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初临,醉仙楼前已挑起新糊的栀子灯,暖黄的光晕晕染开夏夜的暑气。朱漆门廊下,卖冰浮元的小贩敲着铜盏,“叮叮当当”的清响混着楼内抑扬顿挫的说书声,在喧嚣渐起的街巷间显得格外醒神。
许惊意懒洋洋地倚在二楼雕花木栏边,一只锡酒盏在修长指间百无聊赖地转着圈。楼下忽起一阵骚动,将他的目光吸引过去——几个衣衫汗湿、风尘仆仆的漕工打扮汉子被店伙计横臂拦在门外,推搡间显出几分狼狈。
“滚滚滚!这地方是你们这等粗人能踏足的?也不看看招牌!”伙计叉着腰,满脸不耐。
“小哥行行好,讨碗熟水解解暑气!这大日头下卸了一天粮袋,嗓子眼都冒烟了!”为首的汉子抹了把脸上混着尘土的汗珠,声音嘶哑。他动作间,腰间挂着的半旧乌木腰牌晃了出来,上面刻着醒目的朱砂红字——“漕运司乙字队”。
“许兄在看什么这般入神?”温紊清润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他捧着个青瓷荷叶盏,盏中盛着冰镇的荔枝膏,沁凉的水珠沿着盏壁滑落,在灯火下晶莹剔透。“刚得的消暑饮子,想着许兄定是喜欢的,便端来了。”
许惊意闻声回头,脸上立刻绽开明朗的笑意,毫不客气地接过那冰凉的荷叶盏。他用小银勺随意指了指楼下:“喏,看那几个运粮的,挺有意思。”
温紊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到那几个被拦在门外、满面风霜的漕工,温和的眉宇间掠过一丝不忍。他叹了口气,低声道:“醉仙楼的规矩是越发严苛了。这般酷暑,讨碗水喝也是人之常情。”说着,便从腰间荷包里排出十几枚铜钱,递给身后侍立的小内侍,“去,替他们每人买碗熟水,再添几个炊饼解乏。”
就在温紊低头取钱时,他宽大的袖袋里,一张折叠的纸笺悄然滑落,不偏不倚,正好飘到许惊意脚边。
“温兄,东西掉了。”许惊意随口提醒,俯身去捡。指尖触及那纸笺的刹那,他目光微微一凝。展开一看,竟是一张漕运司的货物验收单据,上面清晰地写着:
“乙字三号船:上等杭绸,百匹整(已验)”
单据落款处盖着鲜红的“漕运司勘合”印。然而,让许惊意心头一跳的,是单据角落一处不起眼的、尚未完全干透的朱砂渍——那颜色,那微微晕开的铁锈般的气息,竟与他昨日在学堂《礼记》扉页上滴落的那一滴,如出一辙!
“世子,官府单据,非礼勿视,更不该乱捡。”
一道清冷如玉石相击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姚止榆不知何时已悄然立在他们身后,暮色勾勒出他挺拔如松的身形,目光沉沉地落在许惊意手中的单据上。他伸出手,显然是要将其收回。
许惊意反应极快,手腕一翻便将单据闪电般塞入自己怀中,脸上瞬间换上惯常的嬉笑:“姚兄,好巧啊!你也来这儿避暑?这单据上画的小猪倒是挺别致,莫非姚兄也得了此中趣味?”他故意睁眼说瞎话,单据上哪有什么小猪,纯粹是在试探姚止榆对昨日那张“小猪图”的掌握程度。
温紊也被姚止榆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旋即温和笑道:“姚兄安好。确是巧遇,暑热难当,醉仙楼的冰酪确是上选。”
许惊意眼珠一转,起了逗弄这冰块脸的心思。他凑近一步,手指状似无意地勾住了姚止榆腰间玉佩下垂落的青玉色丝绦穗子,指尖灵活地捻动着,竟故意捻断了一根纤细的丝线:“哎呀!姚兄这玉佩……这雕工,这玉质,怎地如此眼熟?倒像我昨日在太学不慎遗失的那块心头好呢!”
姚止榆耳后那点玉白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一层薄红,在暮色灯影下格外明显。他反手精准地扣住许惊意作乱的手腕,力道不重却足以制止,声音绷得紧紧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许世子,当街拉扯,失仪失礼,有违《太学令》第七条。”
一直安静坐在一旁小口啜饮荔枝膏的温紊,见两人之间气氛陡然变得微妙而紧绷,心下一急,竟被冰凉的膏子呛了一下,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咳…咳咳咳……”手中的青瓷荷叶盏没拿稳,“哐当”一声翻倒在光洁的檀木桌面上,乳白色的膏体流了一滩。他一边咳,一边慌忙伸手拽住许惊意的袖子:“许…许兄…我、我怕是有些中暑,头晕得厉害…我们…我们先回宫吧?”
姚止榆见状,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顺势松开许惊意的手腕,俯身替温紊拾起滚落地面的荷包。在将荷包递还给温紊的瞬间,他的指尖仿佛不经意地、极快地在许惊意伸过来欲接的掌心边缘轻轻一划。
那触感冰凉而短暂,却清晰地留下一个信息——丑时三刻。
邻座看热闹的茶客见他们拉扯又有人打翻东西,哄笑起来:“哈哈,这位小公子莫不是惦记着樊楼的花魁娘子,与人赌斗输了急火攻心吧?”
回东宫的马车上,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单调的辘辘声。车内点着一盏小巧的琉璃灯,光线柔和。
温紊靠在软垫上,脸色已缓和不少,只是眉宇间仍残留着一丝懊恼和疲惫。他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袋,忽然轻轻“啊”了一声,像想起了什么要紧事。
“怎么了温兄?还难受?”许惊意剥着刚在街上买的炒栗子,随口问道。
温紊摇摇头,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歉意和心疼的神情:“不是。是……是答应给七弟带的醉仙楼新出的荷花酥……方才走得急,竟给忘了!”
“七弟?”许惊意挑眉,丢了一颗栗子仁进嘴里,含糊地问,“你是说……那个住在西苑最偏处冷宫里的……温浊清?”
“阿意!”温紊有些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语气温和却认真,“莫要如此说浊清。他虽……心智有损,不常与人交流,但心思纯善,从不生事。只是命途多舛,无人看顾,甚是可怜。我每次出宫,若能得空,总会去看他一眼,带些吃食衣物。他……他其实很懂事的,每次我去,他都会安安静静地坐在那株老槐树下等我,像只被遗弃的小兽……”
温紊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浓浓的自责:“今日出门前,他还眼巴巴地看着我,难得地小声说了句‘糕……糕……’。我应了他带荷花酥的……都怪我,只顾着拉你走,竟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他定是又在槐树下等到天黑……”他望着车窗外流动的夜色,灯火在他清澈的眼底明明灭灭,“明日…明日定要早些给他送去。”
许惊意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他看向温紊,这位太子殿下眼中那份毫不作伪的怜惜和自责,让他心中微动。那个被所有人遗忘、只活在“傻子皇子”名号里的温浊清……原来在温紊心中,竟有如此分量?他想起西苑冷宫的荒凉破败,再想到温紊口中那个“像被遗弃小兽”般在槐树下等待的身影,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悄然掠过心头。他最终只是拍了拍温紊的肩膀,没再多说什么,将剥好的栗子仁默默塞进温紊手里。
马车载着两人的沉默,驶入深沉的宫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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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世子今日掉马进度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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