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若许观玉知晓随手给刘嫖指了条路会有如今这场面,她便早该和她硬耗着也不动。
那刘嫖和男店家争执一番后,又自个一路牵着马乱转,这回还真找到了歇马坡。她到此地后,腹中饥肠辘辘,见道旁有家亮着灯火的饭铺,便迈步进去,要碗素面和两个炊饼。
吃完摸向怀中钱袋,欲结账离去寻那快刀李,这一摸,却是脸色骤变。
——她怀里那装着银两的钱袋,不知何时不翼而飞!
她登时慌神,又将周身口袋翻个底朝天,仍是不知所踪。
想必是在林间不慎失落。
店家伙计见她摸半天掏不出钱来,脸上笑意微变:“客官,承惠十文钱。”
刘嫖甚是尴尬,她从未有过这种时候,只得低声道:“实在对不住,我这......我这钱袋怕是遗失了...!”
伙计闻言,把手中抹布往桌上一摔,眉毛立起来:“遗失?嘿!我们这小店本小利薄,可经不起赊账!看你这打扮也是个走江湖的,怎地吃饭不给钱?莫非是想吃白饭不成?”
她声音洪亮,这一嚷嚷,顿时引得店内其她食客探头看来。
刘嫖脸微红,她并非存心赖账,实在是身无分文,当下急道:“我乃......”话道嘴边又咽下去,想起不能在外轻易泄露身份以免惹祸,更是憋得面红过耳,只重复道:“总之...总之我不会欠你们的!”
那掌柜的是个见多识广的,见她衣着光鲜但掏不出钱,言语又闪烁,只当是哪个家道中落的纨绔子弟或是冒充高门的骗子。
掌柜把脸一沉:“我管你是谁!我看你是想吃白食的赖子!吃饭不给钱,没门!”掌柜指着她对店内众人道:“大伙儿看看啊,这人模人样的,吃饱喝足却说没钱!天下哪有这般道理!”
刘嫖乃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刀盟盟主独子,自幼被呵护得紧,加之一门心思全扑在刀法伤,于人情世故知之甚少。
遇到这般状况,她说不清,且觉无数道目光刺来,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呆立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恰在此时,许观玉二人经过这饭铺门口,被这番吵闹吸引目光。她本只是冷眼一瞥,不欲生事,便要绕开。
岂料刘嫖窘迫间四下张望,又一眼瞥见了人群外阴影中的许观玉。
她记得这人的刀,虽只有一面之缘,此刻病急乱投医,也顾不得许多,脱口便朝她喊道:“那位少侠!请留步!白日多谢指路之恩,眼下......眼下在下钱袋遗失,囊中羞涩,能否先借几文钱应应急?日后必当加倍奉还!”
她这一喊,众人的目光“唰”一下,全聚焦到了许观玉身上。
那掌柜精明世故,见刘嫖向她求助,又见许观玉虽衣衫染尘但一身气度,立刻疑心她们是一伙的,用这法子来糊弄人。
毕竟这等“一人丢钱,同伙假装路过解围”的戏码,在市井中屡见不鲜。
掌柜当即冲许观玉喝道:“好啊!还是一路的!唱双簧骗到我们镇子上来了?快快拿钱来替她把饭钱结了!不然休怪我们不客气,押你们去见官!”
周围看热闹的人也纷纷起哄,将三人隐隐围在中间。
许观玉是人在路边走,祸从天上来。彼时她体内奇毒正蠢蠢欲动,距她上次出手毙敌,七日之期已至。
她强压怒火,看着平白把自己拖下水的刘嫖,寒声道:“我与她素不相识。”
掌柜的哪信:“不相识?那她怎地不喊别人,偏偏喊你?当我是三岁孩儿好哄骗不成?”
周围人群议论声也大起来,更有几个人摩拳擦掌,似要替掌柜的出头。
齐俊生察觉许观玉此刻状况极差,若是冲突起来,后果不堪设想,他急忙上前一步,对掌柜拱手道:“这位掌柜,我二位确是路过此地,与那位素不相识。这其中必有误会...”
“误会?”掌柜道,“近来吃白饭的多了,不结账,谁也别想走!”
刘嫖满脸愧色,她本意是求助,不想将人拖下水,忙道:“掌柜的,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与这两位少侠无关!你莫要为难她们。”
许观玉体内一阵阵发冷,又如沸如煎,四肢百骸酸软剧痛交替袭来,几乎要摧垮她的神智。
她不愿再多费口舌,摸出一块约莫一两的碎银。
“啪”地一声轻响,银子稳稳落在不远处的一张木桌上。
“够了罢。”她不耐道。
掌柜顿时道:“够了够了!客官慢走!”
许观玉拉住身旁的齐俊生,两人迅速转身,挤开人群,向着镇外更僻静的暗处疾步而去。
她脚步虚浮,眼前景物开始微微旋转,全凭一股意志强撑着。
这气血逆行,真气反噬之苦,实非任何外力创伤所能比拟,是练武之人最惧的内劫。若非许观玉心志坚毅远胜常人,早已忍不住惨呼出声,甚至经脉尽断而亡。
走到一处僻静林边,便听得身后脚步声起,是刘嫖急匆匆追上来,口中喊道:“少侠!留步!”
许观玉眉头紧蹙,她急需觅地调息,压制毒性,哪有空与她啰嗦。
谁知刘嫖拉着马紧跟,还在大喊:“少侠两次援手,刘某感激不尽!这饭钱...还有白日指路之恩,刘某定当铭记于心,日后必有厚报!不知少侠高姓大名?是哪里人士?”
许观玉体内气血翻涌,毒性发作更烈,她猛地停步转身,一双眼冷冷看着刘嫖。
虽未言语,但已表明拒意。
岂料刘嫖自幼被门人捧着,又极重恩义,见许观玉如此冷淡,只道她是施恩不望报的侠客,心中敬意更甚,反而上前几步,执拗道:“这位少侠,刘某绝不是不知好歹之人,只是承蒙少侠接连相助,若连名也不知,日后便是想报答,也无处寻觅,心中实在难安!还少侠请告知与我...”
许观玉盯着她看不懂眼色的脸,心中一阵烦躁。她这才想起,这人就是那般不识趣,全然不懂察言观色的人。
她懒得答,转身便走。
刘嫖怔在原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这少侠白日指路,方才又解囊相助,虽面容冷峻但行事分明侠义心肠。
念及感激,更愧疚难当自己身为刀盟少主,初次下山,非但未能寻到那快刀李,反身无分文累及她人,丢了颜面。
除此之外,她并未察觉更多异样。
在她看来,许观玉显是身负武功的江湖客。她许是那般性子孤僻些的人物,看着也有倦容,但江湖风霜,谁人不是满面尘灰?
两人行色匆匆,或许是有急事在身,不愿与陌生人多做纠缠,也是合情合理。自己方才追问姓名来历,实在是唐突。
她略一迟疑,翻身上马,不催赶。只让马儿迈着碎步,远远慢慢地跟在许观玉身后,保持一段既不至于跟丢,又不会太过冒犯的距离。
她心道,并非存心窥探,只是想着若她们能平安找到宿头,或是确认无甚危险,自己便可安心离去。
若万一真遇上什么歹人,自己虽武功不济,好歹也能出声示警,或设法周旋一二,也算报了这援手之恩。
月光黯淡,林间山路越发崎岖难行。
许观玉的脚步明显慢下来。
她身子一晃,不得不伸手扶住道旁一棵老树,才勉强站稳,额上冷汗涔涔而下,呼吸急促如同风箱。
齐俊生慌忙扶住她,却觉她浑身冰冷,颤抖不止。
就在这时,前方山路转弯处,火把骤然亮起,十几个手持兵刃,身形矫健的男子显出身形堵住去路。
瞧着不是什么好人。
许观玉在火光亮起的时候,脑中一股狠厉的戾气压过剧痛,她左手拔出长刀,眼中杀机毕露!
在这剑拔弩张之际,忽听得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以及刘嫖中气十足的放声高喊:“我在这!我在这里!莫要动手!”
说来也奇,这群人一听到刘嫖的声音,顿时一愣,为首的虬髯大汉更是脸色一变,急忙挥手止住准备动手的同伴。
原来他们是来找从家中偷跑出来的刘嫖的家将护卫。
刘嫖催马赶到近前,先是斥道:“谁让你们如此莽撞,惊吓了我的恩人!”
随即她翻身下马,快步走到许观玉身前,对他们道,“你们看清楚了,这位少侠是我的救命恩人,若非她白日里指路,夜晚又慷慨解囊,我此刻还不知在何处落魄!”
她道:“你们不可对这位少侠无礼!”
虬髯大汉与众人面面相觑,瓮声瓮气问:“少主,你可寻到那快刀李了?”
刘嫖讪讪道:“还在找,还在找。”
虬髯大汉一听,大手一拍脑门:“嗐!幸好你没找着!我们刚打听到,那快刀李,压根不是什么武林高手,她就是个杀猪匠!”
“啊?!”刘嫖惊呼,瞪着眼不敢信。
忽然,一男子低呼道:“头儿!你看这人...她是不是那个......那个被悬赏通缉的?赏银千两那个!”
此言一出,他们才看明许观玉的长刀和油纸伞。这两样物事,不正是那观玉恶鬼的兵刃?
许观玉的名头在江湖上响得很。传闻她武功高强,手段狠辣,亦正亦邪,如今更是被官府和几大门派联手追捕。
谁能想到,刘嫖口中的恩人,是这样一个烫手山芋。
刘嫖被这变故惊呆,看向许观玉,又看向如临大敌的刀盟中人。
虬髯大汉眼神剧烈闪烁,心中飞快计较:少主安然寻回,自是头功一件,但若能顺手将许观玉擒下,那便是锦上添花,甚至足以震动江湖的天大功劳。
至于许观玉是否对少主有恩......江湖险恶,谁知是不是她故意设下的圈套?恩情在武林大义前,何其微不足道!
他对挡在许观玉身前的刘嫖拱手道:“少主,您年纪尚轻,不知人心险恶!此人乃是杀人如麻,恶贯满盈的武林公敌,不知用何种手段蒙蔽了您!她假意施恩,其心叵测!”
说罢,不待刘嫖再开口,便猛地挥手,厉声道:“拿下她,一来为武林除害,二来也是替盟主分忧,免得此人日后再生事端,牵连我们刀盟!”
众汉子精神大振,又举起兵刃要一拥而上。
刘嫖震惊许观玉的身份,但让她眼睁睁看着刚帮过自己的人被围攻,她实在做不到,她道:“等等!”
她这举动在刀盟等人听来,更坐实许观玉蛊惑人心的嫌疑。
虬髯大汉眼神一狠:“少主快闪开!莫被这妖人所惑!”
许观玉心下一沉,浑身上下都在隐隐激动,她正巧该解毒,就在她催动毒性运功的刹那。
“谁敢!”
一声清越的冷叱,自林梢高处传来。
数道身影飘然落下,挡在她与这群人之间。来人约莫五六人,皆作寻常布衣打扮,但步履沉稳,气息绵长。
为首一人手中持着一根碧玉药锄,是石华。她身后几人,有女有男,神色从容,迅速散开,隐隐结成阵势将许观玉护在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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