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过崖的暴雨下了整整三日。
谢长宴跪在悬崖边缘的青石板上，自封灵力后的身体与凡人无异。鞭伤在雨水浸泡下溃烂发白，血水顺着衣角滴落，在身下积成淡红色的浅洼。第一日还有好事者远远围观，到第三日清晨，连飞鸟都避开了这片区域——血腥气太重了。
“谢师兄...”
微弱呼唤穿透雨幕。谢长宴勉强抬头，看见夜清歌撑着油纸伞站在三丈外。她脸色仍苍白，右臂吊在胸前，显然是重伤未愈。伞面被暴雨砸得噼啪作响，仿佛下一刻就会支离破碎。
谢长宴想开口，干裂的嘴唇却撕开一道血口。他只能摇头，示意小师妹离开这恶劣环境。
夜清歌反而上前几步，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留影石！她将石头放在地上推过来，声音压得极低：“那日...我看到了...”
谢长宴瞳孔骤缩。留影石表面浮现的画面中，一个黑袍人正鬼鬼祟祟修改擂台下的阵法，手法娴熟得令人心惊。最关键的证据在最后一瞬——那人转身时，袖口露出天命阁特有的血鸦纹！
“大师兄...不是叛徒...”夜清歌咳嗽几声，嘴角渗出血丝，“他被控制了...真正动手的是...”
一道闪电劈落，照亮她手中之物——半枚破碎的玉佩，上面残留着诡异的精神波动。谢长宴立刻认出，这是控魂术的媒介！莫怀远确实是被迫的，真凶另有其人！
“天命老人...大弟子...”夜清歌突然剧烈咳嗽，不得不扶住山壁，“他混在...执法堂...”
话音未落，她身子一歪，眼看就要栽倒。谢长宴顾不得自罚禁令，猛地扑过去接住她，触手却是一片滚烫——小师妹发着高烧！
“胡闹！”
一声冷喝穿透雨幕。白暮雪不知何时出现在崖边，雪白法袍在暴雨中纤尘不染，周身三尺内雨滴自动避让。他一把拎起夜清歌的后领，像提小猫般将她挪到干燥处，同时甩出一道灵力护住她心脉。
“师尊！”谢长宴跪着转身，“弟子...”
“...跪上瘾了？”白暮雪头也不回地冷哼，手上却不停，三两下稳定了夜清歌的伤势，“证据确凿还装模作样，蠢货。”
谢长宴一时语塞。师尊这是...允许他起来了？他试探性地动了动僵硬的膝盖，却因失血过多而眼前发黑，一头栽向地面。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一股柔和力道托住他前倾的身体，随即是熟悉的冷香扑面——白暮雪单手扶住了他，另一手仍按在夜清歌背上输送灵力。
“麻烦。”师尊冷着脸评价，却小心翼翼地将谢长宴扶正，甚至顺手理了理他黏在脸上的湿发，“能走吗？”
谢长宴摇头。他的腿早已失去知觉，伤口溃烂处甚至能看到白骨。白暮雪眉头皱得更紧，突然并指如剑，凌空划了几下。
谢长宴顿感周身一轻——是师尊解了他的自封禁令！灵力如潮水回归经脉，剑心在丹田苏醒，温暖气流自动流向各处伤口。虽然一时半会好不了，但至少能行动了。
“背她。”白暮雪示意昏迷的夜清歌，“回寒霜居。”
谢长宴弯腰去抱小师妹，却听见师尊又补充：“用灵力托着，别碰伤口。”
这叮嘱来得太自然，仿佛他们之间从未有过那场残酷刑责。谢长宴鼻尖一酸，连忙低头掩饰。当他用灵力凝成担架抬起夜清歌时，余光瞥见地上积水有异——以他跪坐处为中心，三寸内的雨滴落势明显不同，像是被什么无形屏障偏转了方向...
避雨结界！谢长宴心头一震。原来这三天，师尊一直在暗中保护他？
回寒霜居的路在灵力支撑下不算艰难。白暮雪走在前面，暴雨自动分开一条通道。谢长宴注意到师尊走路时右脚仍有些跛——星盘反噬的伤还没好。
安顿好夜清歌后，白暮雪扔给谢长宴一套干净衣裳：“换了。”又指了指屏风后的浴桶，“药浴。”
谢长宴绕到屏风后，发现浴桶里是熟悉的金色药液——掺了九转灵髓的疗伤圣品。水温刚好，水面还飘着几片安神的紫苏叶。他脱下湿透的衣衫，小心避开后背伤口坐进浴桶，顿时舒服得叹息出声。
“证据看了？”白暮雪的声音隔着屏风传来。
谢长宴正色道：“看了。天命老人大弟子混在执法堂，控制莫师兄篡改阵法。”
“眼力有长进。”白暮雪语气微妙，“可知那人是谁？”
谢长宴回想留影石画面：“黑袍遮面，但右手小指缺了一截...等等！”他突然想起什么，“青阳长老的贴身执事！”
屏风外传来茶杯轻放的声音，白暮雪似乎满意这个答案：“还不算太笨。”
药液渗入伤口，带来细微刺痛。谢长宴靠在桶沿，思绪渐渐清晰：“所以夜师妹冒险送证据，是为了...”
“洗清你的冤屈。”白暮雪打断他，“那丫头倔得很，伤未愈就偷跑出来。”
谢长宴心头一暖。小师妹平日看着天真烂漫，没想到如此重情义。他正想再问，突然察觉药液中有异——水底沉着几颗蜜渍梅子，正缓缓释放药性。
和上次一样...谢长宴捞起一颗含在口中，熟悉的甜酸滋味让他眼眶发热。师尊连他泡药浴时可能反胃都考虑到了...
“明日掌门会审。”白暮雪突然道，“你出面指证。”
谢长宴一惊：“弟子戴罪之身，恐怕...”
“戴什么罪？”白暮雪冷笑，“真凶既现，你那些自虐把戏该收场了。”
谢长宴哑然。确实，既然证明阵法被篡改，他的罪责自然减轻。但想到夜清歌和其他受伤同门...
“啪！”
一个油纸包砸在屏风上，掉进浴桶旁的小几。谢长宴伸手拿过，里面是几块琥珀色的桂花糖。
“吃完干活。”白暮雪起身的声响传来，“把留影石内容复制三份，分别藏好。”
谢长宴捏着糖包，突然想起一事：“师尊，这三天...”
“嗯？”
“...”谢长宴咽下到嘴边的疑问，转而道，“...多谢您的结界。”
屏风外静了一瞬。
“多话。”白暮雪最终硬邦邦地回道，脚步声渐渐远去。
谢长宴笑着摇头，将桂花糖含入口中。糖还是记忆中的味道，只是这次似乎甜得更纯粹些。
浴后伤势好了大半。谢长宴换上干净衣裳，发现案几上已摆好复刻留影石所需的材料。师尊虽然嘴上不饶人，准备却永远周全。
他正专心复刻影像，床榻上的夜清歌嘤咛一声醒来。
“谢...师兄？”她声音虚弱，“我这是...”
“寒霜居。”谢长宴连忙倒了杯温水递过去，“别急着说话。”
夜清歌小口啜饮，眼神渐渐清明：“证据...你看了吗？”
谢长宴点头：“看了。你帮了大忙。”
“那就好...”小师妹松了口气，随即紧张地抓住他袖子，“但你要小心！那个黑袍人...他认得寒霜君！”
谢长宴手一抖，差点打翻茶杯：“什么意思？”
“我听见他自言自语...”夜清歌压低声音，“说什么‘师弟还是这么心软’...”
师弟？！谢长宴脑中轰然作响。天命老人大弟子称呼白暮雪为师弟？那岂不是...
“玄霄宗旧人...”他喃喃道。
难怪能轻易篡改《太虚经》中的阵法！若对方与师尊同出一脉，一切就说得通了。但为何要针对自己？仅仅因为是天命阁爪牙吗？
“他还说了别的吗？”谢长宴急问。
夜清歌摇头，突然咳嗽起来。谢长宴连忙帮她顺气，却在触及后背时感到一丝异常灵力波动——是追踪印记！有人在小师妹身上下了追踪术！
“别动。”他轻声道，剑心之力悄然运转，将那缕异种灵力包裹吞噬，“你身上有东西，现在解了。”
夜清歌瞪大眼睛：“难怪...我逃出来这么容易...”
谢长宴心头警铃大作。若真凶故意放林清羽送证据，那他们的计划岂不是...
“师尊！”他猛地站起，却见白暮雪不知何时已立在门口，面色凝重。
“知道了。”师尊简短道，“将计就计。”
谢长宴立刻会意。真凶想引蛇出洞，他们何不顺势而为？只是...这‘蛇’是谁？师尊，还是他自己？
白暮雪走到床前，指尖轻点夜清歌眉心：“睡吧。”小师妹立刻陷入昏睡，表情安详了许多。
“明日你照常指证。”白暮雪转向谢长宴，“我会‘大怒’，将你‘关入寒潭’。”
谢长宴点头。寒潭是禁地，实则是通往幽冥海的秘密通道。师尊这是要制造他‘二次受罚’的假象，实则送他去完成原计划！
“那天命阁...”
“自有应对。”白暮雪从袖中取出一枚冰晶，“含在舌下，入水后能保你三个时辰呼吸。”
谢长宴接过冰晶，触手寒凉刺骨，中心却有一点金芒——是星盘之力！师尊又在消耗本源...
“您的伤...”
白暮雪摆摆手：“死不了。”他顿了顿，突然问，“糖吃了？”
谢长宴一怔：“吃了。”
“药浴呢？”
“泡了。”
“伤处还疼？”
“好多了...”
白暮雪点点头，转身欲走，却又停住：“今夜不必再跪。”语气生硬，“...好好休息。”
谢长宴望着师尊离去的背影，突然注意到他右手始终按在腰间——那里挂着从不离身的玉佩，此刻正泛着异常明亮的银光。
玉佩、星盘、玄霄宗...一切线索渐渐串联。谢长宴握紧冰晶，感受着其中澎湃的星盘之力。明日之后，或许所有谜团都将揭晓。
窗外，暴雨渐歇。一缕月光穿透云层，正好照在案几的桂花糖上，映出琥珀色的光。
谢长宴拈起一块糖放入口中，甜味在舌尖化开的瞬间，仿佛又回到那个雪夜，少年白暮雪背着他逃命时，往他嘴里塞了块糖说：
“别睡，大哥带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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