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非去不可，我还是建议你不要去。”月容多说了两句，心中喟叹。
他从前去神灵幻境，是因为背负的太多，逼不得已要去争那一个王的位置，没有第二个选择。
但凡他有第二个选择，他都不会去神灵幻境。
他本来……也不想争什么王。
只是世间诸事，又有几件是容得下他想还是不想，不过都是被加诸于身的命运裹着必须向前罢了。
他看向萧澄，等着他的答案。
若是其他人，他不会这么有耐心，也不会出言提醒，之所以这么做，不过是看在萧澄是那人徒弟的面子上，生了一点点好心而已。
万一他渡不过去，落个魂飞魄散，那人不知该多伤心。
他不想看到那人再伤心了。
萧澄沉默着，他想过取幻海灵珠会很难，但没想到竟还会有魂飞魄散的可能。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通过神灵幻境，但他根本就没有第二个选择，进一步，或许还有生的希望，而退一步，是必死无疑。
他其实不用考虑，因为他别无选择。
他此刻的停顿也并非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他左手上与萧泠紧紧缠绕在一起的绸带。
这绸带能够让他听到那道声音，让他一窥真相。
却又好像一个刻入骨血的印记一般，时时刻刻都提醒着自己的喜欢与恨意。
再也无法剥离。
萧澄余光落在那绸带上，思索几息之后，缓缓道：“我非去不可。”
萧泠知道萧澄可以渡过去。
他知道结果会是好的，所以即便担忧，也没有太过。
只是想到萧澄很可能会在神灵幻境再经历一次其父的背叛，便难免心疼。
月容见他考虑好了，既然如此，也没有多劝，刚准备说接下来的安排，却听萧澄道：“我有一个问题想请教您，不知是否可以？”
“你说。”月容觉得今天自己的耐心真的很好，大概也是因为萧澄问问题的时候还挺有礼貌。
萧澄将左手伸出来，连着萧泠的手一起，放在桌案上，扯开之前做下的伪装，露出玄色符文绸带：“您看这个，可有办法解开？”
嫣嫣说过这绸带的解开之法，但他现在没办法做到，他想知道有没有其他的办法。
即便嫣嫣没有提过，这或许代表着没有。
但万一呢。
万一有别的解决办法呢？
萧澄是对萧泠有些恨意。
甚至之前他还想着，有这条绸带在，或许萧泠能够和他一起前往神灵幻境，或许他可以借助这枚鳞片，寻求鲛人王族的帮助，让他能够看到萧泠所经历的幻境，得知他的过去。
哪怕在知道月容和师尊有关系的时候，他感到嫉妒与难堪的时候，他也没有放弃过这个念头。
因为他想知道真相。
但这一切的一切，在听到魂飞魄散四个字的时候，突然间分崩离析，被他心中掀起的滔天海浪席卷着归到了海底。
萧澄想，即便他对萧泠怀揣着恨意，即便他想知道关于萧泠的过去，即便他想知道真相——
他却也不能将萧泠拉扯进神灵幻境当中，让他有魂飞魄散的可能。
萧泠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
他不禁想到之前，萧澄见过神木之后出来，说他问了神木关于绸带的事，只是没有结果。
现在见到鲛人族的王，还是要问这一件事。
他便这样迫不及待地……想解开这绸带吗？
萧泠知道自己的想法并不对。
依着萧澄的性子，想来只是怕绑在一起不方便，怕麻烦自己罢了。
应当是这样不假。
只是他有些无法控制自己。
月容早知两人之间有些异常，只是并不在意，如今听他提起主动提起，便也仔细去瞧那绸带。
此物品阶很高，倒是不凡，只是以他的能力，也只能看出绸带上的符文有着某种规则和限制，除此之外，便什么也看不出了，毕竟他也不擅长此道。
若是那人在这里，或许能够看出些什么，毕竟他对符文很有些研究。
月容摇摇头，如实说了自己的看法。
萧澄再问：“那依您看，如果我进入神灵幻境，会因此也将他带进去吗？”
萧泠倏然看向青年，眼睫微颤。
萧澄想解开绸带，是为了不让他进入神灵幻境？
是因为……不想看他有魂飞魄散的可能吗？
他心中忽然塌陷下去一块儿。
无比酸软。
萧澄希望月容能给他一个否定的答案，但还是令他失望了。
月容摇头：“依我来看，是会的，这法宝将你们绑在一处，联系实在太过紧密。”
萧澄听他如此说，礼貌道谢。
只是他看着自己的手，神情有些莫测。
月容见他如此，却也没有多说什么，他的关照已经够多了，他也并非是那般好心的人，话已说完，也该送客了：“若是没有别的事，你们可以先离开了，等到四日之后的满月，临近子夜之时，你们来这里，我会带你们进入幻月之海。”
萧澄点头，道了声谢之后，便和萧泠一起离开了此处。
他神色看上去不大好。
周围人来人往，萧泠也不好在此说神灵幻境的事，只是拍了拍他手臂，道：“我们先回去小楼休息，好吗？”
等回去再细说。
萧澄也正有此意，正好他要做的事，也不能在外面做。
他们回去的路上，正好碰见之前见过的东家，对方应当是在领着客人来看小楼，身边除去一位陌生向导外，还有另外两个人。
东家看见自家客人，很是热情地打了招呼。
萧澄和萧泠也都礼貌回了话。
双方都还有事，自然不可能停下寒暄，彼此打过招呼，便各自离去。
错身的时候，因为离得太近，萧泠和萧澄也都听到了那两位客人的话。
一人很是兴致勃勃道：“月桂岛真的好漂亮啊，师尊，咱们在这里多住一些日子好不好？”
“可以。”这道声音很是沉稳。
两人没多在意，一路回了他们的木屋小楼，萧澄将木屋的门关上，上了锁。
萧泠也没多想，正要和萧澄说神灵幻境的事，却见他忽然伸出右手，碎玉剑被他握在手中。
萧泠不知为何，有了一种不大好的预感，他心一紧，道：“萧澄，你这是……做什么？”
萧澄却不看他，目光只落在那绸带上，神色平静，隐约带着一丝疯狂。
他想过了，既然没有解开的办法，那便不解了。
这绸带绑住了他的手，他便砍掉这只手，看它还能奈他如何。
萧澄拿出止痛的丹药，直接吞了几颗下去，纵然他打算这么做，却也没有自虐的想法。
萧泠霎那间便意识到萧澄想要做什么，一时心神大震，瞳孔紧缩，目眦欲裂，想也不想地直接上前，冲进了萧澄的怀抱里，紧紧抱住对方，将两人交缠在一起的手置于萧澄背后，另一只手也环绕过萧澄的腰身，在他身后紧紧扣住。
在这一刻，他甚至什么术法都想不起来用，因为这也并非是他的习惯。
他此时此刻的行为，完全是出于本能。
萧泠有些抖，不止是声音，还有身体：“萧澄，你疯了！”
萧澄右手还握着碎玉剑。
声音平静。
“我不想你进入神灵幻境，那是我的事，跟你没关系。”
萧泠要说什么，却又被他打断。
“你放心，之后我再想办法找些再生的丹药，总归手还能长出来，而且我刚才吃了止痛的丹药，也不会痛。”
“只要一剑，就能解决问题。”
如此简单，为何不能这么做。
只要能够让他不进入神灵幻境，一只手的代价而已，他付得起，何况又不是永远缺了手。
这没什么。
萧澄平静无波地想。
他做的事，或许在旁人看来称得上一句高尚，但在他心中，却不是。
他确实想这么做，也打算这么做，但却也没有那么纯粹。
若他不想萧泠阻止，大可趁晚上萧泠睡觉之时，干脆利落地砍了手，即便萧泠察觉，也根本来不及阻拦。
或者就在刚才，在萧泠还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的时候，直接动手。
但他没有那么做。
他就这么站在萧泠面前，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向对方展示自己要做的事。
他确确实实是想要砍掉自己的手，除此之外，却还有一个别的目的。
他在下意识试探。
试探萧泠会不会只是看着他这么做，并不阻止，试探萧泠会不会因为不想与他一起神灵幻境，而不阻止他。
会不会，有那么一些在意他。
萧澄从未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如此卑劣和可悲过。
其实无论萧泠阻止或是不阻止，他都会那么做，但他还是因为萧泠的阻止，竟多了那么一丝高兴。
萧澄微微侧过脸。
这个怀抱太过温暖，让他的心跳，都有些控制不住乱跳了。
他试图用握着剑的手去推了推他，想让他放开，却被抱的更紧。
他们好像从未这么靠近过。
浑身上下每一处，都紧紧贴在一起。
萧澄已经很久没和人亲密接触过，有些狼狈地侧过了脸，低声道：“去神灵幻境是我自己的事，你没必要跟着我一起去，放开。”
萧泠拒绝，声音还发着颤，没有恢复过来：“不放。”
他抱的更紧了，他从未想过会发生这种事。
尤其是萧澄在做这件事的时候，神情竟然如此平静，声音也是如此。
就好像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一样。
确实，对这世上的许多人来说，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甚至有些人，在被这绸带绑住困住的时候，第一时间都会挥剑断手。
但萧泠从未想过，萧澄会这么做。
他真的……从未想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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