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泛着鱼肚白,清脆的鸟鸣刺破渐渐苏醒的寂静,宣告长夜终结。第一缕金色的阳光,温柔地穿透薄雾,洒在汴京城这片历经沧桑的土地上。宫阙琉璃瓦被点亮,坊市炊烟袅袅升起,万物沐浴在生机盎然的宁静里。
然而,这初生的光明,似乎刻意绕开了皇宫最西边的一隅。
西苑深处,一座被高墙与疯长荒草吞噬的冷僻小院,连晨光都格外吝啬。院中那株歪脖子老槐树,虬枝乱叶将本就不多的光线撕得支离破碎,投下大片冰冷沉重的阴影。
在那片最浓稠、仿佛凝固的阴影里,蜷缩着一个单薄如纸片的身影。衣物早已褪色发白,袖肘磨破,露出底下同样苍白瘦削的胳膊,比城门洞下的乞儿好不了几分。晨露浸透单薄的布料紧贴肌肤,寒意让他无意识地瑟缩。一只瘦骨嶙峋的手从破袖管伸出,泥污的指尖一遍又一遍,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划拉着。那些线条扭曲混乱,毫无意义,像孩童的涂鸦,又像绝望的符咒。
他怀里紧搂着一块辨不出原色的脏污布团,仿佛那是世间唯一的暖源。整个人如同生了根,一双空洞的眼睛直勾勾、一眨不眨地钉在那扇紧闭的、油漆剥落的院门上。眼神里没有好奇,没有期待,只有一片死水般的麻木和近乎偏执的凝固。所有的生命力,似乎都耗在了这场无声的、无望的等待里,连呼吸都微弱飘忽。
稀薄的晨光艰难挤过槐叶缝隙,落在他沾泥的侧脸上,却照不进那双深潭般的眼眸。廊檐下几个负责洒扫的粗使宫人缩着避寒,远远瞥了一眼槐树下凝固的身影,便漠然移开视线,窃窃私语着宫里的闲话,仿佛那角落不过是一块顽石,或一丛荒草。清冷的晨风卷过院落,带得走草木泥土的气息,却带不走那角落深入骨髓的孤寂与冰冷。
一个穿着半旧宫装、板着脸的老嬷嬷走过廊下,一眼瞥见槐树下那碍眼的身影,眉头拧成了疙瘩。她停下脚步,刻薄的眼睛扫过旁边缩着脖子偷懒的小太监和小宫女,捏着嗓子,声音又尖又利,像钝刀子刮过青石板:
“都死杵在这儿当木头桩子呢?眼瞎了不成!由着那晦气东西蹲在当间儿地界儿?冲撞了圣驾或是哪位贵主子的眼,你们有几个脑袋够砍的?还不快把他给我轰到犄角旮旯去!真真是晦气!”
她一边骂骂咧咧,一边不耐烦地冲着温浊清的方向虚指几下,如同驱赶挡路的野狗。见小太监磨磨蹭蹭过去拉扯温浊清的胳膊,她才从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甩着帕子,扭身走了,嘴里兀自嘟囔着“没眼力见儿的蠢东西”。
老嬷嬷一走,那小太监便松了手劲,对着她的背影撇了撇嘴。旁边一个体态丰腴、脸上扑着厚粉的宫女拢了拢油亮的鬓角,细声细气地嗤笑:
“嘁,吓唬谁呢?陛下怕是连西苑的门朝哪边开都忘了,还能‘路过’这儿?至于贵主子们…呵,这满宫的娘娘小主,谁有那闲心来看这活摆设?”她斜睨了一眼被推到屋子山墙根下、依旧木桩般定在那里的温浊清,眼神轻蔑,“说是皇子,金枝玉叶…你瞧瞧,连咱们这些做奴才的都活得比他体面!依我看哪,将来指不定哪天就被远远打发出去,塞给哪个穷乡僻壤的藩王当个‘玩意儿’养着,也就到头了!”
另一个瘦猴似的小太监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就是!白费力气伺候,还不如去喂廊下的雀儿呢!赶紧的,离他远点儿,省得沾了傻气!”
被粗暴推搡到屋墙冰冷阴影里的温浊清,对这番刻薄议论恍若未闻。他后背紧贴着粗糙冰冷的墙面,瘦弱的身体像一尊泥塑,毫无生气。只有那双空洞的眼睛,依旧死死地、一眨不眨地钉在那扇紧闭的、油漆斑驳的木门上。晨光吝啬地勾勒出他僵硬的轮廓,仿佛所有的感知与力气,都耗尽了在这场无声的、凝固的守望里。外界的喧嚣、侮辱、寒冷,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冰壁,无法触及他内心那片死寂而偏执的荒原。他在等,用尽全部的生命力在等,等那扇门后,唯一能在这片荒芜里投下一丝微光的人出现。
老旧的木门发出嘶哑的呻吟,缓缓开启。晨光如流水般倾泻而入,将门口那道身影勾勒得宛如画中谪仙。只见来人一袭素净的浅青色素罗直裰,外罩月白绫纱半臂,腰间靛蓝革带上悬着的青玉环佩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泽。他未戴冠冕,只用一根朴素的白玉簪绾住半数青丝,几缕散落的发丝被晨风轻抚,拂过如玉般清瘦的脸庞。厚底皂靴上沾满晨露与泥痕,却丝毫不掩其通身的清贵之气。
"方才,你们在说谁?"素来温和的声音此刻冷若冰霜,那双总是含笑的眸子此刻凝着寒冰。
宫女太监们如遭雷击,扑通跪地。那圆脸宫女浑身发抖,声音支离破碎:"殿、殿下饶命!奴婢该死!"说着便左右开弓自扇耳光。旁边的小太监更是面如土色,抖若筛糠,□□处竟隐隐渗出湿痕。
温浊清原本呆滞的目光在见到来人时倏然亮起,又迅速归于死寂。他机械地蠕动着嘴唇:"哥...哥..."作势要上前,却又突然畏缩地后退半步,像是被什么无形的枷锁禁锢在原地。
温紊心头一紧,快步上前将弟弟冰凉的手握入掌心,那刺骨的寒意让他瞳孔微缩。他身后的福安早已怒目圆睁,待主子一进门便厉声喝道:"好大的狗胆!"指着那二人就要发作。
"福安。"温紊声音不重,却让所有人屏住了呼吸,"交给你处置。"
温紊的指尖在触到弟弟手腕时微微一颤。十六岁的少年本该抽枝拔节,掌中这截手腕却细如枯枝,苍白皮肤下凸起的骨节硌得他心头发酸。他下意识收拢五指——竟能圈住两圈还有余。
"哥......"温浊清迟缓地仰起脸,涣散的目光过了许久才聚拢。忽然咧开嘴,露出孩童般纯真的笑容,粘着泥垢的指尖指向屋内:"糕......"
斑驳的木桌上,几块干硬的糕饼爬满蚁群。温紊呼吸一滞——昨日答应带的荷花酥,到底还是......
他牵着弟弟走进屋内,霉味混着劣质灯油的气息扑面而来。唯一完好的雕花木床堆满太监的铺盖,而墙角那堆发黑的稻草上,分明留着人形压痕。
指节捏得发白,温紊却只是闭了闭眼。父皇昨日在朝堂上还斥他"妇人之仁",若此刻为浊清发作......
窗外传来责骂声
温浊清捧着荷花酥,碎渣从指缝簌簌掉落。温紊望着这个被父皇遗忘的弟弟——就像父皇永远记不住边关急报里阵亡将士的名字。
他伸手拂去弟弟衣领上的糕屑。父皇厌恶他的仁慈,却又需要这份仁慈来维持盛世假象。就像此刻,他明知接济这个婢生子会惹父皇不悦,却依然每月都来。
老嬷嬷在门外清了清嗓子
温紊最后看了眼缩在墙角啃点心的弟弟。天家父子,不过是一场心照不宣的忍耐。
温紊匆匆嘱咐了老嬷嬷几句,安慰了一下这个不被父皇重视的弟弟,便快步走向院门。晨光中他整了整衣冠——太学的晨课就要开始,而午后还要去御书房听政。父皇虽总嫌他太过仁弱,却从未放松过对他治国之能的锤炼。
另一边,靖王府内也是暗潮汹涌--
许惊意踩着辰时的晨光晃进膳厅时,林氏正用定窑白瓷匙为许明远添第二勺蜜渍雕花金橘。见他进来,她指尖在瓷碗沿轻轻一叩,笑吟吟道:
"大郎来得正好,厨下刚煨好的粟米粥,趁热用些。"——那粗陶碗在一桌汝窑器皿中格外刺眼。
靖王将手中《武经总要》往案上一搁,目光扫过许惊意松散的发髻和微敞的衣襟,眉头一皱:"远儿昨夜校《孙子兵法》至三更,你倒有脸睡到日上三竿?"
书页间露出一角礼单——赫然是本该送入东宫的建州龙凤团茶。
许惊意咧嘴一笑,直接伸手抓了块酥油鲍螺,糖霜簌簌洒落前襟:"父亲教训的是,横竖咱家爵位要靠弟弟一刀一枪挣回来。"
他故意咬得咔嚓响,盖过林氏腕间沉水香珠串的细碎碰撞声——那香气,是生母病中闻了就要呕的。
许明远突然掩袖轻咳,靖王立刻将自己那盏熟水推过去。许惊意盯着盏中沉浮的腊梅花——去年他染了风寒,连碗紫苏饮子都没从“父亲”这讨到。
许惊意毫不在意,又抓了块酥油鲍螺塞进嘴里,糖霜沾了满手,活像个没心没肺的纨绔。
林氏却已惊呼着扑到许明远身旁,手掌在他背上轻拍,语调心疼得发颤:"远儿可是呛着了?慢些吃,又没人同你抢……"她边说边用眼尾瞥向许惊意,唇角噙着若有似无的冷笑。
许惊意垂眸啃着糕点,余光却冷眼看着这出"母慈子孝"的戏码。直到林氏突然用绣着缠枝牡丹的帕子按了按眼角,故作哀切道:"大郎,你母亲忌日将至,今年祭品……"
"咔嚓——"
半块鲍螺在他指间碎成渣,糖霜簌簌落满案几。
他眼前蓦地浮现去年忌日——林氏"失手"打翻祭品时,那碗滚烫的羹汤泼在母亲碑前,蒸腾的热气模糊了碑上名字。他当时攥紧的拳头,换来的却是父亲一句"不敬嫡母"的呵斥。而许明远就站在一旁,嘴角挂着恰到好处的惋惜……
许惊意忽然笑出声,随手抹了把嘴角:"祭品?母亲生前最不喜奢靡,随便备些时令果子便是。"他歪头看向林氏,眼底却结着冰,"免得又劳您'失手'。"
厅内骤然死寂,靖王手中越窑青瓷茶盏重重顿在案上,盏中茶汤溅出,在檀木案几上洇开一片深色水痕。
"许惊意!"靖王面色阴沉,声音冷厉,"你便是这般与嫡母说话的?《孝经》《礼记》都白读了不成?还不赔罪!"
林氏忙用帕子掩唇,假意劝道:"王爷息怒,大郎年纪尚轻,不懂规矩也是常理。若实在不成……不若请位先生来府中教习?也省得他总在太学被夫子罚站……"
靖王闻言,脸色愈发难看。他猛地将案上《武经总要》扫落在地,书册砸在许惊意脚边,发出沉闷声响。
"十七岁还小?"靖王冷笑,"苏子容十七岁已通晓《春秋》,晏同叔弱冠及第——你呢?整日里飞鹰走马、斗鸡博戏,靖王府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今早兵部李侍郎还同我说,昨日又在樊楼见你与姚家子争执……"
林氏在一旁轻声叹息,状似忧心:"大郎这般顽劣,怕是……"
许明远垂眸静立,唇角却几不可察地弯了弯。
许惊意指节攥得发白,面上却忽地绽开一抹玩世不恭的笑:"父亲教训的是。横竖有明远弟弟光耀门楣,儿子做个富贵闲人,岂不正好?"
他声音轻快,眼底却藏着疲惫——想起昨夜推演王勉漕运一案,至今未眠。
靖王怒极,广袖一拂,案上茶盏“砰”地翻倒,茶汤泼溅。
“孽障!既无心向学,太学也不必去了!”他厉声呵斥,眼底尽是厌弃,“何时知错,何时再踏出府门!”
言罢,他径直起身,大步离去。林氏忙提起裙裾跟上,口中假意劝道:“王爷息怒,大郎只是一时糊涂……”声音渐远,却字字带刺。
许明远起身时,故意在许惊意身侧驻足,压低嗓音道:“兄长如此行径,父亲怕是寒心至极。”语毕,唇角微勾,施施然离去。 许惊意垂首静立,待众人离去,才缓缓松开紧攥的拳头,掌心已掐出几道血痕。
——禁足?倒正中下怀。
王勉一案虽暂难查探,但母亲忌日将至,正好借机整理线索。他抬眸望向祠堂方向,眼底暗芒微闪。
终于终于,小虾米快累死啦[化了]争取今天再多更新两章[熊猫头][熊猫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世子今天好像没掉马,但是解锁隐藏剧情——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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