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剑宗的晨钟响到第七声时,谢长宴才揉着眼睛从玄铁床上爬起来。身侧已经空了,只余下微微凹陷的枕头和几根银白发丝。他捏起一根对着晨光看了看,发现发梢处竟泛着淡淡的赤金色——弑天之战过去半月,师尊身上仍留着些神性痕迹。
“师尊?”谢长宴赤脚踩在冰凉地面上,龙鳞自动覆盖脚背御寒。
没有回应。灶间传来锅铲碰撞声,接着是声压抑的咳嗽。谢长宴心头一紧,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正好看见白暮雪对着灶台皱眉的场景。师尊今日穿了件素白棉麻长衫,腰间松松系着那条他亲手绣的黑龙纹围裙,银发用红绳随意挽起,有几缕垂落在颈侧,衬着朱雀神纹若隐若现。
“又失败了。”白暮雪头也不回地说,语气里带着罕见的挫败。
谢长宴凑近一看,锅里黑乎乎一团,隐约能辨认出是...煎蛋?旁边案板上还躺着几条开膛破肚的鱼,死状惨烈。自放弃神位后,白暮雪突然对烹饪产生了执着,可惜天赋显然点在了别处。
“弟子来试试?”他接过锅铲,趁机蹭了蹭师尊微凉的手指。
白暮雪退开半步,异色双瞳扫过他**的上身:“穿衣服。”
谢长宴故意转个圈展示龙纹:“不好看吗?”那些玄黑鳞片在晨光中泛着赤金纹路,是混沌净火留下的印记。
“丑。”师尊评价,却伸手抚过他心口一片特别亮的鳞,“...还疼不疼?”
早不疼了。谢长宴摇头,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弑天之战留下的伤痕大多愈合,唯有这片逆鳞偶尔刺痛,白暮雪每天都要问一遍。他正想说些俏皮话,院外突然传来嘈杂声。
“又来了。”白暮雪面色一沉,“你去打发。”
谢长宴叹气,随手披上外袍出门。院外围着十几名修士,看服饰有青云剑宗的长老,也有其他门派的使者。见他出来,众人齐刷刷行礼——如今没人敢把他当普通弟子看待了。
“谢道友,”玄诚子尴尬地递上玉简,“这是第七批请柬...”
谢长宴扫了一眼,全是邀请"混沌尊者与朱雀神君"赴宴的帖子。自弑天之战后,三界修士都想巴结这对改写天道的师徒,全然不顾当事人只想清净的意愿。
“掌门知道的,”他婉拒,“师尊不见客。”
“可这次是东海龙宫...”
“不去。”冷冽声音从背后传来。
白暮雪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手中还拿着那把焦黑的锅铲。阳光为他镀上金边,却掩不住周身寒意。众修士立刻噤若寒蝉,有几个甚至开始发抖——即便没了神位,曾经朱雀神君的威压仍在。
“白峰主,”玄诚子硬着头皮解释,“龙宫送来千年珊瑚...”
“咔嚓。”
清脆的断裂声打断了他的话。白暮雪手中多了一块赤红玉符——朱雀神君令,曾经号令万仙的至宝。此刻被他当众折断,碎玉溅落在青石板上,发出叮咚脆响。
“谁再提神位,”师尊声音轻得像雪落,“本座让他体会什么叫陨落。”
死寂。玄诚子额头沁出冷汗,其他修士更是面如土色。谢长宴差点笑出声,这场面他太熟悉了——每当师尊用"本座"自称时,就说明耐心耗尽。果然,白暮雪下一句就是:
“滚。”
众人作鸟兽散后,谢长宴弯腰捡起一块碎玉。玉符断面还残留着神性,摸上去微微发烫。他记得这是仙帝当年亲手赐予的,象征朱雀神君至高权柄...
“舍不得?”白暮雪突然问。
谢长宴抬头,发现师尊正盯着他,异色双瞳在阳光下格外妖冶。右眼的鎏金色比左眼的冰蓝略深,是混沌净火与朱雀神格融合的证明。
“弟子只是...”他斟酌用词,“没想到您真舍得。”
白暮雪转身回屋,声音飘过来:“比不上某个傻子舍命。”
谢长宴耳根一热。弑天之战中他确实差点魂飞魄散,但师尊不也...摇摇头跟进去,发现白暮雪已经重新系上围裙,正对着那几条死鱼运气。
“师尊,”他凑上去环住那截细腰,“弟子想吃桂花糕。”
白暮雪手一抖,鱼鳞刮破了指尖。谢长宴急忙含住那根手指,舌尖轻舔渗出的血珠。师尊的血仍有淡淡雪莲香,只是多了几分暖意——自从共享混沌净火,白暮雪的寒霜体质改善不少。
“...松口。”白暮雪耳尖泛红,“做就是。”
谢长宴美滋滋地放开手,看着师尊翻出那包珍藏的桂花糖。这是他们从人界小镇带回的,比仙界灵果更得白暮雪青睐。合籍前那场失败的尝试后,师尊偷偷练习过很多次,如今已能做出像样的成品。
“弟子帮您和面?”
“别捣乱。”白暮雪拍开他偷糖的手,“去生火。”
谢长宴乐呵呵地蹲到灶前,指尖一搓便燃起赤黑火焰。控制火候是个精细活,太大容易焦,太小不熟。但经过半月练习,他已经能精准把握师尊需要的温度——就像白暮雪总能察觉他体内混沌龙息的波动。
面团入模时,院门又被敲响。这次谢长宴懒得搭理,专心看白暮雪修长的手指在糕点上压出花纹。师尊做事一向专注,此刻微垂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阴影,唇瓣因思考而轻抿,美得像幅工笔画。
“谢长宴!”院外传来熟悉的大嗓门,”我知道你在家!”
是器堂首座。老头自从见识过玄铁床的妙用,就成了他们最顽固的访客。白暮雪眉头一皱,谢长宴立刻会意,隔空弹了缕火苗出去。院外顿时响起跳脚声:
“哎哟!臭小子敢烧老夫胡子!”
桂花糕刚上蒸笼,谢长宴突然想起什么:“师尊,咱们是不是忘了掌门说的宗门大会?”
白暮雪正擦拭手上面粉,闻言动作一顿:“...几点?”
“辰时。”
现在已是巳时三刻。师徒俩对视一眼,同时选择遗忘。谢长宴偷了块边角料塞嘴里,被烫得直吐舌头。白暮雪嫌弃地递来凉茶,却在他接过的瞬间倾身,舔去他唇角的糖渣。
“甜吗?”谢长宴嗓子发干。
白暮雪眯眼:“太甜。”却就着他的手喝了口茶,“...尚可。”
蒸笼冒起白雾时,谢长宴从背后抱住师尊,下巴搁在那截白皙颈窝。白暮雪身上总有霜雪气息,如今混了烟火味,愈发让人沉溺。他忍不住轻咬耳垂,感觉怀中人微微一颤。
“师尊现在...算什么境界?”他旧话重提,手不安分地滑入围裙系带。
白暮雪反手用锅铲敲他额头:“不想吃就滚。”
最终桂花糕还是做成了,虽然边缘略焦。谢长宴狼吞虎咽地解决大半,被白暮雪用筷子敲手背:“留点。”
“师尊不是嫌甜?”
“...晚上吃。”
这简单三个字让谢长宴心头一热。曾几何时,寒霜剑主从不为明日打算,如今却会惦记夜宵。他放下筷子,认真注视对面人:“咱们下山住几天吧?”
白暮雪挑眉。
“就山脚那个小镇。”谢长宴解释,“弟子想试试...普通道侣的日子。”
他本以为会被拒绝,没想到师尊只是沉思片刻,便点头应允。更意外的是,白暮雪起身从柜中取出两只乾坤袋——早已收拾妥当的便装、银钱、甚至那包没吃完的桂花糖。
“师尊早就...”
“备着。”白暮雪轻描淡写,“猜到你会提。”
谢长宴眼眶发热。他的师尊啊,永远想在他前面。正要上前拥抱,院门第三次被撞开。这次来的是药堂长老,老头举着瓶丹药大呼小叫:
“剑尊!新炼的避毒丹...呃?”
白暮雪袖中霜吟剑嗡鸣出鞘,吓得长老连退三步。谢长宴趁机拎起乾坤袋,拽着师尊往后窗溜:“走后山!”
两人御剑溜得飞快,等青云剑宗众人反应过来,早已不见踪影。谢长宴故意飞得很低,几乎擦着树梢,惊起一路飞鸟。白暮雪站在他身后,单手扶着他肩膀,发丝被风吹得飞扬。
“慢点。”师尊皱眉,“当心...”
话未说完,谢长宴就撞进了一群迁徙的仙鹤。慌乱中他紧急拔高,却忘了背上还驮着人。白暮雪猝不及防向后仰去,被他一把搂住腰拽回怀里。两人贴得极近,近到能数清师尊睫毛的颤动。
“孽徒。”白暮雪评价,却没挣脱。
小镇比记忆中热闹。时值初春,街上满是踏青的游人。谢长宴牵着白暮雪的手穿梭其中,引来无数惊艳目光——实在是师尊相貌太出众,即便用障眼法掩去异色双瞳和神纹,仍如明珠生辉。
“看那边。”谢长宴指向糖画摊子,“弟子给您买条龙?”
白暮雪冷笑:“你确定那是龙?”分明是条胖蚯蚓。
最终买了朱雀造型的,虽然摊主坚称这是凤凰。谢长宴舔着糖画,看师尊优雅地小口咬碎翅膀尖,忽然觉得这比什么仙界盛宴都珍贵。
“客栈订好了?”白暮雪问。
谢长宴点头。他提前让山下弟子安排了最清幽的院落,附带温泉那种。然而到了才发现,所谓‘最上等’的客房也不过是间干净些的瓦房,温泉是公用的。
“抱歉,师尊。”他尴尬地挠头,“弟子忘了凡人...”
“无妨。”白暮雪放下行囊,竟开始解外衫,“去泡汤。”
谢长宴瞪大眼睛。公用的意思是...要和陌生人一起啊!但看师尊神色如常,他也只好跟上。温泉池里果然已有几个商贾在闲聊,见他们进来顿时噤声——白暮雪即便收敛威压,通身气度也绝非寻常。
水汽氤氲中,谢长宴偷瞄师尊浸在水中的身躯。那些弑天留下的伤痕已经淡去,唯有心口朱雀纹依旧鲜明。当白暮雪仰头闭目时,水珠顺着喉结滑落,没入锁骨凹陷处...
“再看就滚出去。”师尊闭着眼道。
谢长宴讪讪移开视线,却发现池中其他人都已悄悄溜走。他忍不住笑出声,换来白暮雪一个眼刀。
“是师尊太吓人。”
“是你太蠢。”
泡完汤回房,谢长宴自告奋勇要煮粥。结果水放少了,米还是夹生的。他尴尬地端上桌,却见白暮雪面不改色地吃完,评价:“尚可。”
这纵容比任何情话都动人。谢长宴洗碗时偷偷红了眼眶,没发现师尊正注视着他背影,目光温柔。
入夜后的小镇别有一番风味。他们并肩走在河堤上,远处有姑娘放河灯,近处是卖糖炒栗子的吆喝。白暮雪买了两包,一包自己吃,一包塞给谢长宴。
“师尊以前来过人间吗?”谢长宴剥着栗子问。
“嗯。”
“和谁?”
白暮雪沉默片刻:“玄鸦。”
谢长宴动作一顿。自弑天之战后,玄鸦的残魂就再未出现。他曾偷偷问过,师尊只说“该回来时自会回来”。
“他...”
“在看。”白暮雪突然道。
谢长宴顺着师尊目光看去,河边柳树下站着个模糊黑影,依稀是玄鸦的轮廓。但眨眼间又消失不见,仿佛只是错觉。风中飘来一声轻笑,带着熟悉的讥诮:
“...你们真以为,混沌龙魂的诅咒解除了?”
谢长宴浑身一僵。诅咒?什么诅咒?他看向白暮雪,却发现师尊神色如常,只是捏碎了手中的栗子壳。
“师尊...”
“别理。”白暮雪拽着他转身,“回去了。”
回程气氛有些沉闷。谢长宴想问又不敢问,混沌龙魂的诅咒是什么?为何从未听师尊提起?是弑天之战的后遗症,还是...
“到了。”白暮雪停在客栈门前,“你先上去。”
谢长宴乖乖照办,却在转角处隐身折返。他看见师尊站在院中那棵老梅树下,对着虚空冷声道:“出来。”
黑影凝聚,玄鸦倚着树干现身。与上次相比,他的身形凝实许多,右眼下金纹更加明显。
“担心小崽子听见?”恶念体轻笑,“晚了,诅咒已经开始。”
白暮雪手中凝出冰刃:“说清楚。”
“混沌龙魂永生不灭。”玄鸦把玩着一枝梅花,“代价是...每三百年轮回一次记忆。”他意味深长地看着白暮雪,“算算时间,快到了吧?”
谢长宴捂住嘴。三百年轮回记忆?那岂不是会...忘记一切?忘记青云剑宗,忘记寒霜峰,甚至忘记...
“有解。”白暮雪语气平静,“用我的神格替他扛。”
“所以你才急着碎神位?”玄鸦大笑,“可惜啊,新天道不认这套。”他突然看向谢长宴藏身处,“对吧,小崽子?”
被发现了。谢长宴僵硬地走出来,脑中嗡嗡作响。所以师尊放弃神位不止是为了自由,更是为了...替他承担诅咒?
“师尊...”他声音发抖,“弟子不值得...”
“闭嘴。”白暮雪一把拽过他手腕,“回去睡觉。”
玄鸦在背后吹了个口哨:“祝你们**愉快~”说完化作黑烟消散。
客栈床榻比玄铁床窄得多,两人不得不紧贴着睡。谢长宴从背后搂着白暮雪,鼻尖埋在那截银发中,呼吸间全是霜雪气息。师尊任由他抱着,甚至往他怀里靠了靠。
“师尊早就知道?”
“嗯。”
“为什么不告诉弟子?”
白暮雪转身,异色双瞳在夜色中流转微光:“你会信?”
谢长宴哑然。确实,若非亲耳听闻,他绝不会信这种荒谬诅咒。但现在...他抚上眉心烙印,那里寄存着半个朱雀神格。如果连这都无法阻止记忆消散...
“不怕。”白暮雪突然道,“找回来就是。”
如此轻描淡写,仿佛在说明天早饭吃什么。谢长宴眼眶发热,将人搂得更紧:“要是...要是弟子全忘了呢?”
“那就重新认识。”师尊指尖轻点他心口,“你忘一千次,我找一千次。”
这情话说得太白暮雪式,谢长宴又哭又笑地吻上去。唇齿交缠间,他尝到桂花糖的甜和师尊独有的冷香。窗外月光如水,远处传来更夫梆子声,一切都平凡得不像话,又珍贵得让他心尖发颤。
深夜,谢长宴被怀中人的梦呓惊醒。白暮雪很少说梦话,此刻却皱着眉喃喃:“...别去...归墟...”
归墟?谢长宴想起星图上那个漩涡标记。难道...他轻拍师尊后背,直到对方眉头舒展。正要闭眼,却听白暮雪又嘟囔一句:
“...桂花糖...分你一半...”
谢长宴心头一软,在那光洁额头上落下一吻。
回山那天下着小雨。谢长宴背着睡着的白暮雪,一步步走上寒霜峰的石阶。师尊轻得像片雪,呼吸拂在他颈间,带来细微的痒。路过主峰时,玄诚子远远望见,识趣地没来打扰。
“师尊醒醒,”谢长宴轻声道,“到家了。”
白暮雪含糊地应了声,往他背上蹭了蹭,又沉沉睡去。弑天之战消耗太大,即便强如朱雀也需要时间恢复。谢长宴调整姿势,让师尊趴得更舒服些。
雨中的寒霜峰云雾缭绕,宛如仙境。院里的梅花开了,香气混着雨丝扑面而来。谢长宴驻足片刻,感受背上人的重量和温度,忽然希望时光就此停驻。
他知道前路还有太多未知:混沌诅咒、归墟之谜、玄鸦的警告...但此刻,在春雨洗过的青石阶上,在师尊均匀的呼吸声里,谢长宴找到了比天道更永恒的答案。
屋檐下,新筑巢的燕子好奇地看着这对师徒。黑衣青年小心翼翼托着背上人,像是捧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而那位银发仙君在梦中勾起唇角,仿佛正赴一场甜蜜的约。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