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洞窟时,已是午时。
玉羽涅款步走在前面,烈日模糊了他的白衣,在他周身镀上一层晕光。
玉夭灼怯怯跟在他两步后,看着他身上宽衣下摆徐徐荡过冰冷的石面,一尘不染。
这是那夜不欢而散后,师徒二人第一次独处,又因昨日一事,夭灼好多话憋在胸口,闷闷的。
玉羽涅依旧是无言走着,她也就无言跟着。一红一白、一矮一高两个身影,逐渐贴得紧密。
终于,在行了一炷香后,玉羽涅先开了口:“昨日,吾找了长清。”
玉夭灼闻言有些吃惊,她没想到师尊会自己说出这件事,正想趁机追问二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便听玉羽涅继续道:
“因他说要与你和离。”
“什么?”玉夭灼愣在了原地。
玉羽涅便也停下脚步,回头看她,从袖中取出来一卷帛书递到她眼前,“吾本是不同意的,便和他产生了一些口角。”
说着,他长睫微垂,好似白雪压梅,寒意森森,似在自省与徒弟较真的不该。
“吾当时如此质问他:‘你当初为护夭夭周全而求娶,如今岂非背信弃义?’”
玉夭灼接过帛书,打眼一看赫然是一张和离书,而上面已然签上了“凌泉”二字。
字迹劲朗,是师兄所写无疑。
她急急吸了口气,心猛地漏了一拍。她想起大婚夜时少年的决绝,几乎是立刻在心中否定了这事的真实性。
玉羽涅似是看出了她的不相信,继续道:“他说,正因当初是为护你,如今才更不该以此束缚你。既天下人皆知你们二人已成婚,名分于否他不在意。”
他适时停顿,看着少女因震惊而微颤的睫毛,“他还说,若将来你遇见真心喜爱之人,不该被这虚名所累。”
此言一出,玉夭灼脑内一阵嗡鸣。
昨日凌泉那句“我才是你的夫君,对么?”还在耳畔回响。是不是因为那时,她的回应过于绝情,才让师兄下了这个决定?
……是了,他素来骄傲,宁可亲手斩断纠缠,也绝不容许自己沦为他人眼中的束缚。
她喜爱的,也向来是师兄这面骄傲的模样。
可为何,心会这样的疼……?
一丝苦涩在口中蔓延,夭灼抚过“凌泉”二字,还是觉得此事有点不对劲,可思来想去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她望着师尊清寂的容颜,最后一点疑虑消散在对他无条件的信任里。
何况,这门婚事……本就是个错误。如此结果,二人……
或许都能解脱了。
“好。”她终是颤抖地点了点头,接过玉羽涅及时递来的一支灵笔,提笔书写。
在最后一字落下的瞬间,帛书表面浮动出一层绚丽的光芒,继而腾空而起,消散不见。
天地为鉴,已成定局。
“走吧。”
见一切尘埃落定,玉羽涅眼中拂过一丝笑意,可玉夭灼心神恍惚并未看见。只在手心触到一丝冰冷时,才猛然回神。
夭灼看着自己的手被那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纳入掌心。
“这里地形多变,小心脚下。”玉羽涅温声提醒,语气如常。
她抿了抿唇,低低应道:“嗯……”
洞内幽暗,仅有微光勾勒出两人相携的背影。宽大的白衣袖摆与绯红的衣裙偶尔相触,仿佛就这样牵着,便能一直走到岁月尽头。
二人很默契地再没去提方才,以及更远前的不愉快,自然而然谈论起夭灼下山的本来目的——寻药。
玉夭灼当时接下这个委托,正因龙涎灵芝是师尊所需的一味药引。
此物虽名灵芝,却生得与寻常草本无异。因性阴喜腐,踪迹难觅。但一旦生根,必同气连枝,成群共生。
故而寻到一株,便意味着能获一整片灵芝。足以交付委托,亦能为师尊留下所需之量。
正思忖着,玉夭灼便听到一丝动静。
他们现已步入与林揽月相遇的石洞后,相较于方才,石顶低了不少,无形之中给人带来压迫感。
森绿色的光芒照在前路上,明暗交界处,似乎存在着一个类人的轮廓。
玉夭灼侧着脑袋,极力想看清面前的景象。
赵文轩?或是,李师兄?
握着玉羽涅的手不自觉松开,她快步向前走了两步。然而,就在她踏出几步的瞬间,脚下看似坚实的石地竟毫无预兆地塌陷!她甚至来不及反应,整个人便骤然失重,向下坠去!
玉夭灼失声尖叫:“师尊——!”
玉羽涅身子亏损得厉害,旧疾未愈又强行出关,再是自损修为为她解蛊,内里早已是强弩之末。
可此刻,他几乎是立刻朝着那下坠的绯红急掠而去!
下坠的狂风灌满衣袖,黑暗中,他将那个身子紧紧、紧紧地拥入怀中。
一阵天旋地转,再是“砰——!”的一声闷响在夭灼耳内回荡。
预想中的剧痛并未传来,玉夭灼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死死护住,巨大的冲击力尽数被那具身躯吸收缓冲。
她惊恐抬头,昏暗的光线下,只看得玉羽涅紧蹙的眉头,和他唇边溢出的一缕鲜红。
“师尊你怎么样!”她此刻正伏在玉羽涅身上,男子许多痛呼换作短促而又急剧的颤抖,从她掌心下的胸脯传来。
还未等玉羽涅回应,便听轰然一声巨响,霎时间一股刺鼻的硝烟味充斥鼻腔。
玉夭灼抬眸望去,正巧看见在二人坠落的地方,有一条斜上去的坡道,正从上方开始,次第向下泯灭成灰烬。
星星点点的火光在这一场声势浩大的**中爆开,自燃自照着不计其数的虫子尸体。
——石燧虫的尸体。
青烟袅袅,在洞内不知何物发出的幽幽绿光的照射下,像是无数只细小的飞蚊聚集在一处盘旋,吸入鼻腔内顿时引来一阵火烧般的刺痛。
玉夭灼这才从对这幕的震撼中抽神,捂住口鼻俯下身,不忘用空出的手掩起师尊的口鼻。
待一切化为乌有,她才重新起身。
玉羽涅的状态已经很不好了,玉夭灼废了好大劲才把他搬到壁边靠着。
她心急如焚,指尖凝起一丝灵力,渡入玉羽涅体内。可刚进入,那灵力便如泥牛入海,消散无踪。
她竟无法触及师尊的灵池。
“师尊,您的灵力……”
玉羽涅靠在岩壁上,脸色苍白如纸:“此地有异,吾的灵气……好似受了抑制。”
他抬眸望向那些正在消散的虫尸,“石燧虫本应归于天地,却因秽气滞塞在此。方才坠落时,吾散出的些许灵气,恰好助它们完成了最后的净化。”
此言一出,玉夭灼已明白眼下困境——师尊灵力被封,无法施展术法带二人离开。
而可作攀爬的虫山已然泯灭,二人最后的出路也断了。
她尝试用传讯符给师姐送信,紧接着绝望发现一切灵符都变为了普通的废纸。
“这可如何是好?”玉夭灼抬头,看着高不见顶的洞顶,急得都快哭出来了。
但崩溃只是一瞬,她很快打起精神开始环顾四周。
石燧虫燃尽的青烟尚未散尽,洞内绿光幽微,将师尊苍白的脸色映得愈发透明。
师尊的状态,绝不可能坚持到师姐她们来营救。她必须靠自己破局。
“我去寻出路。”夭灼毫不犹豫地起身,对玉羽涅道:“您在此歇息,我很快回来。”
而古有言:“天无绝人之路。”即便那幽幽散发着绿光的水滩有些诡异,但趋光的本性还是让玉夭灼不自觉朝光亮处走去。
而正是这一走,让她发现了缓局之物。
那散发着绿光的水滩中,竟生长着一株植株!
通体剔透如凝露,诡谲的绿光打在碧绿的植株上,却衬得它像是一只精巧绝伦的翡翠摆设。
这还能是什么!可不就是玉夭灼要找的龙涎灵芝么!
玉夭灼激动地恨不得大叫出声,赶快将灵草摘下,继而左右张望却发现四周竟只存这一株。
这可怪了,难不成所谓成群生长都是乌须有的传言?
也罢也罢,此时情形也不容她多想。玉夭灼小心翼翼把灵芝护在怀中,匆匆跑回玉羽涅身边。
怀中灵草散发着同水滩无二的绿光,可现在在夭灼看来,是多么的清新可爱,就连漆黑的四周都因这束光而变得不再粘稠。
玉羽涅已然支撑不住,痛苦地紧闭双眼。
修士灵气亏损是很痛苦的,好似全身的骨头被人拔出后被水煮过再塞回去。
但好在,玉夭灼并未感到一丝不适,能照顾师尊。
她轻柔拂去师尊额头渗出的汗,赶忙从怀中拿出一个药盏——这是李师兄送她的生辰礼,可自行提取灵草三分药性,正好用作当下救急。
“等着,师尊。”她心里默念着,麻利把药草放入其中,不多时,翡翠般的植株便被炼成一碗药汁。
毕竟不是正经药盏,没法凝成灵丹,但现在玉夭灼也没得选择,赶忙将药汁端起要喂给师尊。
玉羽涅神志却已然不清,几声呼唤都不见反应。
玉夭灼急得起了一身的冷汗,她手因寻到灵药的欣喜和对未知恐惧的紧张,而不住的颤抖,药汁被跌宕出阵阵涟漪。
却如,她的心境。
犹豫了片刻,她猛然将药碗递到嘴边,蒙头喝下后……
低头,吻上了师尊的唇。
师尊这个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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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 2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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