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二人各怀心事，沉默前行。
许观玉依旧不肯显露半分脆弱，齐俊生勉强以那几枚野果果腹，即使不解饥，但总聊胜于无。
又行得数里，目光所至皆是白茫茫一片，正当齐俊生觉得四肢冻得快要失去知觉时，见前方山坳背风处，隐约现出几座粗糙的木屋轮廓。
屋顶压着厚厚积雪，其中一间较大的的屋宇门前，歪歪斜斜地挂着一面破旧的皮幌子，细看之下，才发觉不是酒旗，而是某种兽皮所制。
齐俊生精神一振，心中暗道：有人家！
他脚步不由加快。
不料许观玉一把扣住他手腕，力道之大，猛地把齐俊生拽到一块覆雪的巨岩后，压低声音，语气冷厉：“你眼睛长着没用就抠下丢了。”
齐俊生被她喝得一怔，这才仔细望去，心中一凉。
那几间木屋搭建得颇为粗犷，毫无章法，屋外围着一圈简陋的马鹿角，便是被积雪覆盖大半，也透出森严的意味。
这绝非寻常山民猎户之所，隐隐还能听见酒肉混杂的粗豪声飘来。
许观玉道：“这是山匪的寨子。”
齐俊生吓得脸色比雪还白，心中那点热望霎时间冰消雪融。
许观玉松手，双眼盯着那匪寨，又道：“绕过去，趁还未被发现......”
话音未落，匪寨中最大的木门“吱呀”一声被从内推开，几个裹着皮袄，身材魁梧，腰间挎着兵刃的汉子说笑着走了出来，好似正要外出。
其中一人漫不经心地扫过雪地，恰好与岩石后惊慌抬头的齐俊生对了正着！
那汉子一愣，大喝一声：“嘿！石头后有只肥羊呢！”
这声“肥羊”的大喝，瞬间打破山坳寂静。一同出来的另外几个汉子闻声立刻停下脚步，眼神如狼似虎齐刷刷看向巨岩方向，手也按上了腰间的刀柄斧头。
齐俊生无措地偏头看着许观玉。
许观玉发出声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冷笑，她看着逼近的几个土匪，嘴唇微动，声音低得只有齐俊生能听见。
“你尽会给我找麻烦。”
最先发现她们的魁梧汉子已大步流星地冲了过来，脸上是猫捉耗子的戏谑，他伸出手就要抓齐俊生：“小兔崽子，躲什么躲！给爷过......”
他的话卡在喉咙里。
因为就在他伸手的同时，他的目光越过了齐俊生，瞥见了岩石后被忽略的身影。
一个脸色苍白的青衫少女。
这少女也在看着他，她的眼神带着寻常人没有的凌厉和杀气。
汉子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脸上戏谑的笑收起。他闯荡江湖这么多年，虽是匪道，但刀口舔血的日子养出的直觉告诉他，这个少女远比表面凶恶十倍的人更难缠。
“呵......”汉子喉头滚动，低啐一声，脚下不自觉退后半步，朝向身后同伴打手势和眼色，“...石头后还有个更硬的！”
后边原本嘻嘻哈哈的土匪见状，也收了轻慢之心，呛啷啷一阵乱响，钢刀铁斧纷纷拿起，散开阵势，缓缓逼近，气氛霎时紧张。
齐俊生感受到双方一触即发的杀气，心脏狂跳。
许观玉缓缓地从岩石后走出，将齐俊生隐隐护在身后稍微侧的位置。
她目光平静扫过眼前几名土匪，她虽伤在身，但要瞬间格杀眼前这几人也不是什么难事。可她和齐俊生在匪寨门前，一旦动起手来，厮杀声必惊动寨内余匪。
届时蜂拥而出，她或可仗着武功且战且退，但要将一寨之人尽数诛绝，以她眼下这般状态，却是万万不能。
更何况，身边还有一个只会拖后腿的齐俊生。心念及此，许观玉的杀意顿敛，语气甚至称得上客气，“雪大风急，我等只是路过此地，欲暂寻避处，无意打扰。”
这几名土匪听得此言，面面相觑，惊疑不定。
为首的匪徒听得许观玉之言，眼中惊疑之色稍褪，贪婪凶悍再次占据上风。
他上下打量着许观玉虽狼狈但质地不凡的青衫，又瞥了一眼她身后吓得面无人色的齐俊生，嘿嘿一笑，露出满口黄牙：“路过？避雪？说得轻巧！”
他掂了掂手中的鬼头刀：“这黑风寨可不是谁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道！看你们这模样，想必身上也有些值钱玩意儿吧？老实交出来，爷几个心情好，或许还能赏你们两个全尸，扔到后山喂狼也痛快些！”
他身后几个匪徒也跟着哄笑起来，不认为这两个看着就一病一弱的人能有什么反抗之力，方才那点惊疑被贪婪压过。
许观玉心中最后一点避免冲突的念头也熄灭了。她轻轻呼出一口白气，就在白气消散的时候，动了！
许观玉倏然前掠，她必须先发制人，以雷霆手段震慑对方，否则一旦被合围，后果不堪设想。
为首匪徒只觉眼前一花，劲风扑面，心中大叫不好，慌忙举刀欲劈，但已迟了。
许观玉并未拔刀，只因拔刀耗费时间又动作过大，她并指如刀，在这匪徒手腕处狠狠一按。
“呃啊！”匪徒顿觉整条手臂酸麻剧痛，手中拿着的鬼头刀一下脱手掉落雪地。
与此同时，许观玉左腿如鞭扫出，正中旁边另一名挥斧砍来的匪徒膝弯。
“咔嚓！”一声教人牙酸的脆响。
那匪徒惨嚎着扑倒在地，抱着腿翻滚哀嚎。
一瞬间，两名匪徒就已失去战力！
其余匪徒也快速反应过来，怒吼着挥舞兵刃扑上。
不时有匪徒被她击中，惨叫着跌退出去，雪地上已躺了三四名匪徒，然许观玉却愈发危急。
她呼吸灼热粗重，每一次格挡闪避都比平日迟钝，那把始终未出鞘的长刀和油纸伞在此刻都更像是一种负担。
最后一名站着的匪徒，见同伴尽数倒下，眼中全无轻蔑，他知晓自己不是许观玉对手，也更怕寨中同伴未能及时察觉这变故。
他不再上前拼命，而是猛地转身，拔腿欲朝着不远处的匪寨大门狂奔，同时深吸一口气，显然是要张口疾呼示警。
只见许观玉左手猛地一探，拔出了长刀，甚至不挥刀，只用运劲一甩！
长刀“噗”地一声狠狠贯入奔跑匪徒的后心偏右之处。
“啊——！”那匪徒向前踉跄，扑倒在地，身体抽搐着，口中溢出鲜血，那声呼喊也堵在喉中。
他一时未死，没有立刻断气，但也只剩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只能用手扒着积雪，想向前爬行。
许观玉自己也不好受。
她方才强行动用内力压下高烧，这会儿虽烧得不那么糊涂，但身子还是虚。右臂也还动弹不得，她在这冰天雪地走了这么久，又跟这几个土匪动手，实在无法完成精准的补刀。
常言道病来如山倒，这话一点不假。任你平日武功再高强，一旦病势沉重又添新伤，便如同被抽去了筋骨的老虎。
许观玉强压下不适，偏头，看见齐俊生，一股烦躁和怨意迸发。
凭什么？
凭什么只有她在这里杀人？
凭什么他就只是站在一旁，露出那副可怜兮兮，无所适从的模样？
凭什么罪孽都要她来背？
齐俊生必须杀人。
他必须和自己一样手上沾血才行。
这偏执的念头让她强提一口气，一把抓住旁边的齐俊生，几乎是拉着齐俊生走到这尚未死透的匪徒身边。
匪徒感受到有人靠近，艰难地扭过头，面上充满了哀求，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含混不清的声音。
“杀了他。”许观玉说，“杀了他。”
齐俊生向后猛缩，他嘴唇哆嗦着，脑袋也摇着。
让他杀人？亲手结束一个还在挣扎，活生生的人的性命？
不！他做不到！
齐俊生满脸皆是惊惶抗拒，他觉得眼前发生的事如同噩梦。
见他退缩，许观玉强势地用左手扣住他手腕，不容他挣扎，将齐俊生拽向自己。
齐俊生吃痛，立刻想挣脱，还是挣脱不了。他这才明白，即便许观玉病弱在身，但她多年苦练出的武功底子和手劲仍是自己不能抗衡的。
许观玉道：“你摇什么头？退什么退？你还看不清么，如今不是他死，就是你我亡。”
齐俊生抗拒道：“......我，我知晓...可...可...”
他知道许观玉说的事实，他知道这匪徒不死，一旦寨中人出来，她们必死无疑。
可是知道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
那是一条人命，一个还在喘息，还在痛苦，还在哀求的人！他怎能......怎能？他不能！他不可以！
齐俊生全身都在尖叫着抗拒！
许观玉看他这惶惧不堪的模样，竟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中是嘲讽和凄凉。她甩开齐俊生的手，走到那匪徒身旁，微微俯身，用巧劲拔出长刀。
“嗤”的一声，那长刀应手而出，带出血。
许观玉虽高烧缠身，难以再精准发力与人搏杀，但拔出兵刃用的是技巧，于她而言，不是甚难事。她手腕轻轻一振，甩落刀尖上的血珠，随即反手一挥。
长刀回鞘。
“...你知晓？”她边重复着齐俊生的话，边看着他，看着眼前这样一个无可救药的蠢物，“所以，你就宁可看着我们俩一起死在这，是不是？”
说完，她看齐俊生的眼神，变成了看到什么极其令人厌恶的东西。
她头也不回地往风雪更深处走去。
她又把齐俊生抛下了。
齐俊生眼前是雪地上垂死挣扎的匪徒，匪徒“嗬嗬”的喘息声是那么大声，身后是随时可能冲出更多匪徒的寨子，前方，便是许观玉远去的背影。
恐惧和羞愧，以及又被独自抛下的冰冷让齐俊生朝着许观玉离去的方向冲了过去。
他用尽全身力气，一把从后面死死抓住许观玉的衣袖：“...别！别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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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迫杀赎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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