱他的老爸。
我想，我上辈子肯定是积了很大的福气，这辈子才能拥有这么爱我的人。
他这样想着，再没有忐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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