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渊是一个人前往的长锦山,他知道如今自己身份不适合,奈何迫切地想要见到楚见山,迫切到面对长锦山众人的围堵,不顾昔日情面也要杀上去。
他走到山门口,一群人堵在那里,拦住他的去路。
“让开,”程渊声音沙哑,“我不想伤你们。”
长锦山众人面露难色,手中举着的剑没有放下,却也没有为他让开一条路。
“谁这么大的威风,竟敢来长锦山撒野。”
这声音一出,众人纷纷让开,腾出了一条可过人的路。
季时不紧不慢走了过来,右手握着一剑,尚未出鞘。
程渊眉头微皱,季时不可能听不出来他的声音。
看到程渊后,季时又缓缓开口:“这不是临邑门尊主么,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程渊向他走了两步,可还没近身,就被他身旁的两人用剑挡住去路,剑光凛冽,倒映在他的脖子上。
程渊道:“季时,你什么意思?”
季时抬眼看他:“我倒想问问你是什么意思,早就被长锦山赶出去的人,有什么资格再回来?”
程渊呼吸粗重,不只是身上的伤让他头晕,更是对眼前人的不解,季时……他为何会这个样子?
“楚见山呢?”程渊提出了重中之重。
乍一听到这名字,季时就忍不住握紧手中的剑,恨不得拔剑杀了面前的人。
“你还有脸提他。”
“什么意思?”
“我先问你,昔日师娘遇害,你被判处雷刑,实际就是他为保你设的局,对不对?”
程渊不清楚他为何提这件事,但想来对他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了,于是道了声:“是。”
季时的眼眶瞬间发红,握着剑的手颤抖的厉害。
他又问:“楚见山送往长锦山的求援信,也是你拦下的吧?”
程渊一头雾水:“什么求援信?”
“还要装傻?”季时靠近他,沉下声:“那信上附了他的灵力,非亲近之人不可取,除了你,还能有谁?”
程渊听不明白,却莫名其妙开始心慌,扑通扑通似乎要跳出来,带着情绪也激动起来:“楚见山是不是不愿意出来见我,他到底在躲什么!”
“想见他是吗?”季时红着眼睛,喊道:“那你就亲自去给他赔罪!”
无名剑出鞘,直接将他震开三分,接着剑刃直朝他刺过去。
程渊没有带剑,只能徒手接了这一剑。
他脸上还是愕然的表情,愤愤喊道:“季时……你干什么!”
季时不说话,只一味朝程渊攻去,丝毫没有留手。程渊本就重伤未愈,根本承受不住这么大的灵力,挨了几掌后,直接跪地吐了一口鲜血。
可季时没有停下,无名剑朝着他脖颈而去。
“季时,住手。”姜檐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季时也在临门一脚处止了动作。
周围弟子弯腰作揖:“掌门。”
“掌门……”程渊撑起身子,问他:“我师尊呢?”
姜檐沉默一阵,而后道:“他在哪儿,尊主不是该最清楚吗?”
此话一出,季时已经忍不住红了眼眶,背过身去抹眼泪。
程渊看到他这样,心里的不安被越放越大,“告诉我他在哪儿!”
“怎么,杀了他还不够……”季时转过身来,恶狠狠盯着他:“如今竟要把尸体也带走吗?!”
程渊整个人顿在原地,苍白的嘴唇不住颤抖,半晌才说出几个完整的字:“……什么尸体?”
季时一步一步靠近他,字字诛心:“楚仙尊……已身陨。”
“不可能……”程渊后退半步,差点摔了下去,“你在说什么胡话!他怎么可能会死……你一定是在骗我,你在骗我!”
“那你去看!你去看啊程渊!”季时揪着他的领子,咬牙切齿:“他就是死了,死得彻彻底底,你完全可以放心了!”
程渊整个人呆在原地,像失了神。
没多久他突然挣开季时,撞开人群跑了过去。
一定不会是他们说的这样,他要去见楚见山,他知道楚见山在哪里的,他知道的!
脑子里一片混乱,可脚下的步伐却从没停下,直到站在那个熟悉的地方,他才意识到自己在哪里。
未眠居。
他喘着粗气,脚下仿佛有千斤重,怎么都跨不动一步,他不敢再往前走。可忽起一阵狂风,吹着竹林沙沙作响,像在推着他前进。
未眠居久不住人,门前的落雪也没人清扫,他就这么一步步陷在雪里,直到门前。鼓起勇气抬起手,却又在门前停下来。
最终还是这阵风替他做了决定,门被猛地吹开,带着竹叶的积雪纷纷落下,像是又下了一场雪。
雪花飘进屋子里,落在了楚见山的棺椁上。
程渊跟着走上前,看见了躺在里面的人,只那一瞬间,仿佛天地间所有的光亮都被抽走,只剩无边无际的黑将他吞噬。
他伸出僵硬的手,抚摸上楚见山的脸颊。
“师尊……这不好玩,”他哽咽着声音,每一个字都被磨得生疼:“这种游戏玩一次就够了,没必要这么折磨我。”
可手指尖传来的触感却明确告诉他,是冷的,硬的。大滴大滴的眼泪落上去,也没能化得开这样的冰冷僵硬。
“师尊……我求求你,”程渊近乎崩溃,声音碎成一片:“你别这样,我真的受不了……”
“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他额头抵着棺沿,一下下重重磕下去,直到额角渗出血迹,混着眼泪往下淌,“我不该让你带我走的……你醒过来好不好?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哪怕死生不相见,我只要你活着……”
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懂了什么是心如刀绞——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疼得他几乎要蜷缩起来,可他仍抓着楚见山的手,硬撑着没倒下去。
“师尊,我好疼,我好疼啊……”他声音轻得像要散在风里,带着绝望的哀求,“求求你,别丢下我一个人……”
……
他不记得是怎么把楚见山带走的了,只记得天很黑,很多人围住了他们,他杀红了眼,身上的伤口不停渗血,好多洒在了楚见山身上。
他半跪着,把楚见山搂在怀里,轻轻拭去他脸上的血迹,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等再有记忆时,他已经跪在了临邑门堂下。
他抬起头,乔奕坐在尊主之位上,单手撑着下巴,笑而不语。
以前他从没发现,原来这尊主的位子有这么高,高到他不得不仰起头去看那上面的人。
“啧啧啧,可怜啊。”乔奕叹口气,流露出两分虚伪的悲悯。
“你有办法救他……”程渊嗓音微弱,语气却坚定。
“谁告诉你的?”乔奕挑眉道。
“没人告诉我,”程渊垂着头,看着怀里的人,“你就是要用师尊来要挟我,让我甘愿为你驱使……我愿意,只要你能救他。”
“是吗?”乔奕向前伏着身子,低声道:“我干的可都是天理不容的事。”
“我知道,”程渊面色不改,“无论做什么事,杀多少人,即使永坠阎罗我也不在乎,我只要我师尊活过来。”
乔奕难得的愣了一瞬,然后嘴角勾起,叹了声:“你可真像我。”
他一步步走下尊主位,俯视着底下的二人,欲言又止:“办法,也不是没有……”
程渊眸子终于亮了些,迫切问他:“要……要多久?”
乔奕疑惑:“你不问我是什么办法?”
“我不在乎。”程渊抓着他的衣角,眼睛里布满血丝,整个人可怕又癫狂。
“我求求你,救救他……什么代价我都愿意。”
乔奕缓缓蹲下来,看着他:“放心,也不是什么大的代价,只需要……”
他轻轻划破程渊的脖颈,血液一点点渗出来,“只需要你一点血而已。”
程渊忙问:“那我师尊……?”
乔奕微不可察叹了口气,宽慰他:“即使我有再大的本事,也难将死人复活,只能暂且保住尸身不腐,再用毕生所学尽力一试吧。”
“可你也要有心理准备,人有三魂七魄,能把所有魂魄召回,一丝不差,几乎是不可能。”
程渊看着紧紧抓住楚见山的手,泪滴落在他的眼角,顺着他的脸颊滑落而下,“即使是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也要试。”
乔奕有些佩服他的执拗,转身对他道:“把他放在那个石床上吧。”
程渊依言抱着楚见山过去,轻轻将他放在了石床之上。
乔奕面对着他,忽而抬手,强大的灵力在掌心中凝结,周围的空气仿佛一瞬间静止,接着是狂风夹着尘土,围绕着楚见山的尸体不住旋转。
程渊从未见过这样的术法,他仔细辨认,这些风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逐渐显形,是个人的形状。
这东西在灵力的驱使下,被吸进了楚见山身体内,下一秒,灵力炸开,他被迫后退了几步。
声音平息下来以后,他迫不及待跑到楚见山那里,跪在他身旁,轻声喊道:“师尊……?”
他看的真切,在他喊完以后,楚见山缓缓睁开了双眼,只是那眼睛犹如一潭死水,倒映不出来任何东西。
据乔奕所说,他只强行召回了楚见山的一魄,虽能如常人睁阖双眼,却不能视物,也无法阻止尸身腐烂。说白了,就是给了他一个绝望的希望。
以后每隔十五日,他会再替楚见山施法,但成或不成,全凭天意。
程渊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将楚见山一路抱回,枯坐在床前,不言不动,周身只剩沉沉的死寂。
往后每日,他除了耗尽心神运转灵力,死死护住楚见山尸身不腐,其余时间便只是这样凝望着他,水米未沾,形销骨立。
直到第五日,程渊终于有了些微动作。他唤来下人,声音沙哑得几乎不成调,只淡淡嘱咐他们,将那座仿照未眠居造的园子收拾妥当。下人们也不敢多问半句,只依言匆匆去了。
夜色渐深,直待子时,程渊才抱着楚见山,一步一步踏入那座园子。
他立在门口望去,龙凤喜烛正燃得明亮,烛火跃动着映红了四壁,大红的绸带缠绕梁柱,将这“未眠居”装点得满室艳红,与梦里的模样分毫不差。
这夜静得能听见烛花爆裂的轻响,四下一片漆黑,唯有这方喜房亮得灼眼,暖红的光漫出来,竟奇异地透着一丝让人鼻酸的心安。
程渊抱着楚见山,一步一沉地往里走。
穿过长廊时,夜风骤然卷过,将悬在廊间的红绸猛地掀起。那些红绸在黑暗里翻涌、缠绕,透着说不尽的凄凉与诡异。
程渊亲手为楚见山换上喜服,指尖拂过衣料上绣得精巧的龙凤纹样时,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易碎的梦。
换妥后,他缓缓蹲下身,仰视着楚见山。
从前在他眼里,楚见山总似云端谪仙,一身素衣便自带风骨,清雅得不染半分尘埃。可此刻,那身艳红的喜服裹着楚见山,竟意外地妥帖合身,让程渊恍惚间,竟忘了眼前人早已没了气息。
“师尊……”程渊轻声唤他,伸手去他的脸庞。
当他的手指蹭过楚见山的嘴唇时,他惊觉少了些什么——活人的唇色不该这么苍白,于是他咬破了指尖,描摹着楚见山的唇形,将血染了上去。
他站起身来,将楚见山抱到怀里,看着门外红烛明亮,声音轻得发颤,却字字清晰:“一拜天地。”
他抱着楚见,朝着门外沉沉拜下。
接着转过身来,将楚见山放在椅子上安置好,面对着只有一个牌位的供桌,喊了句:“二拜高堂。”
他独自拜了下去,腰弯得很深,带着无尽愧疚。
“夫妻对拜……”
程渊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随时可能散落在风里。
“师尊,礼成了。”
他掀起楚见山的盖头,盖头下,是楚见山与生前别无二致的脸,他的眼睛里还映着晃晃烛火,明明就是活人。
“师尊别怪我,匆促之下,只能这般。”程渊抓着楚见山的冰凉的手,替他捂着,嘴里的话还不停:“再过些日子,等师尊醒了,咱们就风风光光大办一场。”
他笑着笑着视线就模糊了起来,嗓子发紧:“我才不管什么礼教伦常,我也不管旁人怎么看,我就要天下人都知道,我喜欢你。”
“师尊怨我也好,骂我也罢,总之能和师尊每日待在一起,我就什么都不求,什么都不要了。”
他抬头,吻上了楚见山的额头,低声道:“师尊,快些醒过来吧。”
他将楚见山重新抱回卧房。房中大红喜被铺了满床,显得格外柔软温暖。
他倒了两杯合卺酒,环绕着楚见山的小臂,将两杯都喝了下去。接着轻轻挽了他一缕头发,剪下来后与自己的缠在一处,包于红布之中。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他笑着看向楚见山,那人就靠在床尾,盖头下的面容被火光衬出几分红润,仿佛只是安静地呆在那。
程渊心中一动,忽然俯身吻了上去。
若在平日,楚见山定然要脸红,继而恼羞成怒,话都说不清楚地拿莫央赶他出去,半步不许他靠近。可实际上,程渊只需温声哄上两句,他那点薄怒便顷刻消散。
楚见山对他,从来都舍不得生气。
可当指尖拂过冰凉的脸颊,那触感冷硬便彻底击碎了他方才片刻的恍惚。
“师尊?”他低声唤道,声音干涩得厉害。
没有回应。
程渊俯下身,将额头抵在楚见山冰冷的额前,先前所有强撑的、自欺欺人的温柔假象瞬间分崩离析。
他的手臂环住那再也不会给他任何回应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房间里红烛高烧,喜庆的暖光笼罩着卧榻,却只照出一片触目惊心的死寂。那鲜艳的红,此刻看来像是天地间最残忍的讽刺。
他曾以为他们还有很长的时间,长到足以磨平所有误会别扭,长到可以让他慢慢哄,慢慢赔罪,直到楚见山再也生不起一丝气。
可惜命运对他却从未手软。
最终,程渊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将那具早已冰冷的身体死死箍进怀里,仿佛要勒进自己的骨血之中。
红烛噼啪一声爆开灯花,帐幔轻轻摇曳。
夜还很长,而他的黎明,再也不会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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