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劲装跨刀,急得满头大汗:“老人家,我再问一遍,那歇马坡到底怎生走去?你方才分明说向南过土岗再向东,我依言而行,却又转回来了。”
“青天白日,你莫不是在戏耍我?”她一边说,一边指着来路,又指指脚下。对自己绕了一圈又回到原地的遭遇感到困惑又火大。
她牵着的马似乎通人性,不耐烦地喷着鼻,用蹄子刨着地上的黄土。
卖炊饼的老者被她嚷得又是摆手又是跺脚:“哎哟!你这可冤死人了!小老儿在此卖了二十年炊饼,指的路从未错过,定是你过了土岗没找到那棵歪脖子树,拐过了岔路口!”
“歪脖子树?”那人更急,“我一路瞪大眼,走到那连根像样的草都没有的地方,何曾见甚么树?分明是你指错了路,怎么能反说是我走错!”
卖炊饼的老者听着这话,气道:“那歪脖子树虽歪,但也有碗口粗,常年挂些破布条做标记,这附近谁人不知?你定是走岔了道,没瞧见!”
“我堂堂......我岂会连路都走岔?”那人似乎想自报家门,又生生忍住,语气越发焦躁:“分明是你言语不清,误我大事!”
两人又这般争执了几句,一个咬定是对方走错路,一个坚称是对方指错路。
引得三五行人嗤嗤偷笑。
那人眼见问不出个结果:“罢了罢了!我自己去寻路,不信找不到个歇马坡!”
她兀自牵着马在原地打转,东张西望,眼里全是茫然,一副方位之识浅薄的模样。目光胡乱扫过街面,见面摊角落坐着的许观玉二人。
乍看她们二人头戴草笠,虽看不清面容,但也是一副像行走江湖的江湖客的模样。她眼睛一亮,牵着马走到许观玉面前,对她抱拳拱手,声音洪亮急切。
“这位少侠请了!恕我唐突,可曾听过‘快刀李’?江湖朋友说她近日就在这镇子上的歇马坡落脚,但我寻了半日,连坡在哪个方向都摸不着!”
她语气直率,透着找不到北的懊恼。
许观玉放下手中筷,草笠微抬,在她身上细细一扫。
这人一身云锦缎劲装难掩华贵,脚上的牛皮快靴侧以金线绣着某个小小的徽记,佩刀的刀鞘看似古朴却嵌着块玉。
怎么瞧都不是寻常江湖客能拥有的。
许观玉心中断定,此人多半是哪个世家大族或隐秘门派出来历练又缺乏江湖经验的子弟。那快刀李,她未曾听闻过,想必是近来才冒头的人物。
“没听过。”许观玉的声音从草笠下传出,冷淡至极,毫无波澜。
这人闻言,神色顿时露出难以置信和些许不满。她认为自己被敷衍,震惊道:“你怎会不晓得?你分明也用刀!”
闻言,许观玉草笠微不可察地一动,她回道:“原来使刀的便得认得所有使刀的?”
“莫非赶车的得识尽天下车夫才能赶车,卖炊饼的也要给皇帝送几个尝尝才算卖炊饼?”她语气极尽讥诮:“什么人报个名号,我都得一个个磕头认亲不成?”
她面前牵着马的刘嫖被这番话噎得一阵青一阵白,她哪被人如此呛过。一时不知如何反驳,只道:“你......你......”
半天说不出句完整话来。
“你这话好没道理,我自然不是那个意思!”刘嫖索性直接道,“看你样子也是江湖中人,那快刀李刀法使得好,在这一带颇有名气,你怎会没听过?你......你可是在故意糊弄我?”
许观玉草笠下的眉头一蹙。她原以为这几句话甩出去,任谁也该知难而退,或是恼羞成怒直接动手。
若动手倒简单了。
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人连好歹话都听不出来,还在执着自己认不认识快刀李,甚至反问是不是在糊弄她。
跟这等浑人纠缠,简直是对牛弹琴,白白浪费口舌。
她索性沉默下去,只垂目看着眼前冷掉的面碗,周身散发出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意。
刘嫖见她沉默,不反驳也不承认,自行解读为是被自己问得理亏,方才因敷衍的不满也消散,自觉占了道理上风,继续追问到底。
“怎么样?没话说了罢?我就知晓你是故意的,你定然是知晓快刀李的!快说,她到底在不在歇马坡?你若指条明路,我就不计较你方才的话。”
许观玉懒得多费半分口舌,只想将这人打发走。
她左手随意抬起,指向与卖炊饼老者所说截然相反的方向,连编个地名的念头都无。
刘嫖见状,只当她是默认错并终于肯指路,脸上云开雾散,露出原来如此和错怪你了的恍然表情。不疑有她,抱拳朗声,爽快感激道:“是那边?多谢了!”
她竟毫不生疑,也不细问距离地名,兴高采烈地拉起缰绳,牵着那匹马,转身便朝着许观玉随口所指的方向而去。
步履间还有几分迫不及待,很快便消失在街角。
耳根终于清净。
齐俊生见那问路之人兴冲冲离去,心中念头纷杂。她二人初到此地,人生地疏,方才还需那粮行掌柜讨要路径图志。
许观玉怎会知晓那方向去处,那随手一指,分明是随意敷衍。
他隐隐觉得这事略有些不道德,但又觉得许观玉此举是为摆脱麻烦,似乎也算不得什么大错。
齐俊生默默低下头,将碗中最后一点凉透的面汤喝完,食不知味。自嘲想道,他哪有资格想这些?
许观玉见他已吃完,便站起身,齐俊生立刻跟上。
二人又在镇上转了片刻,用刚兑开的银钱,走进家门面不大的成衣铺子。
一盏茶的功夫,两人再出来时,身上已然换上一套质地普通,颜色灰扑扑,便于行动的粗布衣裳。
原先的衣裳皆弃之不用。
不仅如此,两人肩上各有包袱,里面鼓鼓囊囊装着另一套同样款式的备用粗布衣衣袍。
如此一来,两人身上穿一套,包袱里备一套。
随后,寻了个僻静角落,许观玉取出那七十两银子,手法利落地将其分开来。
她自分出十两小包递给齐俊生,道:“分成小份塞进怀里收好,不要露白。”其余现银则尽数掌控在她手中,大部分银两都被她塞进怀里,勒在腰带下,绑在小腿上。
这是江湖上惯用的,也是走镖行当里常见的分散藏银之法,为的就是应对路途上各种凶险。
于常人而言是沉重的负担,行走起来必觉不便。但对习武之人而言,早习惯负重,这几十两现银分散开,不过是时刻拿着两只肥鸡的重量,尚远影响不到身法步伐。
齐俊生接过那十两银包,心中明白这是分散风险,讷讷点头。将十两银子分散放入怀中,确保看不出痕迹后,二人才出了这僻静角落。
之后,又在镇子上添购些耐存放的干粮等等,皆是野外生存不可或缺之物。
做完这一切,二人才离开这小镇。
日头西沉,天色惶惶,两道身影被拉得长长的,她们出现在那间乡野村店外。
齐俊生依旧在店外树下等候。
许观玉踏入店内,店中冷清,只有男店家一人。
他就着夕阳余晖,趴在柜台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盹,听得脚步声,迷迷糊糊抬起头。
见是去而复返的许观玉,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哎哟,是姑娘您啊!这才几个时辰就又见着了?”他心下暗自打鼓,捏把汗,生怕是那银票出了少什么纰漏。
许观玉不答话,只走到柜台前,取出银两轻放在台面上,才说:“尾款,辛苦费。”
男店家一见着白花花的银子,眼睛顿时亮了,面上如释重负,一把将银子拿在手中,熟练地掂掂分量,乐得不行。
他道:“姑娘真是信人,太痛快了!就爱和您这样的爽快人打交道,日后再有这等好事,尽管拿来我这儿!”
男店家还在连声道谢,美滋滋把仔细银子收好,心下暗忖,这人虽风险不小,但行事规矩,说一不二,这险冒得真值。
许观玉转身离开,一只脚刚迈过槛,就听见一个熟悉又焦躁的声音伴随马蹄声闯到店门口。
“哎!老伯!我怎的又走回你这儿了?那边根本没什么歇马坡,只有个深不见底的老虎沟!差点没摔死我,老伯你怎的也指不清路啊!”
正是刘嫖。她发髻都有些散乱,牵着那匹马,面上十足气愤,她在错误的方向上吃足了苦头。
男店家被这指责弄得一愣,看清是之前问路的人,叫起委屈来:“哎哟喂!我的姑奶奶啊!小老儿从早到现在,光给你指路就指了不下十几遍,那句话我嘴皮子都快磨破了!”
他几乎崩溃,神色疲惫:“你,你怎么还没走明白啊?你这一整天就在这方圆十里地绕圈子了罢?”
“嘿!”刘嫖语塞,强自争辩,“我怎么就......”
许观玉对身后争执充耳不闻,脚步未停,和齐俊生身影迅速融入店外浓浓暮色中。
只听得身后店里传来的争执声越来越小,依稀还能听见几句。
“......分明就是你说...”
“姑娘你得讲道理啊......”
“...那到底那歇马坡怎么走......”
“......哎哟,怎么又绕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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