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未提及那纸条,暗暗揣测两人来历。
“站着就好。”许观玉打断他的客套,“云掌柜,看货。”
她省去所有寒暄,再度拿出那张粗擦黄纸,没有递过去,而是两指拈着,亮在对方面前。
云掌柜没料到许观玉如此直接,干笑两声,身子微微前倾,仔细看着纸条上的字迹和指印,确认无误:“哦...是黄老哥介绍来的。黄老哥倒是好眼光,这货,分量不轻啊。”
他已然明了这货是大额银票,故作为难道:“只是,姑娘想必也知晓,近来风声紧得很,各处关卡盘查得厉害,这货要是一不小心,那可是要掉脑袋的......”他一边说,一边打量许观玉二人,试图看出她们的底细。
“况且。”他话锋一转,手指敲着桌面,“这般多的货,就算兑开,层层抽成,也是极多。云某这里,能给出的价,恐怕要比市面上低足足四成。”
许观玉草笠遮面,看不清神情,语气冷硬道:“黄老板的条子,便是信物。江湖规矩,三成,多一分都不成。”
云掌柜身子往后一靠,摆出更为难的样子。
他原以为自己许以重利,再以言语拿捏,定然手到擒来。谁料这人竟如此硬气,丝毫不为所动,反将话彻底说死。
他担心的自是这银票来路不正又牵连甚广,或是销赃,或是已被官府挂号。一旦事发,便是泼天大祸。若就此按规矩兑付,虽能赚取三成厚利,但终究心中难安,且不免有亏了的念头。
他干笑两声,语气不由自主地带上几分真正的为难,试探道:“姑娘,你这又是何苦?云某也是一片好意,想与二位行个方便,这三成,实在难办......”
话未说完,许观玉冷冷打断,收回那张纸条:“掌柜的若是觉得为难,这货我们另寻她处。”
云掌柜闻言,脸色变幻不定。心中权衡,这人油盐不进,软硬不吃,若真逼走,到手的横财飞了不成,恐怕还要得罪那介绍人黄老哥,日后面上难免有些麻烦。
他心思一转,说道:“不过,我看姑娘和这位小哥像是遇了难处,云某虽是个生意人,倒也讲几分江湖道义。姑娘既信得过云某,又找到这里,这货呢,云某就按市价全数收下,分文不抽。”
此言一出,站在后面的齐俊生惊讶地抬起头。
云掌柜将他反应尽收眼底,心中得意,继续道:“但这现银,想必姑娘也知晓,这般数额,一时半会儿确实难以凑齐。若是大张旗鼓,惹人注意,于二位怕是不利。”
“二位若是也信得过云某,不妨在鄙号帮衬几日?鄙号正好有些......嗯...一些小事需要人手。待事情了了,不但这银票全额奉还,云某还另奉上一笔丰厚辛苦钱,绝不会让二人吃亏!”
“如此,既解了二位燃眉之急,又全了云某江湖义气,岂不两全其美?”
他这话说得像是雪中送炭,实则是想要全部银票,又不想动用大笔现银,更想让许观玉二人替他去做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届时出事,也可将自己撇清。
这一番慷慨仗义之言落下,换来的不是他想象的感激涕零,而是一声刺骨的嗤笑。
“呵。”
云掌柜脸上的笑僵住。
许观玉点破他那点心思:“云掌柜的江湖道义,便是用几句空话套牢两个来历不明的人,替你去做那掉脑袋的勾当?事成,你坐享其成,事败,你一推二五六。真是好算计,好义气。”
云掌柜脸色霎时难看无比:“姑娘这话从何说起......”
许观玉不给他分说的机会,“不必多言,一百两的票子,你兑七十两现银给我。银货两清,你白赚三十两,这生意,你做还是不做。”
云掌柜张张嘴,所有算计好的说辞都堵住,那白赚三十两和钩子一样钩得他心刺挠。
最终,他重重一拍大腿:“好!姑娘如此爽快,云某再扭捏倒显得小家子气了,就依姑娘所言,七十两现银。”又急忙喊道,不想落下一点好处:“不过......钱货两清前,云某还有个不情之请,望姑娘成全。”
许观玉静待他下文。
云掌柜清清嗓子:“姑娘是江湖上行走的人,脚程快,门路广。云某不敢劳烦姑娘大事,只想请姑娘顺路帮个小忙。”
他慢慢说道:“从此地往北,到雍州,有一处三不管的阳门城,城里有家名醉仙楼的酒楼。姑娘只需去那酒楼后厨,见一见那里掌勺的刘大厨,什么也不必问,什么也不必说,只需让他见着你,晓得你是我云某人的客人,便算成了。”
阳门城醉仙楼。
这是许观玉要去的地方。
天下有如此巧合?
罢了,许观玉心道,至少她可以向其索要地图。
云掌柜见她迟迟不语,以为她不愿答应,语气刻意热络:“你看,云某今日也算是帮姑娘一点小忙,姑娘若肯帮我这点小忙,我们就算结下点香火情分。”
“日后江湖再见,姑娘再路过此地,云某也好略尽地主之谊。云某在这地面上,多少还有些薄面,或许将来还能再给姑娘行个方便也说不定。”
这话说得漂亮,端的是一副江湖老手做派。
许观玉草笠下目光冷然。
她急需现银,管这是巧合还是圈套。
“人若不在,或出了什么岔子,与我无关。”许观玉道,“图志,人名。银货两清,各不相欠。”
云掌柜见她应允,目的已达,脸上笑容更盛,忙不迭将醉仙楼刘大厨的诸般细节道了一遍,并连声爽快答应奉上精细图志。然后知趣地走出去呼喊心腹伙计,吩咐去取七十两现银和图志。
齐俊生听得许观玉应下这要求,担忧道:“万一,万一是圈套...”
许观玉转身,见得齐俊生那我见犹怜的模样,难得耐下性子,简短解释:“他所托之事,一则是想看我是不是江湖人,有没有门道手段。二则是试探,若我连这般简单之请都断然拒绝,他便要疑心我这银票是假,或我来历极大,麻烦极大,他这兑银的生意,也就不再做下去了。”
齐俊生恍然顿悟,愈发觉得这江湖险恶,步步惊心:“原是如此。”
云掌柜拿着个布囊和一卷粗糙的羊皮纸快步回来,一齐递给许观玉:“姑娘,七十两,秤是准足的,请您过目。只是银子的成色......你晓得的,难免有些......”
他道:“这图志也备好了,标注得甚是详细。”
银子成色是压价和克扣的常见伎俩,要不是掺了劣银,要不就是短了斤两。
许观玉语气听不出喜怒:“那就再上个秤,银钱过手,清楚明白才好。”
云掌柜没想到她如此老练,丝毫糊弄不得:“应当的,应当的!姑娘真是细心人。”
他连忙转头对候在外头的心腹伙计呵斥,“没眼力见!还不快把戥子拿来给姑娘过目!”
伙计赶忙取来一杆精巧的铜戥子。
云掌柜亲自将布袋中的银锭一一取出,放在戥子上称量,果然分毫不差,正好七十两。
他道:“姑娘你看,这银色虽是杂了点,但分量确是十足的。”
许观玉这才将银两和图卷收入怀中,她不多言,和齐俊生向外走去。
云掌柜瞧见二人离去,站在厅中,有些心神不宁地来回踱步,又坐回主位上,茫然叹气,嘟囔句:“阿妹唉......”
二人出了丰裕粮行便不再像之前那般急于赶路,先寻一处看起来还算干净的热食摊子。
摊主是个围着围裙的中年人,正用力伸拉着手中面团,动作娴熟,案板旁的大锅里骨汤翻滚,香气浓郁。
“两碗汤饼,多撒芫荽。”许观玉走到摊前,摸出应付的铜钱放在案板边缘。
齐俊生站在她身后,看着那面条被投入滚汤,煮熟后捞入碗中,浇上骨汤,再撒上一把翠绿的芫荽末,热气香气扑面而来。
许观玉端过一碗,寻张离人群稍远的矮桌坐下,未摘下草笠,左手持筷,并未立刻进食。
齐俊生在她对面坐下,迫不及待地先捧起碗大喝一口热汤,暖意从喉咙滑入胃腹,驱散积攒多时的寒意与疲惫。他再才拿起筷挑起面条,正要送入口中,忽然发现对面的许观玉始终未动。
他停下动作,轻声问道:“你怎不吃?”
许观玉闻言,缓缓抬起头。
草笠阴影遮住她大半面容,但齐俊生就是感觉到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看到许观玉唇角向上弯了一下。
她说:“怪不得世上总有人爱养些雀鸟。”
她将齐俊生因饱暖而放松的模样看在眼里,唇角的笑意似乎加深了些。
见齐俊生脸色被这话刺得难受,她才低下头,吃起自己那碗有些温凉的面来。
面摊旁另一张矮桌上,几个脚夫模样的汉子吃得满头大汗,嗓门洪亮地聊着近日街谈巷议的事,声音毫无顾忌地传过来。
“城东赵家的宝贝儿子,前几日连夜跑了!”一个汉子嘬着面条,含糊不清地说道。
“跑了?为啥跑?赵家那般富贵,他还跑?”旁边一人好奇追问。
“为啥?哼,说是给他定了门亲事,他死活不肯,闹好几场没用,干脆脚底抹油溜走呗!那赵老爷气得当场厥过去,如今家里乱成一锅粥喽!”
另一人嗤笑道:“这些公子哥儿,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几个顽童打闹着从摊旁跑过,待顽童们的身影走过,她们身后一个牵着匹马的人正与路边一个卖炊饼的老者比划着手脚。
她们发出一阵略显激烈的争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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