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像无数根冰锥,争先恐后地刺进鼻腔,带着医院特有的、混合着酒精与药味的凛冽。
我在撕裂般的剧痛中猛地睁开眼,视线里的一切都在晃动——天花板的白炽灯晕开模糊的光圈,输液管在视野里晃成扭曲的银线,一滴药水悬在半空,迟迟不肯落下。背部的伤口像被泼了滚烫的油,灼痛顺着脊椎蔓延,而骨髓里却渗出彻骨的寒意,让我仿佛刚从极深的寒潭中被捞起,每根神经都在不受控制地发颤。
当视线终于勉强聚焦到床边的少年时,后颈的汗毛突然全部竖了起来。他穿着藏青色的校服,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濡湿,脸上堆着关切与担忧,但那张脸——那双过分明亮的眼睛,挺直的鼻梁,甚至嘴角习惯性微扬的弧度,我都没有任何印象。
“你……是谁?”我感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在摩擦生锈的铁板,每说一个字,嗓子里就有一股铁锈般的血腥味涌上来,呛得我剧烈咳嗽。
少年的手掌猛地覆上我的手背,指节用力得几乎要嵌进我的腕骨。“我是周燃,你的同班同学啊!”他的拇指在我手背上快速摩挲,力道大得让我怀疑他是在确认我是否还活着,“你从三楼楼梯失足摔下来,昏迷两天了……”
“三楼楼梯?”我吃痛,猛地将手抽回,手背立刻浮现出几道红痕。脑中像被按下了搜索键,疯狂地寻找这个地点,但一片空白——包括他校服左胸上的中学校徽,我也从未见过。“我……读哪个学校?”
周燃的瞳孔骤然收缩,像被针扎了似的。他低头假装调整输液管,喉结却异常频繁地滚动着,像是在吞咽什么滚烫的东西。“明川中学高一(6)班,”他的声音比刚才低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我们是邻居,也是同班同学,每天一起坐校车……”他突然凑近,鼻尖几乎碰到我的脸颊,一股淡淡的雪松香味飘来,“医生说你大概率会失忆,果真如此。不过你别担心,这只是暂时失忆,慢慢会想起来的。”
“失忆?”我重复着这个词,舌尖尝到苦涩的味道。更可怕的是,我发现自己连“高一”的概念都模糊不清——我高中阶段所有的记忆都像被橡皮擦涂过的草稿纸,只剩下模糊的印痕。我又挣了挣被他攥紧的手腕,腕骨传来的剧痛让我倒吸凉气,只想用力推开他。
“我爸妈呢,我要见我爸妈。”
周燃脸上的笑容倏地僵住,像被冻住的湖面。他随即摸出手机,屏幕亮起时刺得我眯起眼。“叔叔阿姨在南非出差,凌晨给我发消息,让我照顾好你。”屏幕上跳出的对话框带着GMT 2的时区后缀,母亲常用的向日葵头像下,是一段极其陌生的正式语气:“周燃,麻烦你多照看晚晚,有任何情况随时联系。”
我死死盯着对话框,隐约记得父母确实常去国外,但他们具体做什么工作?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多久回来一次?这些细节此刻都像被涂黑的胶片,无论怎么努力,都看不清画面。这种与世界脱节的荒诞感,比背部伤口的疼痛更让我恐慌——眼前这个自称同学的少年,用一种过分熟稔的姿态掌控着我的一切信息,而我连反驳的依据都没有。
强烈的不适感像涨潮的海水,瞬间将我淹没。太阳穴猛地一阵剧烈的抽痛,像是有根钢针在里面搅动。零碎的画面毫无征兆地涌来:尖锐的争吵声中,我听见自己带着哭腔大喊:“你是谁?别碰我!”白色的楼梯扶手在阳光下反光,冰冷的触感似乎还留在掌心,之后……
“啊!”记忆的画面突然坠入一片漆黑,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尖锐的耳鸣,像是有无数只蝉在耳边嘶鸣。我突然抱住头尖叫,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冷汗瞬间浸透了背后的病号服。我蜷缩成一团,却被周燃突然死死抱住。
“别想了,都过去了!医生说强行回忆会损伤神经……”男生的手臂圈住我的肩膀,力道大得让我背部的伤口像裂开一样疼,耳边是他急促的、带着颤音的安慰,“都怪我…我不该让你一个人回去取试卷,都怪我没有保护好你……”
他的心跳快得离谱,隔着薄薄的校服布料,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剧烈的震动,像揣了只惊慌失措的兔子。我浑身僵硬,在头痛欲裂中抓不住任何有用的线索。那些碎片般的记忆明明就在眼前,可只要一伸手,就会像肥皂泡一样破灭。
护士推门进来时,周燃正慌乱地用纸巾擦掉我额角的冷汗,而我还在大口喘着粗气,胸口起伏得像风箱。
“她需要休息。”护士的声音带着职业性的冷静,目光在周燃攥得发白的拳头上停留了半秒,像是在确认什么。
周燃松开手时,我的手腕上已经留下了几道暗红的指痕。我望着少年退到病房角落,他校服的领口被冷汗浸出深色的痕迹,后背微微驼着。
这时我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对他的所有认知,对这个世界的所有认知,都来自对方的单方面陈述。
夜幕像墨汁一样渐渐晕染开来,窗外的天色暗了下去。周燃趴在床边休息,头埋在臂弯里,但他的手指仍紧紧攥着我的腕骨,仿佛怕我会突然消失。我借着走廊透进来的微光望向天花板,输液管的影子在墙上投出扭曲的手形,细长、苍白,与记忆碎片里那只推我的手慢慢重合。
“对不起晚晚……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保护好你……”周燃的呢喃钻入耳膜,带着浓重的鼻音。
我的头又开始剧烈地疼起来,像是有无数根针在同时扎着太阳穴。他反复强调的“同班同学”“邻居”,在我空白的记忆里像个悬空的标签,而标签背后,是深不见底的未知。
我悄悄抬起另一只没被抓住的手,摸向床头的呼叫铃。指尖触到冰凉的塑料按钮时,周燃的手指突然收紧,腕骨传来的剧痛让我差点叫出声。
他抬起头,昏暗中那双眼睛亮得吓人,像藏在树林里的狼。
“你想喝水吗?”他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我飞快地收回手,摇了摇头,后背的伤口因为刚才的动作又开始抽痛。“我再睡会儿。”我闭上眼睛,感觉到他的视线一直落在我脸上,让我感觉像有无数根细密的针在扎我。
病房里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输液管滴答滴答的声音。我假装呼吸平稳,脑子里却在疯狂地拼凑那些碎片——白色的楼梯扶手、尖锐的争吵、带着哭腔的“别碰我”......
不知过了多久,身边的呼吸渐渐平稳,周燃大概是真的睡着了。我小心翼翼地睁开眼,借着廊灯的光打量他——他的睫毛很长,睡着时眉头却紧紧皱着,嘴角抿成一条倔强的直线,右手依然牢牢攥着我的手腕,腕上有块浅浅的疤痕。
我试着轻轻抽手,他的手指却像条件反射般收紧。
耳边又飘来周燃的小声呢喃,我的头也又开始疼。他说的“同班同学”,在我空白的脑子里像个悬空的标签,标签后面,是深不见底的黑。
我知道,有些事情远非“失忆”那么简单,而这个叫周燃的少年,或许就是解开谜团的钥匙,又或许……是另一个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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