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滴泪砸在铜怀表上时,齿轮转了。”
“这一次你的泪水我接住了”
今天的雨是钝刀子,割在皮肤上不疼,却能渗进骨头缝里。林雅诗抱着最后一个纸箱站在楼道里时,雨水正顺着她的刘海往下滴,在水泥地上砸出一小片深色的晕。纸箱边角被雨水泡得发软,露出里面小姨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底碎花毛衣——那是五岁那年,小姨坐在缝纫机前给她改的旧衣服,袖口磨出了毛边,小姨总说“这样更暖和”,还在领口绣了朵歪歪扭扭的太阳花。此刻毛衣的线头勾住了林雅诗的指甲缝,细细的疼,像极了小姨临终前攥着她的手时,那逐渐变凉的温度。
“磨蹭什么?!”
防盗门被猛地拉开,林母的声音裹着一股油烟味冲出来,像淬了冰,
“非要等雨停了才肯进来?是嫌这房子晦气,配不上你这个‘大小姐’?”
林雅诗没说话,只是把纸箱往怀里又抱了抱。箱角的毛衣蹭到她的下巴,带着一股淡淡的、混合了阳光的味道——那是小姨家阳台的味道。小时候她总趴在小姨的膝盖上,看她把洗好的衣服一件件晾在竹竿上,阳光穿过水汽,在小姨的发梢上跳成金色的光点。
“雅诗你看,”
小姨会指着晾衣绳上的水珠说,
“每一滴水里都住着一个小太阳,这样衣服就有了暖和的味道。”
可现在,那个有小太阳的阳台没了。外婆走后,小姨留下的老房子被舅舅收走,连带着那些晒过太阳的衣服、绣着太阳花的毛衣,都成了“没用的破烂”。林雅诗的指尖在纸箱缝隙里抠了抠,摸到一张硬硬的纸片——是外婆的老花镜,镜片上还粘着一根灰白的头发,她想起外婆总戴着这副眼镜给她读童话书,手指划过书页时,眼镜会滑到鼻尖上,逗得她咯咯笑。
“那些破烂也带来?扔了!占地方!”
林母伸手就要去夺纸箱,林雅诗却像被烫到一样往后缩了缩。指尖不小心碰到了箱底的硬物——是那枚黄铜怀表,小姨临终前塞给她的,冰凉的金属壳上还留着小姨掌心的温度。小姨说这是太外婆传下来的,指针早就停了,但“时间会记得所有温柔的事”。
“你还敢躲?”
林母的声音陡然拔高,扬手就朝林雅诗脸上扇去。林雅诗下意识闭眼,手腕却先一步被抓住——是林父。他刚下班回来,身上还穿着沾着机油的工装,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行了,让她赶紧进去,晦气。”
“晦气”
两个字像针,精准地扎进林雅诗的耳朵。她想起五岁那年第一次被送回这个家的情景。也是一个雨天,母亲把她从小姨怀里拽过来,扔进这间储物间,锁上门时说:
“别叫我妈,我没你这样的女儿。”
那天她哭到嗓子哑掉,隔着门板听见母亲对父亲说:
“要不是生她,我现在……”
后面的话被雨声盖住了,但她记住了门板震动的冰冷触感,和母亲语气里那种恨不得将她碾碎的厌恶。
储物间比记忆里更小了。没有窗户,墙壁上糊着泛黄的报纸,印着十年前的天气预报,角落里堆着落满灰尘的旧家具——那台坏掉的缝纫机,还是小姨当年用过的,后来被母亲嫌弃“占地方”搬了过来。机身上的油漆剥落了大半,露出里面的木头纹理,踏板上还留着小姨踩出的浅坑。小时候她总爱蹲在旁边,看小姨踩着踏板,针线在布上跳舞,
“咔嗒、咔嗒”的声音像一首永远不会结束的歌。
唯一的光源是头顶一盏接触不良的白炽灯,忽明忽暗,照着墙角的蛇皮袋——里面装着林雅诗的“行李”:小姨的童话书、外婆的老花镜、绣太阳花的毛衣,还有那枚停摆的怀表。林母没帮忙收拾,转身时丢下一句
“别想着跟你小姨似的装可怜,我告诉你,在这个家,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
门“砰”地关上,震得墙上的报纸簌簌掉渣。林雅诗蹲下来,慢慢拆开纸箱。最上面是小姨的童话书,翻开第一页,有她歪歪扭扭的铅笔字:
“林雅诗,五岁,今天小姨教我写名字啦!”再往下是外婆织的小袜子,针脚歪歪扭扭,外婆总说:“雅诗脚长得快,织松点才能跑着去追蝴蝶。”最底下,那枚黄铜怀表静静躺着,表盘内侧贴着一张褪色的照片——七岁生日那天,小姨和外婆搂着她站在老槐树下,三个人的笑容都被阳光晒得暖洋洋的。
林雅诗的手指抚过照片里小姨的脸,突然被什么硬物硌了一下。是怀表的表冠,小姨说这是“时间的钥匙”,能打开装着回忆的盒子。她小时候总在睡前抱着怀表,听小姨给她讲故事:
“等雅诗长大了,要是遇到不开心的事,就拧开这个小钥匙,时间就会带你回到有太阳花的那天……”
不知蹲了多久,门外传来林父回家的声音,紧接着是杯子摔碎的脆响,林母的尖叫,然后是男人的怒吼:
“钱钱钱!你就知道钱!当初要不是生那个赔钱货,我怎么会被公司……”
后面的话被摔门声切断。林雅诗蜷缩在墙角,把脸埋进膝盖。她知道,接下来的“暴风雨”总会落到自己头上。就像十岁那年,父亲失业后把她拽进储物间,皮带抽在背上时说:
“都是你!要不是你,这个家怎么会变成这样!”
那天她没哭,因为小姨说过,哭了就代表认输了。可今天,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止不住,一颗接一颗砸在怀表的表盘上。
“啪嗒。”
就在泪水浸湿表盘照片的瞬间,那枚停了十几年的指针,突然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林雅诗猛地抬头。
白炽灯滋滋作响,墙角的缝纫机投下长长的影子,像一个沉默的巨人。但她清晰地感觉到,刚才有什么东西擦过了她的脸颊——很轻,很凉,像小时候小姨给她扇风的蒲扇。她下意识伸手去摸,指尖却只碰到一片潮湿的空气,可怀里的怀表,却比刚才更暖了些,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轻轻跳动。
是错觉吗?
她低头看向怀表,指针又恢复了死寂。可地板上,除了她滴落的泪痕,还多了一小滩形状奇怪的水渍,像一个模糊的、没有轮廓的影子。那影子很长,一直延伸到缝纫机的踏板边,仿佛有一个看不见的人,正蹲在那里,轻轻踩动踏板,发出“咔嗒、咔嗒”的声音——就像小时候,小姨坐在缝纫机前给她缝衣服时那样。
窗外的雨还在下,储物间里的黑暗仿佛活了过来,无声地包裹住她。林雅诗抱紧怀表,第一次在这个“家”里,没有感到彻骨的冷。她想起小姨的话:“每一滴眼泪里,也住着一个小太阳,它会听见你的声音。”
也许……不是错觉。
也许,真的有什么东西,听见了她的哭声。
(泪水值:15/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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