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二字太沉重,这么唐突的一句令苏帘迟怔在原地。
苏帘迟从前碍于林伯的面子,林方静再怎么出言不逊,他一字一句也都逆来承受了。可若说毫无情绪波动,苏帘迟这么要强的人,又怎么会一点怒气都没有呢?无非是作为三十二岁的人迫不得已的人情世故罢了。
但身边的那个年纪才二十五六的人,哪管得着苏帘迟这些顾虑。
趁着林方静被打懵的空隙,顾不晚已重重拎起林方静的领口,提着他就往外走。林方静本就干瘦,在顾不晚手中更是像一只任人摆布的金丝猴,就是红嫩的屁股不知怎么长在了头上,还汩汩地向外淌血。
“别碰我!给我滚开!”林方静终于“大梦初醒”,用自己的手肘狠狠往顾不晚脸上来了一下。力气不大,但硬实的骨头缺少脂肪的包裹,撞得人生疼,顾不晚当下就松开了他。
“那你就自己滚出去。”顾不晚“嘭”地一声踹开门。
那声巨响也打醒了苏帘迟的美梦。作为人的一点小小的私心,他本悄悄地想着,顾不晚和林伯并没有这层交情,无功不受禄,他可以不用管那些所谓情商,可以遇人不爽,就报以重拳。
但是,但是……那是顾不晚,那是他的顾不晚,如果只是见了警察那还好。可要是出了事,他瘫痪了怎么办?要是他们大打一架,进了局子怎么办?
不,这是他自己的事情,他怎么可以这样毫不负责任地丢给顾不晚呢?
从前的自己任何问题都一个人扛,他知道,那是因为只能一个人扛。可是,一旦有一个人出现,就会像抱住救命稻草一样,冲上去,死死不肯放开。
强烈的羞耻感令苏帘迟在内心痛骂:顾不晚一个心智二十多的人,你怎么能放任他不管?你怎么可以利用他的真心去对付麻烦呢?
他赶忙走向两人,想要挡在他们之间。
可是,现实总让人来不及反应。
苏帘迟还没走到,一个花瓶已经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势头打在顾不晚头上。
“顾不晚!”
随着苏帘迟一声大喊,顾不晚已经昏倒在地。
陶瓷的花瓶,没有碎,碎掉的是苏帘迟的心。
“让我滚?我告诉你,这里是我的店,就算现在被你霸占,这也是我的!还想让我下地狱,也不看看自己什么东西!”
林方静本身脾气就硬,看见顾不晚倒下,情绪一上头也不管后果。
他一边骂着,一边把一旁的花一束又一束,往顾不晚和苏帘迟的方向扔去。
“顾不晚!顾不晚,你醒醒!你等着,我马上叫120!”苏帘迟慌慌张张跑向柜台。
可身前正在左一茬右一茬乱扔花的林方静挡在了他身前。
“打120啊?你想都别想,他不过就是有点……”林方静听见他要打电话,这才有点慌张,万一出什么事,自己可没钱垫付医药费。
苏帘迟现在已经顾不得什么知恩图报,不知哪来的力气,他猛地推开林方静,任其倒在花丛中。
“我告诉你,你要是再不走我会马上报警!”
“报警”两个字令林方静心里一哆嗦。
可他转念一想,苏帘迟从来都是柔柔弱弱的,什么时候报过警?他爸帮他那么多,他也好意思报警?
这样想着,他又大摇大摆地边骂边扔花。
苏帘迟此时正朝着电话那头喊道:“喂,120吗?我这里是……”
“阿迟,阿迟,不用了……”
“繁花似锦”的迷乱中,那个微微的声音传入脑海,好像生之希望。
“顾不晚!你……你……”苏帘迟哆哆嗦嗦地跑向顾不晚,半晌才正常吐出三个字,“还活着?”
话音刚落,连苏帘迟自己都笑出了声。
可,不知是摔坏了脑,还是被打懵了没反应过来,顾不晚没有笑,他看着苏帘迟,眼里是说不清的深情,那眼神不属于一个二十来岁的人,更像是经历了生死离别后归来的中年人。
“你,怎么不说话?”苏帘迟慌忙撑起身子,抚摸着红肿的皮肤,“你是不是被打傻了?我已经叫了120了。没关系,不会……”
一阵胡言乱语被喉咙强烈的挤压感打断。
顾不晚一把将苏帘迟拥在怀中,两颗心的缝隙逐渐缩近,骨头咯咯直响,好似要相融在拥抱的炽热岩浆中……
“你怎么了?你是不是……”话说不出口,一种恐惧像利刃,悬在苏帘迟心上。
那些狗血剧里,失忆后被猛击恢复记忆的桥段浮现在苏帘迟脑海。
他开始害怕,害怕这个拥抱后,听到一句:“我们就到这里吧。”
可,这个拥抱又算什么呢?离别前最后的温情吗?
顾不晚很快给出了答复:
“你不是说我天下第一傻吗?那我再傻一点又怎么样呢?反正已经无人能敌了。”
那把心间上的刀,瞬间化作温水,暖化了苏帘迟的心,搭在顾不晚肩上的手顿时紧绷了几分,更是抱得紧了。
“你怎么在发抖,你是不是哭了?你看我这不是……”
苏帘迟吸了一下鼻子,在顾不晚身后喊道:“没有!”
苏帘迟还想继续否定,可转眼被顾不晚一阵猛烈的咳嗽打断。
他推开苏帘迟,一边垂着胸口,一边干咳着嗓子,那劲头好像要把肝肺都呕出来。
苏帘迟被吓懵了,愣了半晌,他连忙拍着顾不晚的背,问道:“顾不晚!你怎么了?你是不是花粉过敏?”
就连在一旁骂骂咧咧的林方静都停下了手中的搬运,起身过来查看,生怕自己捅出个大漏子。
“你刚刚是不是吞进去什么东西了?靠北的,120怎么还不到?”
苏帘迟手忙脚乱地站起身,一阵乱嚎中踉跄地爬起来去端水,却被顾不晚拉住了。
“没有,我被口水呛到了。”顾不晚换过了劲,声音还有点沙哑。
“顾不晚!”苏帘迟叫道,“你丫的吓死我了?你说一声会死吗?”
身前那人却顶着张咳红的脸,一把将苏帘迟拉入怀中:“那你教教我怎么用意念交流。”
“你个傻冒,教你你学得会吗?”一面骂着,一面却又搂上顾不晚的脖子,也不怕他再被呛到。
一旁的林方静这才松了一口气,却复又骂道:“你靠北的,你口水是金刚做的,咳那么大半天,装个什么柔弱的样子!看我不砸烂你这些烂花烂瓶!”
又是把人砸晕,又是大咳特咳,林方静已经不敢对两人大动干戈,只好对着花花草草、瓶瓶罐罐泄愤。
可这对两人来说无伤大雅,他们只当那乒乒乓乓的声响,是对方给这拥抱特意写的欢快对白。
门外忽地一阵喧嚣异动。
“警察同志,我跟你讲的哦...”
林方静听见警察这两个字就心慌,朝着苏帘迟大喊:“苏帘迟,你靠北的真敢报警,枉费我爸这么帮你!”
“我没报警,”苏帘迟闷闷地答道,估计是别家有什么事吧。
忽地,他慌得一惊:“顾不晚,我忘了,我刚刚打120了!”
顾不晚:“那你快去打电话取消啊。”
“你抱着我怎么去?”
顾不晚张了张手,笑道:“你看是谁抱着谁?”
苏帘迟起身看了看,这才发现自己把顾不晚的脖子勒得通红,瞬间面上染上红光。
正在此时,一行人推门伴着寒风,推门而入,一个胖大婶领着两个警察,身后还跟着老巷上七七八八的住户。
七八双眼睛,直刷刷地投向那对难舍难分的花蝴蝶。
苏帘迟慌忙起身,深深埋着涨红的脸,往柜台走去,嘴里还嘟囔着:“都怪你。”
顾不晚则是满脸宠溺地笑着,没言语。随即转头跟随着起身,问道:“你们这是?”
“这不是小顾吗?你俩感情还是那么好!”那胖大婶撞见两人相拥,毫无尴尬,反倒自来熟地拍了拍顾不晚,“我诶,你不记得了呀!你以前都‘婶’、‘婶’地叫的呀。我还说你把我叫老了,不好听的呀。”
“赵婶?”顾不晚立马反应过来,“你回...你还在这做生意呢?”
“诶呀,你这小猪头,怎么给忘了。我之前找我前夫去,搬走了呀。诶呀,可惜了可惜了,我这次不做包子了,没你俩的份了。”
赵美森自顾自地絮絮叨叨上了,半晌才回过神:“你看我这把正事给忘了。”
她朝着柜台那边地苏帘迟叫道:“小苏呀,阿姨不在没人给你做主,你看我怎么修理修理这个小鳖孙。”
赵美森一把扯过林方静的耳朵,那双肉胳膊一颤一颤的,掐得林方静直喊疼。
“姨,姨,姨,我错了,我错了。”
林方静出生起林宽就出去做生意了,一直都跟着他大姨赵美森长大,他那上天入地的性格,也就只有赵美森能拿捏得住。
“我不过一两年不在,你就敢犯贱,欺负我小苏宝。都是有老婆孩子的人了,还这么没正形。”
“姨,我真错了,我都有老婆孩子了,你给我留点面子。”
众人看着这场闹剧,都笑了,两个警察站在一边,觉得这茬都不用自己出手,除了承认“大姨大肆管教侄儿”的合法性。
只有,顾不晚没有笑,他沉默地看着苏帘迟,一脸担忧。
那一边,拿起手机的苏帘迟愣在原地。
“你怎么了?”
“我没拨出去。”苏帘迟有些迷茫地望着一旁的空墙。
如果顾不晚真的出事怎么办?顾不晚可以在他出事的时候义无反顾地挡在他身前,可是他呢?那个比顾不晚大近十岁的人却连这么小的事情都做不到。
他希望他留在他的身边,可那不也同样意味着顾不晚将失去他的人生,和她面对这一大摊子烂事?就算顾不晚丧失了记忆,但凭借他家里在医院的关系,再怎么也能很快修复基本功,更何况,顾不晚本就自带天赋加持。
他分明可以成为在手术刀下游刃有余、赢得一片喝彩的顾医生,可如今却只能成为他苏帘迟的男朋友,过着清贫的生活。而那个享受着他温暖的男朋友甚至……还希望他能永远不要恢复记忆。
“顾不晚,你真的不……回去当医生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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