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时三刻,白日喧嚣的太学沉沉睡去,只余下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藏书阁高耸的飞檐与古朴的砖墙上。空气清凉,沁着草木微香与露水的湿意。四周静得能听见远处池塘偶尔响起的蛙鸣,一声,两声,悠长而清晰,更衬得这夜空旷安宁。
就在这片近乎凝固的寂静里,藏书阁西侧一扇不起眼的高窗下,有了动静。
一个身影如暗夜狸猫,悄无声息地滑入墙根的阴影。是许惊意。
他穿着一身利落的深色常服,月光照亮他小半张脸,映得那双眸子灼亮逼人,不见丝毫紧张,只跳跃着恶作剧般的兴奋和得逞似的狡黠。
他后退几步,身形微沉,足尖在墙面利落一点,整个人便轻巧地向上窜起,动作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灵巧和一点不管不顾的劲儿。手指精准勾住窗沿,身体悬空一荡,另一只手已熟稔地拨开那扇虚掩的雕花木窗。
许惊意利落地翻进窗内,双足落地时故意带起一点微尘,刚想得意地松口气——
“呼……”
“牌子给过你了。”
一道清冷的声线自身后浓重的书卷阴影里响起,平稳得像在陈述一个无可辩驳的事实,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被强行压下的烦躁。
“走正门会要你的命?”
许惊意身形一顿,瞬间又像没事人一样转过身。他脸上已挂上那副惯常的、灿烂得过分的笑容,甚至故意朝声音来源处逼近两步,试图看清阴影里的人。
“姚兄此言差矣!”他声音压得低,却透着股理直气壮的顽劣,“深更半夜,拿着牌子大摇大摆开正门?那多没意思!翻窗多刺激,还能活动筋骨,是吧?”他笑嘻嘻地,目光灼灼地锁住那片阴影,显然在期待对方露出更多破绽——比如,那总是因为他而微微蹙起的眉头。
月光吝啬地透过高窗,勉强勾勒出角落长案后一个端坐如松的身影。案头一盏孤灯如豆,昏黄的光晕堪堪照亮少年执卷的、指节分明的手。姚止榆就坐在那片摇曳的光影边缘,姿态沉静,仿佛早已与这沉寂的书海墨香融为一体。然而,当许惊意那带着戏谑和热度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时,他执卷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书页边缘被捏出一道细微的折痕。他没有抬头,只是将目光更深地埋进书卷,语气更冷硬了几分,像是要驱散这不合时宜的喧嚣:
“歪理。既来了,就安静些。莫扰了此处的清静。”
那声音里,是明明白白的不赞同,甚至是一点少年人特有的、对破坏规矩行为的本能厌恶。可偏偏,他又坐在这里,等着这个“破坏规矩”的人。
端坐在阴影里的人影,沉默地等着那个“破坏规矩”的家伙慢悠悠晃到长案前。直到许惊意带着他那惯常的、有点欠揍的笑容完全暴露在孤灯微弱的光晕边缘,姚止榆才伸出修长的手指,将一张薄薄的纸不轻不重地推到长案边缘。
“世子不解释一下吗?”声音依旧清冷,却像淬了冰的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被这深夜和对方态度勾起的烦躁。
许惊意故意眯着眼,等适应了昏暗的光线才看向那张纸——嚯,可不就是他在太学课堂上涂鸦的那张“小猪开会图”嘛!
他漂亮的眼睛立刻弯成了月牙,故作惊讶地拖长了调子:“哎呀呀——姚兄!我说怎么找不到了,原来是被你‘珍藏’起来了呀?早说嘛,你想要我的墨宝,直接开口就是,何必半夜三更约我来这儿,怪吓人的。” 他甚至还故意往前凑了凑,仿佛真在欣赏自己的“大作”,指尖作势要去点纸上的小猪。
姚止榆看着他这副插科打诨、油盐不进的样子,下颌线似乎绷紧了一瞬。他没有动怒,只是将身体微微后靠,更深地陷入椅背的阴影里,让灯光只照亮他推纸的手。他的声音压得更低,也更平直,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世子这手气,倒是‘好’得惊人。随手圈画的墨点,不偏不倚,恰好落在几位朝廷命官的姓氏上。”他顿了顿,目光如实质般穿透昏暗,锁住许惊意,“更巧的是,这几位大人,正是陛下…近几日颇为‘关切’,正着人‘细察’的。”
许惊意脸上的笑容微不可察地僵了半瞬,像被针扎了一下,随即又绽开更灿烂(也更假)的笑花:“哦?是吗?哈哈哈,那本世子这运气,简直可以去天桥底下摆摊算卦了!看来明日得叫上淮贤(温紊小字)去斗蛐蛐,沾沾我这‘福星’的喜气,说不定能赢他那只‘常胜将军’!” 他语速飞快,试图用更大的声音和更夸张的动作掩盖那一瞬间的心虚。
姚止榆看着他拙劣的表演,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下撇了一下,那是一个近乎于“嗤”的微表情,充满了对他这番“运气论”的不屑和厌烦——又是这样,永远用嬉笑怒骂掩盖一切。他懒得再绕圈子。
没有接话,姚止榆只是慢条斯理地从自己素净的袖袋中,摸出一个东西。他没有直接放在桌上,而是任由它从指间滑落,“嗒”的一声轻响,落在了那张“小猪图”的旁边。
那是一块半旧的乌木腰牌。上面“漕运司乙字队”的朱砂刻字,在昏黄的灯光下,红得刺眼。
许惊意原本还在努力维持的笑容,在看到这块腰牌的瞬间,如同被冻住。他眼瞳骤然一缩,呼吸都屏住了半拍!尽管他极力控制,但那瞬间泄露的震惊和警惕,在姚止榆锐利如鹰隼的目光下,无所遁形。
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喉结滚动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里努力维持的轻松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咦?这不是…今儿在醉仙楼门口瞧见的那块牌子么?那几个运粮的兄弟落下的?”他装作好奇地伸手想去碰,“姚兄真是好心,还帮人家捡回来了?不过…这玩意儿放咱这儿,不太合适吧?”
姚止榆没有阻止许惊意伸向腰牌的手,只是在他指尖即将触碰到冰冷的乌木时,忽然开口,声音冷得像冰:
“好心?世子觉得,我是那种会替不相干的漕工捡腰牌的‘好心人’?那世子真是看错人了” 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如刀,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毫无保留地直视着许惊意,那眼神仿佛能穿透他所有的伪装,“还是说,世子更想知道,这块腰牌的主人,为何会随身带着本应锁在内库、专供御用的金丝云纹锦的断线?”
“轰——”
许惊意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金丝云纹锦!姚止榆不仅知道腰牌,还知道金丝锦!他甚至知道那金丝锦是内库御用!他到底知道多少?!许惊意知道姚止榆博览群书,也偶尔参与朝廷实务,但他居然连这等内库秘闻都知晓得如此清楚!
姚止榆将许惊意脸上瞬间褪去的血色和眼中翻涌的惊涛骇浪尽收眼底。他心中那点因对方不守规矩而产生的烦躁,奇异地被一种更强烈的、近乎掌控节奏的冷静取代。他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长案上,指尖轻轻点着那张“小猪图”和王勉名字重合的位置,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王勉。漕运司仓部主事,乙字三号船的直接负责人,也是你画上这只…撅着‘贪’字尾巴的猪,正对着的名字。”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块腰牌,“而他,正是去年陛下寿辰,获赐‘云凤阁’金丝锦的官员之一。”
信息被串联起来,指向一个清晰而危险的靶心。
许惊意彻底收起了所有嬉笑。他站在原地,背脊挺直,在昏暗的光线下,那张总是带着玩味笑容的漂亮脸蛋,第一次显露出一种近乎锋利的沉静。他直视着姚止榆的眼睛,里面没有了戏谑,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审视和一丝被逼到墙角的警惕。
“姚止榆,”他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稳,不再称呼“姚兄”,“你寓意何为?”他的声音带着小心的试探
姚止榆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他拿起那块乌木腰牌,在掌心掂了掂,仿佛在掂量它的分量。
“不何为。” 他语气平淡,却字字清晰,“只是恰好,我对这‘粗麻充杭绸’的勾当,对这‘御赐金丝流落漕工手’的蹊跷,对王勉王大人…都很有兴趣。”
他抬眼,目光如炬,第一次向许惊意抛出了明确的橄榄枝,或者说,是一个无法拒绝的邀约:
“而你,许惊意,你手里有我需要的线索,你似乎…也对某些事耿耿于怀。与其各自为战,互相试探,甚至可能互相掣肘坏了事…” 他微微一顿,语气带着一种少年人罕见的、近乎冷酷的务实,
“不如,合作?”
他伸出手,掌心向上,悬在那盏孤灯摇曳的光影之上,等着对面的回应。那不是请求,更像是一个摆在明处的选择。
藏书阁内一片死寂,只有灯芯燃烧的细微噼啪声。昏黄的光晕在两人之间流淌,照亮了姚止榆沉静而坚定的眼,也照亮了许惊意眼中翻涌的复杂情绪——震惊、警惕、权衡,以及一丝被点燃的、名为“机会”的火焰。
许惊意看着那只悬在光下的手,修长,骨节分明,带着一种属于读书人的干净,却又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他沉默了几息,时间仿佛被拉长。终于,他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弧度,不再是之前那种浮于表面的玩味笑容,而是一种带着锋芒和决断的、近乎野性的笑意。
他没有去握那只手,反而一步上前,双手猛地撑在长案边缘,身体前倾,几乎要撞进那片昏黄的光晕里,灼亮的眼睛紧紧锁住姚止榆:
“合作?好啊!”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棋逢对手般的兴奋和孤注一掷的锐气。
“不过姚止榆,记住你的话——各取所需,互不掣肘!”他故意拖长了调子,笑容里透着一丝危险的气息,“若你背后捅刀子…”他刻意停顿,目光锐利如刀锋扫过姚止榆,“本世子定让你知道,什么叫吃不了兜着走!”
今天争取再更新4千字,争取破万哈[熊猫头][熊猫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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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世子掉马了吗?好像又没有,今日掉马进度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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