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善浑身一僵,简直想即刻融化,与背后的宝瓶门合为一体。
这时,那人又开口了。
“口误,是我的手札,但我现在不想要。”说着,他顿了顿,伸来一只手,掌心里赫然是那本要命的手札,“送你了。”
听了这话,稚善没再犹豫,抢夺似的飞快拿走,来不及细看,赶紧塞进自己的荷包,再将荷包口束得牢牢的。
只是,放进荷包里了,她才后知后觉感受到手札上带有的温度。
温温热热的。
来的路上,他把手札放哪里了?
稚善眉头皱成一团。
听着动静,沈誉还没走。稚善拿眼悄悄觑向自己的斜后方,那儿踏着一双云纹皂靴,靴身裹着的小腿有着明显肌肉轮廓,这般硬朗,在马球场上见过。
不过考虑到沈誉有窥探人心的本领,稚善不敢多思多想,只简单道了声谢。
可是,沈誉还是没走。
稚善不解,迟疑着说:“世子可还有吩咐?我定当竭尽全力,以报世子的恩德!”
沈誉笑了一声,“少诓人,你都不肯现身,还大言不惭报答我?”
稚善:“……”
被当场拆穿了。
但现身是不可能现身的。况且现在的局面是稚善只能把自己的脑海尽量放空,什么也不敢想,生怕被沈誉“偷听”了去。
于是稚善看天看树,看阳光筛下的尘埃,看低空飞过的蜻蜓,也看砖缝里钻出的野草,看它在风里摇成一片绿油油的细浪。
终于,沈誉发话了。
“不逗你了。”
皂靴一动,靴上云纹也跟着飘浮。他又停下,想起什么似的,说:“倘若阮昇又欺负你,跟我说,我再揍他。”
稚善彻底懵了,眸子里闪着惊惶。
沈誉知道阮昇骚扰她?他从何得知?听心声的能力发展到如此恐怖的地步?孟君虞的话本里没说啊。
再者,那日沈誉不由分说打了阮昇一拳,竟真的是因为她?!
“你不用多想,小爷好人做好底,你怕阮昇,小爷可不怕。”
撂下这句话,沈誉转身离开。
稚善懵懵地站了会儿,听着身后彻底没动静,才小心翼翼探出脑袋。
沈誉腿长步子大,片刻功夫已经走远,只余模糊影子。
干净挺拔,热气腾腾。真是奇怪,这一次他给她留下的印象竟是这样的。
-
天空被屋檐分割出形状,竹帘筛下一片昏黄,卫国公府的门人远远的见到自家世子策马归来。
“世子今日回家住么?”门人是看着沈誉长大的,与他熟稔,说话也随意些。门人一边牵马,一边笑呵呵道:“真是巧了,安岚县主来了府上,现下正陪着郡主说话呢。”
“安岚?”沈誉散漫随意的样子顿时收了,好似有鬼在追,二话不说翻身上马,扭头吩咐:“别说我回来过。”
“哎?”
门人尚愣着,一道鹅黄身影突然出现在门口。
“誉哥哥!!”安岚县主年仅七岁,有着一副黄鹂般的好嗓子,叫人想忽视都难。
沈誉轻勒缰绳,投去无奈一瞥,“又被你逮到了,上来,带你吃香喝辣的去。”
“真的吗!!”
安岚县主与沈誉是正经表兄妹,她小小年纪没了母亲,时常跑到国公府蹭吃蹭喝蹭睡。从前沈誉总带着她玩,但这小姑娘越长大嗓门越清亮,总在他耳边呱呱呱呱,叫人见了就想跑。
“你都逮到我了还能有假?”沈誉上身前倾,一把将安岚县主捞上马背。
小姑娘乘惯马匹,尤其是沈誉驾的马最为刺激,她刚坐稳就伸手喊:“冲啊——”
“冲你个头。”沈誉故意慢慢腾腾,马儿也懂他的意思,闲庭信步,悠然自得,只差没停下来找地方吃草了。
时值黄昏,这丫头又嘴馋得紧,沈誉预备带她去西市吃点东西,糊弄打发一下。
路上,安岚县主见马速一般,倒也不催,而是晃悠着两条腿,随口同沈誉抱怨。
“阿爹娶了新夫人,眼里心里就没有我了,誉哥哥,我不喜欢新夫人。”
“新夫人凶过你?打过你?”
“那倒没有。”安岚县主撇撇嘴,“她很温柔的,说话声音小小的,有时候我都听不见她在讲什么,但我也没让她再讲一遍。”
沈誉笑,“那你就当没听见?”
“对啊。”安岚县主道:“因为有一回我让她再讲一遍,爹爹突然跑出来拍我脑袋,说我凶她。”
安岚县主仰头看哥哥,强调:“我可没凶。”
沈誉嗯一声,“然后呢?你爹把你拍疼了?”
安岚县主沉默一瞬,想着,也不是很疼,但爹爹从不打她,那样子突然拍她,把她吓了一跳呢。
半晌,安岚县主说:“誉哥哥,你说是不是一旦有后娘,就是有后爹?”
沈誉笑容一顿,看她:“谁同你这样讲?”
“没,没谁啊,我不能自己想吗?”
安岚县主心虚的样子沈誉见多了,这一次同样可以清晰辨认,多半是王府下人嚼舌根,被这小姑娘听了去。
随后又问了几句,确定说闲话之人不是乳母、傅母,而是伙房打杂的几个小子,沈誉这才放心。
无关紧要的小子,打发了就是。倘若亲近之人嚼舌根,故意向小孩子灌输这种无稽之谈,那他定要帮安岚料理了。
“你爹爹呢,素有腿疾,新夫人医术精湛,陪在你爹爹身边照料,能让他阴雨天腿脚好受些,不那么疼。”沈誉信马由缰,好半天才抵达西市,他下马牵着安岚,结语道:“你也不想爹爹腿疼,是不是?”
安岚点点头,听姐姐说,爹爹从前不仅能抱动姐姐、背动姐姐,还可以把姐姐举在头顶看烟火,可是后来,她还没出生,爹爹的腿脚便坏了,她都没体验过……要是新夫人能把爹爹的腿疾治好就好了。
忽然,安岚抬头问:“那我可以把新夫人当作大夫吗?”
沈誉不在这种时候瞎引导,而是故作沉吟,调侃道:“你是说吵着嚷着不肯喝药,不肯扎针,还把人家药箱踢翻那种样子?那恐怕不成。”
“当然不是!”安岚恼羞成怒地嚷:“那是我小时候做的,你不要再提了!”
沈誉大手揉了把安岚的脑袋,怪声怪气地学舌:“喔喔喔,‘小时候’,那你现在多老?”
“我七岁了呢!”
“嗯嗯,了不得,我们安岚县主七岁,是大小孩了。”
兄妹俩好一顿拌嘴,在熙攘人群中穿行。
琼楼耸立,幌子招展,四处飘香。安岚对西市熟络得就像回家了一样,曲里拐弯的地儿她都知道。沈誉只管跟在安岚身后付账,什么水鹅梨、黄冷团子、凉水荔枝膏,来者不拒。
见吃的都是些甜的凉的,怕她闹肚子,沈誉做主买了些素签、裹馅肉角儿给她。
“誉哥哥,你就是天底下最好的哥哥!”小孩子嘴巴抹了蜜似的,抱着沈誉的手直晃悠,“下回姑母对你动家法,我一定为你说情!”
沈誉哼笑着捏她脸蛋,“谁说我娘要对我动家法?小爷很久没——”
沈誉忽然顿住,想起上一次动家法就在不久前。阿娘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知如何获知他打了阮昇,怒得抄起马鞭,爹和四叔帮他说话都没用,后来他只好把小舅舅搬出来,这才堵住了阿娘的嘴。
不过阿娘又因为他称小舅舅为小舅舅而生气。
对于亲舅成了堂舅这件事,沈誉很久都无法释怀。不过小舅舅坐的是皇位,当的是皇帝,他再怎么无法释怀,也已成定局,旁人反倒对他们家的际遇很是歆羡。
沈誉不管这些,他更怀念的是小时候,跟在小舅舅、四叔屁股后面玩乐,肆无忌惮、昏天黑地,到了夜里,睡屋顶上、睡小河滩……那些蠢蛋,怎就不歆羡他们家和睦欢腾呢!
“啊呀!”安岚忽然捂着肚子,一副懊悔神情。
“吃坏肚子了?”
安岚却道不是,“你瞧,前面就是琼酥斋,我想吃琼酥映月,但我刚才吃太多,肚子里装不下琼酥映月了……”
沈誉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琼酥斋?怎么有点耳熟。”
“大名鼎鼎的琼酥斋,当然耳熟啦。”说起这些,安岚如数家珍,“就说他家主打的点心琼酥映月吧,每次一出炉,顷刻间售罄!瞧,那些人排长队买的不就是琼酥映月么。”
她抚掌道:“对哦,排那么久我应该早就消化了,嘻嘻,誉哥哥,你会陪我买的,对吧?”
沈誉总算想起来了。
琼酥斋的琼酥映月,这不是薛姑娘那日买的点心么!
味道是不错,但他没想到是要排这么长的队才能买到手的。
沈誉将信将疑地问:“曹门大街那家琼酥斋,也排这么长的队?”
这下不用安岚回答,队末的食客回过头告诉他:“当然了,而且曹门大街分铺的点心种类比西市这家多,估计排队耗时更久呢。”
一想到自己两三口就咽了,什么特别的滋味都没尝出来,沈誉就惭愧地闭上了嘴,随后,老老实实带安岚排在队尾。
招牌琼酥映月是吧,哼,今日就算候上一个时辰,他也要买到手!
大丈夫从不占人便宜,今日薛姑娘必吃上琼酥映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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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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