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尘单衣赤脚跑到戒律堂前，倾盆大雨下，他的视线模糊不清，唯见一抹熟悉的身影盘坐门前。
戒律堂九道刑罚，他只听师傅提起过，所谓刑罚，对应的乃是佛门八大戒律，杀生，贪念，淫邪，饮酒，妄语，着香华，享坐卧，非时食，最后万戒归心，是为九道刑罚。
而这九道刑罚表面上看起来并无其他，似乎只是盘坐念经，但需受罚者摒妄念扫业障，一旦心中无法做到无欲无求，便会受到万火焚心，天雷入体之苦。
区区修仙者，没有任何抵挡下，单是万火焚心就能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错本就是无尘所犯，他怎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师傅替他受罚呢！
“师傅！”无尘惊呼着，还未跑到他师傅面前，便被结界震的腾腾退出几步外。
有道缓缓睁开眼，瞧见无尘，便冲他摆了摆手，“阿弥陀佛，别大惊小怪的，师傅活了这么久，早已无欲无求了，这九道刑罚对为师来说不算什么。”
他话音未落，脸色就跟着骤然一变，闭眼间，嘴角登时溢出血来。
“师傅不要——”无尘用力拍打着结界，嘶喊着，眼底泪映着一片血红。
四脚独眼龙跳到无尘肩膀上，看着阵中人，又瞧了瞧无尘，疑惑至极，“无尘，我方才听说了，你师傅他是犯了淫戒，这老和尚都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
“阿弥陀佛，无尘，你凡心已动，既然不选择下山还俗，便要受这九道刑罚，”方丈大师不知何时站到他身后了，竖掌缓缓道，“而你师傅不希望你受伤，所以他便替你受罚。”
“什么玩意儿？无尘，感情方才我听那些小和尚说什么与人私通，什么怕弟子效仿，说的不是你师傅，是你？”四脚独眼龙惊的一只眼往外直突突，差点从无尘肩膀上摔下去，“咱们不是一直在一块吗，你对谁动了凡心，我怎么不知道？”
不等它的话音落下，无尘便缓缓闭眼，双掌合十，掌缝中透出一道亮光，“对不起潇洒，先助我破了这封印。”
“什么？”潇洒蹭的一下跳出老远化出人身，举着双手拒绝，“无尘，你让我帮你破开封印，然后进去受罚？”
此时，无尘双眼赫然一睁，翻掌间，掌中金光幻化成一把三尺长的戒刀，刀身佛文缠绕，破风雨，直刺封印而去。
潇洒在一旁急得直跺脚，帮也不是不帮也不是，无尘的性格他太了解了，莫说是让别人代他受罚，就算是别人受罚，他都有可能跳进去替人家，更何况这人还是他师傅。
他扫见无尘脸上的决绝与愧疚，心里一横，反正这和尚死活要进去，与其让他耗费灵力破开结界，还不如让他省些力气，进去阵中多少还能抵挡一些。
“哎呀呀，不管了！”潇洒说着，指尖划破掌心，翻掌，蓝色的血顺着掌势打在结界上。
只见方才还毫无动摇的结界，一沾上蓝色的血，好像被侵蚀了似的，渐渐化开一个残破的小口，紧接着便被无尘幻化出的戒刀一刀划过，整个结界化成两片薄纸，被大雨吞噬了。
“师傅！”无尘惊呼一声，点脚飞身而起，口中念念有词，化指结印，一口巨大的金钟罩落在有道身上，眨眼间便将人送了出去。
方丈大师看着终是盘坐刑罚阵中的无尘，一手竖掌，一手撑住出阵的有道，叹了口气，“阿弥陀佛，师兄，或许是你我把无尘想象的太弱了，有些路他势必得自己走，莫要再干涉了。”
有道吧嗒了吧嗒嘴里的血腥味儿，看着阵中的徒弟，故作轻松的盘坐在地，“哎呦，老喽，真不行了。”
一旁的潇洒看不下去了，走过来扒拉了一下方向，“唉我说老和尚，无尘为何要受罚，你一个山上的小破庙，连香火都供不起，竟还有刑罚阵？”
“阿弥陀佛，一切讲述因果，一切皆有……”
“唉停停停停！”潇洒不耐烦的堵住耳朵，打断老和尚的话，“老子每天听无尘念叨就够烦了，现在又多了两个老和尚！”
“什么因啊果啊的，你们罚人怎么不问因果，老子早听说了，还找什么狗屁理由怕别人效仿，旁人若犯错是你们教的不好，是他们佛心未定，凭什么怪到无尘头上，我呸，老子现在就毁了这狗屁刑罚！”
“潇洒不可！”无尘闭眼盘坐，秘音传出阵外，分神之际，便有觉烈火穿心而过。
瞬间就是强烈的灼烧感，滚烫的温度传至每一根神经，让他整个人都仿佛置身火海，熊熊烈火吞噬下，窒息感涌上，撕裂般的疼由内而外，层层穿透，他甚至能听到心脏被灼烧的噼里啪啦作响的声音。
不过短短几息，无尘脸色额头上的冷汗便顺着清秀的下巴滴下来了，满脸的惨白，只有嘴唇被血浸出一丝丝鲜红。
“无尘！”潇洒嘶吼间，作势便要摧毁法阵，却被一旁的方丈拦下了。
“施主不可！”方丈大师忙道，“阿弥陀佛，施主若为无尘好，便不要让他再分心，阵中刑罚因心中起伏而起，施主越是干扰他，他受的刑罚便越重。”
四脚独眼龙心急如焚的看着无尘，暗暗把老和尚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个便，拽着方丈就往外走，“老和尚，你给我过来！”
无尘肉身仍旧盘坐，灵识却置身于一片混沌荒芜之地，胸口透着血，四处茫然张望。
正当他疑惑身置何处时，混沌之中渐渐走出一个人，那人光头素衣，面相单纯清秀，竟与无尘长得一模一样。
他走到无尘面前，开口声音亦如无尘，“无尘，你可知自己为何会这么在意北冥的生死？”
无尘惊讶的看着对方，“阿弥陀佛，施主是何人，为什么跟小僧长得一模一样？”
“我便是你，我是你的心魔，你若想顺利渡过九道刑罚，需除掉我才行。”
“心魔？”无尘闻言，盘坐在地上，闭上眼睛，口中开始念清心咒。
“无尘，清心咒对我来说没有用的，”混沌中的“无尘”说话柔和又奶声奶气的，丝毫没有魔性可言，“我是因北冥而生的，却非你与他灵修时生出的心魔，而是你与生俱来的，是上一世你自己种下的因，所以这辈子你才会这么在意北冥，你才要护他一生周全，你心中有痴念，执着，注定不能安然无恙的渡过这九道刑罚的。”
话音未消，只听咔嚓一声，混沌一片的天空劈下一道惊雷，正正落在无尘身上，整个人都变成透明。
他极致的一个仰头，浑身麻木，瞳孔里布满了血丝，唯独心跳飙升到一个快要爆炸的状态，一瞬间又骤然停止，周围死一般的寂静。
不知道是不是回光返照了，无尘仰着头，眼前竟出现了一些恍惚的画面，似乎在哪里见过，但破碎的零星一片，怎么也拼凑不起来。
渐渐的，眸中画面似乎和混沌归为一体，变成了烟墨色，彻底凝结在眼底。
无尘隐隐知道，这大概便是天地失了颜色，一脚迈进了幽冥界。
“无尘。”
一个温润儒雅的声音传进心头，如暖风拂过冰面，无尘猛的一个喘息，北冥的面容闯入眼帘，只是还不待他有所缓和，便又有一道焚火穿心而过。
他整个人被打的退出几丈外，不受控制的弓着身子缓缓低下头，阵中真身虽仍旧盘坐，但血已从嘴里成股流下。
方才，他的心魔说，上一世……难道上一世他就与北冥相识？
无尘拧眉闭眼，浑身被麻木充斥着，说不上是不是疼，只是呼吸抖瑟不已，破碎不堪。
待他奄奄一息，心头澄明陷入一片漆黑，他才顿悟，这所谓的九道刑罚并非师门的惩罚，而是他本应渡的劫，心魔不除只怕对日后修行亦有影响，可他根本不知道上一世自己为何会生出心魔，又如何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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