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哪里生出一股力气,一把推开了上前探问的齐俊生。
只见许观玉踉跄着起身,她脚步虚浮但带着股狠劲,直走向那尊沉默的神像。
许观玉发出一声再也压抑不住,再也遮掩不住,痛苦与暴怒的低吼,她将所有愤懑不甘,狠狠撞向那尊石塑!
“轰——!”
一声巨响在这狭小的石庙中响起!
这尊不知承受多少年的香火,又见证多少世事变迁的神像,终究抵不过一个疯狂之人的全力一撞。
它猛地摇晃了一下,然后带着一片扬起的灰尘和碎屑,重重地向后倒去,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许观玉站在尘埃中,左手撑在大腿上,她喘息着,额角汗如雨下,高烧和这举动让她眼前一阵发黑。
她站立不稳。
庙内死寂一片,只有那堆火在不识时务地烧着。
许观玉看着碎裂的神像,心中没有半分畅快,反涌起更深,更空的虚无。
推倒了又如何?碎了又如何?
那些人仍然在追她,那报应仍然如影随形。
但许观玉不觉自己不对,这念头甚至从未浮上她脑海,少女缓缓直起身,眼中燃起疯狂的恨意。
毁了便毁了,若真有报应,一道雷劈死她,岂不痛快?
她早说过,江湖就是这般,昨日你杀我全家,今日我杀你满门,明日也许又或有她人来取自己性命,不过都是轮着来。
这才是江湖亘古不变的铁律。
既然天残派要她认罪,她不但认,还要十分的认,百遍的认。
许观玉面上带着破罐破摔的快意,她止不住低声说:“...对,都是我杀的,凡是挡我路的,碍我事的,惹我不快的,都是我杀的。”
她不会低头,不会认错。
她只会在这条路上一直走下去,直到有人能杀了她。
这神像碎了正好。
少女苍白又执拗的脸上,没有悔恨,只有一片与天下为敌的疯狂,还有一抹极致的孤独。
她道:“报应要来,那就来罢。”
扬起的尘埃尚未落地,许观玉转过身,一步步向身后的齐俊生逼近,她的每一步看着都那么重。
齐俊生不由后退,直至退无可退,背抵上木门。他惊骇地望着那一片狼藉,又望着步步紧逼的许观玉,寒气直窜头顶。
许观玉在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住,才开口:“方才我放你一条生路,你不走。”
“我原要杀你,你若聪明,就该立刻逃命,至少也该求饶。”
“可你都没有。”
“你甚至连给自己死个痛快的机会,都放走了。”
许观玉嘴角微微上扬,左手牢牢掐住齐俊生的脖颈。
齐俊生猝不及防,呼吸顷刻被阻断!
他本能地双手去掰许观玉的手指,但那五指纹丝不动,窒息带来的巨大痛苦和恐惧瞬间游走在他全身,他徒劳地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响。
许观玉凑近了些,几乎是贴着他耳畔,她指尖力道又加重,极其满意地感受手下齐俊生的脆弱和挣扎:“既如此,你再是后悔,也晚了。”
就在齐俊生意识即将涣散的时候,那扼住他咽喉的手指倏地松开,允许微薄的空气涌入。
齐俊生顿时弓起身子,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咳嗽,大口大口地呼吸空气,浑身颤抖不止,眼中充满泪水。
许观玉看着他这般模样,再道:“这是你自己选的,也是你合该受的。”她不再看齐俊生,走回蒲团,闭目调息,恍若刚才那暴戾至极的举动从未发生过。
唯有齐俊生粗重狼狈的喘息声,一声接着一声,他瘫软在地,脖颈处的疼痛在提醒他。
他抬头,望向许观玉,深知自己这一生,再无转圜。
狭小的石庙中,那火,依旧不明所以地燃烧着,映照着她们再难分离,紧紧缠绕的命运。
齐俊生待缓些后,拿起一个蒲团,也靠着石壁睡去。
夜色渐深,火堆也只剩下些微微余烬,苟延残喘地散发着光和热。
沉默中,一阵不合时宜的“咕噜”声,自齐俊生的腹部传来。他顿时面红过耳,羞惭难当,慌忙以手按腹,又抬眼去看许观玉。
她闭着眼,似乎毫无反应,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懒得理会。
这腹鸣之声如一记警钟,敲醒了二人眼下最急迫的困境,一番惊心动魄的折腾,她们早已饥肠辘辘,便是铁打的金刚也熬不住了。
尤其是齐俊生,他一介书生,体力本就不济,此刻更是觉胃里空空如也,阵阵发虚。
腹鸣声声催人,齐俊生暗忖,总不能坐以待毙,活活饿死于此。犹豫再三,他对许观玉的方向,压低声音道:“我......我出去寻些吃食,很快便回。”
话音落下,许观玉毫无反应,不知是听到未曾理会,还是当真睡得沉了,齐俊生等了片刻,也不见回应。
他心中忐忑,思量着或许许观玉并未听清,又或是自己该再近前说一声更为稳妥,免得许观玉醒来不见自己,又生变故。
如此想着,他遂蹑手蹑脚地起身,一步步挪至许观玉身前,微微俯身,欲再低声告知:“我......”
他还未说完,许观玉如蛰伏的猎豹般猛起,她的动作根本不容齐俊生有任何反应之机。
齐俊生被一股巨力猛地抓住手腕,狠厉一拽,同时脚下一绊,天旋地转间,他已被重重摔在地!
他后背砸在地上,疼得他感觉五脏六腑都似移了位。
紧接着,一把长刀立在他颈边。许观玉单膝压在他胸腹之间,她此刻像极了来索命的鬼,一双眼死死看着他。
“呃......”齐俊生被压得喘不上气,只能从喉咙里挤出一点破碎的呜咽。
许观玉因发力喘息,似乎花了片刻才勉强辨认出身下之人是谁。她眉头紧蹙:“你又怎了?”
齐俊生忙不迭解释:“我......我想去找点吃的...”
许观玉眼中混沌稍退,半晌,才松开钳制,把刀放回刀鞘。
她没说允,也没说不允,而是走回蒲团盘膝坐下,双手掐了个简单的诀,就此闭目调息起来。
齐俊生好一会儿才敢动弹,他小心翼翼起身,站在几步外看着许观玉。
约莫过了一炷香,许观玉周身气息才平稳,脸上因高烧而泛起的潮红也略褪去少许,只是苍白依旧。
她长长吁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浊气,缓缓睁开眼,看向齐俊生:“夜间林深树密,饿狼寻食,你手无寸铁,出去找死?”
齐俊生腹中又响起一阵鸣响,在石庙中格外清晰,他面皮发烫,窘迫下也被饥饿催出罕见的勇气:“......饿。”
许观玉再懒得多言:“饿你就煮雪水喝,灌个水饱,撑到天亮再说。”她重新阖上眼,仿佛对外界一切都不感兴趣,包括齐俊生的生死。
齐俊生呆呆站着,而后默默地蜷缩起来,将脸埋入膝间。长夜漫漫,腹中饥火与身上寒意教他几乎未曾合眼。
待天色终于蒙蒙亮。
许观玉睁眼,她的高烧似乎略退了些许,她对齐俊生哑声道:“走。”
两人便行于雪原之中。
忽然,走在前面的许观玉停住了脚步。
齐俊生抬头看去,只见前方山坳处生着一片野果林,树上零零星星挂着些野果,便是品相不佳,在此刻无异于仙品蟠桃。
齐俊生道:“你伤势未愈,在此稍待,我去摘。”
他存了些连自己也不知晓的,想证明自己无用的心思。
许观玉未置可否,倚靠在一旁的枯树旁稍作休息,方才一段路让她耗力不少。
齐俊生快步奔至树下,仰头望去,那些果子不高,但也非伸手可及。
他不曾习过爬树窜高的本领,当下四顾寻觅,捡起几块趁手的石块,掂量一番,便朝那缀满果子的枝头奋力掷去。
但他力道把握不住,准头更是差得可怜。
石块呼啸而上,未能击落果实,反倒将几枚熟透的冻果砸得烂碎在地。
可惜至极。
齐俊生心中焦急,更不甘心。
见一旁有株果树枝条较低,遂弃了石块,双手抱住那相对细些的树干,奋力摇晃起来,指望能震落些果子。
但他气力本弱,又兼饥肠辘辘,那树干仅微微晃动,落下几捧雪沫,淋得他满头满脸,果子却一枚未掉。
他不死心地再次用力,脚下积雪不慎一滑,竟摔个仰面朝天,跌在雪窝中,好不狼狈。
许观玉将这一切尽收眼底,见齐俊生这般手忙脚乱,蠢态毕露的笨拙模样,极其不满。
她拾起雪地上的小石子,精准无比打中一根挂果的枝条,枝条应声而断,连同上面两三枚干瘪的野果,一起掉落在齐俊生面前的雪地上。
齐俊生看向她。
许观玉弹石的手指尚未完全收回,她声音没什么起伏:“捡起来,能吃。”
齐俊生的羞惭和他一同爬起身,他捡起那几枚沾了雪沫的果子,心中五味杂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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