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认知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海啸,将予景微彻底淹没。他僵立在门口,手里拎着的塑料袋变得沉重无比,几乎要脱手坠落。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得他耳膜嗡嗡作响,血液一股脑地涌上头顶,脸颊和脖子都烧得厉害。
淮几似乎并没有察觉到他内心掀起的惊涛骇浪,那个极淡的、如同错觉的唇角弧度已经消失,他又恢复了平时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大病初愈后的疲惫和……或许是错觉,一丝极淡的询问?
“……买了什么?”淮几的声音依旧有些沙哑,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啊?哦……粥,和小菜。”予景微猛地回过神,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进来,将塑料袋放在桌上,动作僵硬得像是在拆卸炸弹。他不敢看淮几,眼神飘忽地落在桌角、墙壁、任何没有淮几的地方。“你……你感觉怎么样?还发烧吗?”
话一出口他就想给自己一拳。这问的是什么蠢问题!他不会自己看吗?!
“好多了。”淮几简短的回应,目光却依旧落在予景微身上,带着一种若有所思的打量。
予景微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仿佛所有的心思都被那双过于清澈冷静的眼睛看穿了。他慌忙转身,假装去厨房拿碗筷,后背却像是被钉住了,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视线一直跟随着他。
这顿饭吃得极其煎熬。
予景微埋头苦吃,恨不得把脸埋进碗里,咀嚼的动作都显得机械而僵硬。他能感觉到淮几偶尔投来的目光,每一次都让他心跳漏拍,食不知味。
他甚至开始没话找话,试图打破这令人尴尬的沉默:
“那个……老宅的数据,分析得怎么样了?”
“外面的天气……好像还不错?”
“这粥……味道还行吧?”
这些问题干巴巴的,毫无营养,连他自己都觉得蠢。淮几的回答更是言简意赅,往往只是一个“嗯”、“在分析”、“还好”,便不再多言。
予景微从未如此痛恨过自己的笨拙。他过去在赛场上、在社交场合里的那种游刃有余和自信,在淮几面前仿佛全都失效了,只剩下一个手足无措、心跳失序的傻瓜。
吃完饭,予景微几乎是抢着收拾了碗筷,然后以“需要研究一下下一步计划”为借口,迅速躲到了客厅的角落,打开了笔记本电脑,假装专注地盯着屏幕。
然而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据和图纸,他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满脑子都是淮几坐在窗边时那安静的侧影,和那个转瞬即逝的、让他方寸大乱的微小弧度。
他偷偷用余光瞥向卧室方向。淮几已经回到了床上,似乎又睡着了,呼吸平稳悠长。
予景微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但心底那份悸动却并未平息。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感觉自己像个陷入初恋的毛头小子,所有的情绪都被另一个人轻易牵动,这感觉既甜蜜又折磨。
夜深了。
予景微依旧毫无睡意,僵直地躺在那个并不舒服的沙发上。卧室里传来淮几翻身时床板轻微的吱呀声,还有他偶尔压抑的、轻微的咳嗽声。
每一次声响,都像一根羽毛,轻轻搔刮着予景微的耳膜和心尖。
他终于忍不住,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侧过身,面向卧室的方向。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他能隐约看到床上那个模糊的轮廓。
淮几似乎睡得很不安稳,身体微微蜷缩着,被子滑落了一角。
鬼使神差地,予景微轻轻起身,赤着脚,像做贼一样,悄无声息地走到卧室门口。
他站在门口,犹豫了很久。理智告诉他应该立刻退回沙发,但双脚却像被钉住了一样。
最终,他还是轻轻地走了进去,来到床边。
月光下,淮几的睡颜显得格外安静无害。长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眼睑下投下柔和的阴影,平日里紧抿的唇线也放松了些许,透出一种难得的柔软。只是那眉头依旧微微蹙着,似乎在梦里也在忍受着不适。
予景微的心一下子软得一塌糊涂。
他伸出手,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将那滑落的被子重新拉上来,仔细地掖好被角。他的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了淮几散落在枕边的、微凉柔软的发丝,那触感让他指尖一颤,像过电一般,迅速缩回了手。
他屏住呼吸,生怕惊醒床上的人。
淮几只是在睡梦中无意识地蹭了蹭枕头,并没有醒来。
予景微站在床边,静静地看了他好一会儿。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心疼、保护欲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温柔情绪,在他胸腔里缓缓流淌。
他好像……真的没办法再把淮几仅仅当作一个仇人,或者一个暂时的“搭档”了。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恐慌,却又带着一丝隐秘的、连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期待。
他轻轻叹了口气,最终还是转身,轻手轻脚地退出了卧室,重新躺回了那个冰冷的沙发。
这一次,他依旧失眠,但心境却与之前截然不同。
黑暗中,他睁着眼睛,听着卧室里传来的、另一个人的呼吸声,感觉这个狭小冰冷的安全屋,似乎也因为那个人的存在,而变得……不再那么难以忍受了。
他甚至开始觉得,那条布满荆棘的、通往“回家”和真相的路,如果身边是这个人的话,或许……也没那么可怕。
好的,我们重写这一段,保持予景微天之骄子的作风,他依然不会特意照顾人,但会用他特有的方式——嘴欠和恶作剧——来引起淮几的注意,掩饰自己萌芽的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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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全屋的日子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予景微的腿伤好得七七八八,而淮几腹部的伤口依旧反复,大部分时间都虚弱地靠在床上,脸色苍白得像纸。
予景微依旧是那个大少爷做派,指使起人来毫不客气:
“喂,淮几,去把窗户开点缝,这屋里的药味闷死人了。”
“分析师,别躺尸了,过来看看这段代码什么意思?小爷我没空研究这个。”
但仔细看去,他指使的事情都无伤大雅,甚至有些……刻意。
比如,他会“不小心”把水杯放在淮几伸手就能够到的床头柜边缘,而不是更远的桌子上。
比如,他带回来的外卖,口味会从辛辣刺激,不知不觉变成清淡易消化的粥品和汤羹,还美其名曰:“小爷我最近想吃点清淡的换换口味。”
比如,夜里淮几咳嗽时,他会极其不耐烦地在沙发上翻个身,弄出很大动静,嘴里嘟囔着“吵死了”,然后第二天早上,客厅的茶几上会多出一盒未开封的润喉糖。
最明显的变化是,予景微开始变本加厉地“逗”淮几。
他会趁淮几闭目养神时,拿着那盆顽强存活的仙人掌,用仙人掌的刺去轻轻扎他的手指,等淮几蹙眉睁开眼,他就一脸无辜地举着仙人掌:“看看,你的‘同类’都快渴死了,你这‘分析师’也不管管?”
淮几通常只是冷冷地瞥他一眼,懒得搭理,或者回一句:“无聊。”
但这并不能阻止予景微的“恶作剧”。
有一次,淮几正专注地看着电脑屏幕上的数据,眉头微蹙,苍白的脸上是难得的认真。予景微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伸手,极其快速地在他额前那一小缕总是垂下来的柔软黑发上弹了一下。
“啧,头发挡眼睛了,丑死了。”予景微语气嫌弃,但耳根却有点发烫。
淮几被这突如其来的触碰惊得身体一僵,猛地抬起头,那双因伤病而略显湿润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错愕,随即被冰冷的恼怒取代。“予景微!”他连名带姓地低吼,苍白的脸颊因为怒气浮起一丝极淡的血色。
予景微看着他这副终于不再是死气沉沉、有了点“活气”的样子,心里莫名地畅快,甚至有点得意。他耸耸肩,摆出一副“你能拿我怎样”的欠揍表情,“叫你分析师是抬举你,一点形象都不注意。”
淮几深吸一口气,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狠狠瞪了他一眼,重新将目光投向屏幕,只是那紧绷的侧脸和微微发红的耳尖,泄露了他并非全然无动于衷。
还有一次,海伦娜送来了一些干净的换洗衣物。予景微拿起一件明显是给淮几的、质地柔软的灰色毛衣,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然后故意用夸张的语气对淮几说:“哟,这颜色挺衬你现在的脸色,灰扑扑的,跟外面阴天一个德行。”
淮几连眼皮都没抬,只是淡淡回了一句:“比你那身骚包的亮色顺眼。”
予景微被噎了一下,非但没生气,反而像发现了什么新大陆,凑近了些,盯着淮几的脸:“喂,淮几,你刚才是不是在讽刺我?你居然会讽刺人了?有进步啊!”
他的气息猝不及防地靠近,带着一股清爽又张扬的味道。淮几的身体不易察觉地往后仰了仰,试图拉开距离,眉头蹙得更紧:“离我远点。”
“凭什么?”予景微得寸进尺,几乎要贴到他耳边,压低声音,带着点恶劣的笑意,“这身体可是我的,我想靠近就靠近。”
他靠得极近,能清晰地看到淮几长长的睫毛因为他的靠近而微微颤动,能看到他苍白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甚至能感受到他因为紧张(或者是恼怒)而略微加快的呼吸。
予景微的心脏也不受控制地跟着漏跳了一拍。他忽然觉得,淮几这副强装镇定、却又无法完全掩饰波动的样子,比他冷着脸的时候……有趣多了。
他像是找到了一个新奇的玩具,乐此不疲地用各种方式去“招惹”淮几,看他冰冷的面具出现裂痕,看他苍白的脸上因为自己而泛起不同的情绪。
他告诉自己,这只是因为太无聊了,找点乐子而已。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每次看到淮几因为他而有所反应时,心底那份隐秘的、无法言说的雀跃和满足,早已超出了“找乐子”的范畴。
他开始期待淮几每一次无奈的蹙眉,每一次带着怒意的瞪视,甚至……是那极其罕见的、几乎不存在的、因他而起的其他情绪。
这种陌生的、掌控着另一个人情绪的感觉,让予景微有些上瘾。
而他并未察觉,在自己一次次故意的“招惹”和“逗弄”中,那双总是带着漫不经心笑意的桃花眼里,看向淮几时,早已不知不觉地,多了几分连他自己都未曾读懂的温度和专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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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海伦娜再次来访。她不仅带来了补给品,还带来了一个牛皮纸文件袋。“考虑到你们可能需要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这是附近几个二手市场和家具店的资料,相对隐蔽,支付方式也可以灵活处理。”她顿了顿,补充道,“当然,如果你们觉得没必要……”
“有必要!”予景微几乎是立刻打断了海伦娜的话。他正百无聊赖地用手指转着那盆仙人掌,闻言立刻把仙人掌往窗台上一放,长腿一伸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动作牵动了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处,让他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但很快又被兴致勃勃取代。“这破沙发,”他嫌弃地用脚尖踢了踢沙发腿,“再睡下去小爷我的腰就要废了,还怎么跟‘烛龙’那帮孙子周旋?”
他说得冠冕堂皇,仿佛添置家具是为了伟大的革命事业。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卧室方向。淮几正靠在床头看资料,连续的阴雨天让他的脸色看起来比前几天更苍白了些,整个人陷在灰暗的光线里,像一幅褪了色的旧画。
海伦娜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了然地点点头,将文件袋递过去:“地址和注意事项都在里面。小心行事。”
予景微接过文件袋,像拿到了什么有趣的新玩具。他走到卧室门口,倚着门框,手指弹了弹文件袋,发出清脆的声响,成功吸引了淮几的注意。
“喂,分析师,”他扬起下巴,语气带着他特有的、混合着傲慢和漫不经心的调调,“整天窝在床上看那些鬼画符,脑子不僵吗?跟小爷出去放放风,顺便给你那惨不忍睹的生存环境提升点格调。”
淮几从资料上抬起眼,目光平静无波地扫过予景微那张写满了“快答应,不然小爷很无聊”的脸,又落回纸页上,语气淡漠:“没兴趣。”
“啧,”予景微对他的拒绝毫不意外,反而往前凑了两步,双手撑在床沿,逼近淮几,带着点压迫感,“谁说征求你意见了?这是通知。你那屋的床晚上响得跟交响乐似的,严重影响了我的睡眠质量,进而可能影响我关键时刻的判断力——这责任你负得起吗,嗯?”
他靠得极近,温热的呼吸几乎要拂到淮几脸上。淮几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清爽的、带着点皂角味的气息,与他平日里张扬肆意的形象有些反差。淮几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握着资料的手指微微用力,纸张边缘泛起细微的褶皱。他垂下眼帘,避开予景微过于灼人的视线,沉默了几秒,才没什么情绪地开口:“……随你。”
目的达成,予景微嘴角勾起一个满意的弧度,直起身,像只打赢了架的开屏孔雀。“这就对了嘛!赶紧的,别磨蹭。”他心情颇好地转身去准备,没注意到身后淮几在他离开后,轻轻松了口气,抬手揉了揉似乎有些发烫的耳根。
他们最终选择了一个位于城乡结合部、规模颇大的二手家具仓储市场。这里鱼龙混杂,各种车辆和人员进出频繁,确实便于隐藏行踪。
一走进市场,巨大的仓库空间里混杂着旧木料、油漆、尘埃和人声汗味的气息扑面而来。予景微倒是适应良好,他甚至还颇有兴致地深吸了一口气,点评道:“嗯,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虽然这“生活”与他过去所熟悉的香槟塔和高级皮革相去甚远。
淮几则明显不适应这种嘈杂和混乱。他下意识地拉高了外套的领口,将自己裹得更紧了些,眉头微蹙,步伐也比平时慢了些,刻意与予景微保持着半步的距离,仿佛这样就能与周遭的环境隔离开。
予景微双手插在兜里,迈着长腿,看似随意地逛着,那双锐利的眼睛却像扫描仪一样,快速而挑剔地掠过一排排旧家具。
“哇哦,”他停在一个堆满各种风格椅子的摊位前,拿起一把椅背雕着繁复花纹、漆面斑驳的欧式扶手椅,语气夸张,“这玩意儿坐上去,会不会直接穿越到中世纪古堡?可惜小爷我对当吸血鬼没兴趣。”
摊主是个胖乎乎的大叔,闻言脸色不太好看。
予景微也不在意,放下椅子,又走到一个满是各种沙发的区域。他指着其中一张颜色鲜艳、绒面磨损严重的沙发,扭头对淮几说:“看,这颜色,像不像你上次发烧时的脸色?红里透着白,白里带着灰。”
淮几:“……”
他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予景微,直接绕过他,走向旁边一个相对冷清的角落。
予景微碰了个软钉子,也不恼,反而觉得有趣。他快走几步跟上,继续他的“点评”事业。
走到卖桌子的区域,予景微看中了一张木质坚实、款式简洁的深色书桌。他用手敲了敲桌面,声音沉实。“这个还行,够稳,适合你这种一坐就是半天不动的‘分析师’。”他自顾自地点评完,才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侧头看向淮几,挑眉问道,“对了,你多高?这桌子高度别不合适,到时候趴着看数据,再把眼睛看瞎了。”
他问得理所当然,仿佛这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问题。淮几脚步顿了顿,抬眸看了予景微一眼。市场顶棚透下的光线在他浓密的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他没有回答这个无聊的问题,只是伸出苍白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按了按,感受了一下材质的密度和桌面的平整度。
“就这个吧。”他声音平淡,算是认可了予景微的眼光。
予景微有些意外他这么干脆,随即得意地打了个响指,“老板,这张桌子,还有那边那把黑色的椅子——”他指了指旁边一把看起来支撑性不错的办公椅,“——一起,多少钱?”
付钱的时候,予景微动作流畅,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对金钱不甚在意的随意感。淮几站在他身侧,看着他递出钞票的侧影,目光在他线条流畅的下颌和微微上扬的嘴角停留了一瞬,又很快移开。
接着是重头戏——床。
予景微直接略过了那些狭窄的单人床,目标明确地走向双人床区域。他在一张看起来格外宽大结实、铺着崭新床垫的实木床前停下,用力按了按床垫,感受着回弹力。
“这张怎么样?”他回头,冲着淮几扬了扬下巴,嘴角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够大,够结实,保证晚上怎么翻身都没动静。”他刻意加重了“晚上”和“翻身”这两个词,眼神里带着点促狭和试探。
淮几的目光落在那张明显过于宽敞的床上,又对上予景微那双闪烁着恶劣笑意的桃花眼。他苍白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一丝极淡的红晕,一直蔓延到耳后。他猛地别开脸,紧抿着唇,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随便。”
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予景微看着他这副难得显露的窘迫模样,心里那点恶劣的满足感简直要溢出来。他强忍着笑意,故意拖长了语调:“随——便——啊?那到底是行,还是不行呢?”
淮几不再理他,转身走向旁边一张尺寸适中、看起来干净简洁的单人床,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冷硬:“这张。”
予景微看着他那副故作镇定的样子,和那依旧泛着粉色的耳尖,终于忍不住低笑出声。他也没再坚持,耸耸肩,对老板指了指淮几选中的那张床:“行吧,听‘分析师’的,就这张。”
最后是客厅的沙发。予景微在这上面花了最多时间。他几乎试坐了仓库里每一张看起来能躺下的沙发,挑剔着软硬度、宽度和长度。
“这个太短,腿伸不直。”
“这个靠背角度不对,硌得慌。”
“这面料,扎皮肤。”
最终,他选中了一张灰蓝色的、宽大柔软的沙发床。他整个人躺上去试了试,舒展了一下修长的四肢,满意地喟叹一声:“就它了!总算能睡个囫囵觉了。”
所有家具选定,联系好搬运事宜,走出嘈杂的市场时,已是傍晚。夕阳的余晖给杂乱的市场披上了一层暖金色的光晕。
予景微心情颇好地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筋骨。他回头,看向安静地跟在他身后的淮几。夕阳的光线柔和地勾勒着淮几清瘦的侧影,给他苍白的皮肤染上了一层暖意,连那总是清冷的眉眼似乎也柔和了些许。他微微低着头,看着脚下被拉长的影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看着这样的淮几,予景微心里那点逗弄人的心思忽然就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微妙的平静感。他停下脚步,等淮几走近。
“喂,”他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了些许,少了些刻意的张扬,“逛了这么久,饿不饿?”
淮几抬起眼,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没料到他会问这个。夕阳的光线落入他眼底,让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眸子,泛起了一丝浅浅的、琉璃般的光泽。
他沉默了一下,才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但不知是不是阳光太晃眼,予景微似乎看到,他那没什么血色的唇角,几不可察地、极其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
只是那么一下,快得像是错觉。
却让予景微的心跳,又不争气地漏跳了一拍。
他猛地别开脸,假装去看搬运情况,心里却暗骂了一句:**操,这市场什么鬼天气,怎么突然这么热。
他扭过头,掩饰性地摸了摸鼻子,语气又恢复了之前的调调,却莫名少了几分攻击性:
“啧,就知道你饿。走吧,前边好像有个面摊,小爷我大发慈悲,请你吃碗面——别指望是大餐啊!”
说着,他率先迈开步子,朝着市场外那片被夕阳笼罩的、充满烟火气的街巷走去。
淮几看着他那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挺拔修长的背影,又看了看周围喧嚣而真实的市井景象,在原地停顿了片刻,才迈开脚步,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两人的影子在身后被拉得很长,偶尔会因为步伐的交替而短暂地重叠在一起,在这混乱却充满生机的边缘地带,构成了一幅有些奇异,却又莫名和谐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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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摊就支在市场外围的路边,几张矮桌,几个塑料凳,锅里的热气混着骨汤的香气在傍晚的空气里氤氲升腾。环境嘈杂,油烟味很重。
予景微皱着眉,挑剔地打量了一下油腻的桌面和看起来不太牢固的塑料凳,最终还是纡尊降贵地坐了下来,长腿在狭小的空间里有些无处安放。
“老板,两碗牛肉面,一碗不要香菜,牛肉炖烂点!”他扬声点单,语气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仿佛不是在路边摊,而是在高级餐厅点菜。
老板应了一声,忙碌起来。
淮几在他对面坐下,动作比予景微从容许多,似乎对这种环境更适应。他只是安静地坐着,目光落在远处渐渐亮起的零星灯火上,侧脸在暮色中显得有些模糊。
予景微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那点莫名的烦躁又升腾起来。这家伙,总是这样,好像对什么都无所谓,对什么都冷冷淡淡。
“喂,”予景微用指关节敲了敲桌面,发出笃笃的声响,成功拉回了淮几的注意力,“面还没来,别跟个木头似的杵着。说说,刚才那张床,为什么选那个?小爷我看中的明明更好。”
他旧事重提,语气里带着点不甘心和找茬的意味。
淮几抬眸,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没什么情绪地回答:“够用就行。”
“够用?”予景微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嗤笑一声,“你那叫将就!人生在世,及时行乐懂不懂?睡个好觉是天大的事!”
“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予大少爷。”淮几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像一根细针,精准地戳破了予景微那点优越感。
予景微被噎了一下,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盯着淮几,那双桃花眼里没了平时的戏谑,多了几分锐利和……一丝被冒犯的愠怒。
“你什么意思?”他声音压低了些,带着压迫感。
淮几却不再看他,重新将目光投向远处,只留给他一个清冷沉默的侧影。
这无声的抗拒更像是一种挑衅。予景微胸口堵着一股气,上不来下不去,烦躁得想砸东西。他猛地站起身,塑料凳在他身后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老板!面好了没?!磨蹭什么呢!”他冲着忙碌的老板吼道,语气极其不耐。
周围几桌的食客都下意识地看了过来。
淮几终于转过头,眉头微蹙,看了予景微一眼,那眼神里带着一丝不赞同,但依旧没说话。
这时,老板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面过来了,陪着笑脸:“来了来了,小心烫啊。”
予景微阴沉着脸坐下,一把拿过属于自己的那碗,也不管烫不烫,拿起筷子就搅和起来,动作粗暴,汤汁差点溅出来。
他吃了一口,眉头皱得更紧,挑剔道:“咸了!”
老板站在一旁,有些尴尬。
淮几拿起自己那碗,用勺子轻轻搅动了一下,吹了吹热气,然后小口地喝了一口汤。他的动作斯文而安静,与予景微的暴躁形成鲜明对比。
“味道刚好。”他放下勺子,平静地说了一句,不知道是在对老板说,还是在回应予景微。
予景微拿着筷子的手顿住了。他瞪着淮几,看着对方那副波澜不惊、仿佛自己刚才所有暴躁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样子,心里的火气更旺,却又无处发泄。
他猛地低下头,不再说话,只是埋头大口吃面,仿佛跟那碗面有仇似的。滚烫的面条烫得他舌尖发麻,他也毫不在意。
一顿饭在一种极其压抑和诡异的气氛中结束。
予景微扔下钱,也没等找零,起身就走。淮几默默跟在他身后。
回安全屋的路上,两人一前一后,隔着几步远的距离,谁也没有说话。夜晚的风带着凉意,吹散了方才面摊的烟火气,也吹不散予景微心头的烦躁。
他走得很快,伤腿隐隐作痛也毫不在意,仿佛想用速度甩掉身后那个人,也甩掉自己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
为什么每次跟这家伙在一起,情绪就像坐过山车?为什么他明明是想……想让他好过点,最后却总是弄得这么僵?
予景微越想越气,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
淮几没想到他会突然停下,差点撞上他,也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抬起眼,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路灯昏黄的光线落在两人身上,在地上投下两道拉长的、几乎要交融在一起的影子。
予景微看着淮几那张在灯光下显得更加苍白清瘦的脸,看着他眼底那抹尚未褪去的疲惫,还有那微微抿着的、没什么血色的唇,胸口那股无名火像是被针扎破的气球,噗嗤一下,泄了大半。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让他更加烦躁的无力和……心疼?
他被自己脑子里冒出的这个词吓了一跳。
“你……”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有些发紧。他移开视线,语气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带着一种欲盖弥彰的别扭,“……走快点!磨磨蹭蹭的,等着‘烛龙’的人来抓吗?!”
说完,他不再看淮几,转身继续往前走,只是脚步,却不自觉地放慢了些许。
淮几站在原地,看着予景微那明显带着情绪、却又莫名透出点笨拙关怀的背影,在原地停顿了几秒。晚风吹起他额前柔软的黑发,遮住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极其复杂的情绪。
他轻轻吸了口气,抬步,跟了上去。
两人的影子,再次在昏黄的路灯下,不远不近地,交织前行。
——
新家具的到来,让原本冰冷空旷的安全屋多了几分生息。那张深色书桌被安置在卧室窗边,淮几大部分时间都坐在那把符合人体工学的椅子上,对着电脑屏幕,处理着从予家老宅和“烬屋”获取的海量数据。柔软的沙发床则占据了客厅一角,总算让予景微能在夜晚舒展四肢,尽管他嘴上依旧抱怨着“比不上家里百分之一”。
然而,平静的表象下暗流涌动。
这天下午,予景微外出返回,刚推开安全屋的门,就感觉到一股不同寻常的低气压。
淮几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电脑前,而是站在客厅中央,背对着门口。他身形依旧单薄,但此刻却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听到开门声,他缓缓转过身,脸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甚至比受伤时更加苍白,那双总是沉静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冰冷刺骨的寒意,以及……一丝极力压抑的惊涛骇浪。
予景微的心猛地一沉,脸上的随意瞬间收起。“怎么了?”
淮几没有说话,只是将握在手里的一个平板电脑递了过来。屏幕上是几份经过解密的、标注着“烛龙”内部最高机密等级的文件。
予景微接过,快速浏览起来。越看,他的脸色也越是难看,捏着平板边缘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文件内容触目惊心。
“归墟”计划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加庞大和……邪恶。它并非简单的意识转移或永生,其核心目标,是建立一个绝对掌控的“意识网络”,通过筛选和“格式化”特定人群的意识,将其转化为纯粹的计算资源或服从的“工蜂”,用以维持一个名为“中枢”的超级人工智能的运转和进化。而被选中的“锚点”(予景微的身体和意识),是启动并稳定这个网络的关键钥匙。
更让予景微血液冻结的是,文件里提到了“锚点”激活的“养料”来源——并非能量,而是其他“不合格”或“反抗”的意识体,在“归墟”启动的瞬间,将被强制抽取、粉碎,化为最纯粹的精神能量,用以点燃“中枢”。
而“烛龙”内部,已经秘密筛选并囚禁了大量的“预备养料”。其中一份加密名单上,赫然出现了几个熟悉的名字——是予景微失踪已久的、在家族中持不同政见的堂叔,以及几位在学术界公开质疑过“夜枭”相关技术的学者!
“他们……他们这是要……”予景微的声音因为震惊和愤怒而微微颤抖,他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淮几。
淮几的眼神冰冷如铁,声音低沉而压抑,带着一种近乎实质的恨意:“他们不仅要你的身体,还要用无数人的意识和生命,作为他们野心的祭品。”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射向予景微,一字一句地,抛出了一个更重磅的炸弹:
“而且,根据陈教授最后那份日志的交叉验证和‘烛龙’内部的行动时间表推断……‘归墟’的最终启动地点,不在别处,就在——”
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平板屏幕上的一张结构图上。
那赫然是**予家老宅地下观测站的能量核心区域!**
“他们要把那里,变成祭坛。”淮几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毛骨悚然的平静。
予景微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天灵盖!他家的地下,他曾经好奇又敬畏的那个地方,竟然被谋划成了如此血腥恐怖的场所!
愤怒、恶心、还有一种被亵渎的暴怒,瞬间淹没了他!
“操他妈的!”予景微猛地将平板摔在柔软的沙发床上(这是他下意识保留的最后一丝理智),胸膛剧烈起伏,眼神里燃起了熊熊火焰,“这帮疯子!他们休想!”
他看向淮几,此刻,两人眼中是如出一辙的冰冷和决绝。之前的那些别扭、试探、暧昧不清的情绪,在这**残酷的真相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我们必须阻止他们。”予景微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厉,“在他们启动‘归墟’之前,毁掉那个鬼地方!”
淮几点了点头,眼神锐利如刀:“能量核心是关键。但那里的防御等级,会比我们上次潜入时高出数倍。而且,‘烛龙’的核心武装力量‘清道夫’,很可能已经进驻。”
“那就干掉他们!”予景微几乎是立刻接口,那股属于赛车手的、面对极限挑战时的兴奋和狠劲被彻底激发出来,“正好,新仇旧恨一起算!”
他指的是淮几父亲的仇,也是现在这企图毁灭无数意识的滔天罪行!
淮几看着予景微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杀意和斗志,沉默了片刻。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声音低沉:
“我们需要一个完整的计划。不仅仅是破坏,还要尽可能解救那些被囚禁的‘预备养料’。”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我们可能需要……帮手。”
“帮手?”予景微挑眉,“谁?海伦娜?”
“她是一个。”淮几转过身,目光深邃,“但还不够。‘烛龙’的势力盘根错节,我们需要内部的情报,需要能牵制他们武装力量的人。”
他走到书桌前,调出了一份加密档案,上面是一个模糊的男人照片,代号:“灰隼”。
“他是‘烛龙’前安全主管,因为反对‘归墟’计划的极端性而被清洗,侥幸逃脱,一直在暗中收集证据,试图扳倒‘烛龙’。陈教授的笔记里提到过他,或许……可以尝试接触。”
风险极大。对方是敌是友难以判断。
但眼下,他们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
予景微走到淮几身边,看着屏幕上那个眼神锐利、带着疤痕的男人照片,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眼中闪过狼一般的光芒。
“那就去找他。”
安全屋内,气氛凝重而肃杀。新添置的家具带来的那点微不足道的温馨,早已被即将到来的、关乎无数人生死的巨大阴影所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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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弥漫着一种冰冷的愤怒,但在这愤怒之下,是更加汹涌的暗流。予景微胸口剧烈起伏,盯着屏幕上那些触目惊心的字眼——“意识燃料”、“格式化”、“中枢”。他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书桌上,新买的实木桌子发出沉闷的响声,纹丝不动。
“这帮……畜生!”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个词,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嘶哑。他不仅仅是被当作目标,他的家族,他从小长大的地方,都被卷入了一场如此肮脏恐怖的阴谋。
淮几的状态比他更糟。他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手指紧紧攥着平板电脑的边缘,用力到微微发抖。那些冰冷的术语勾勒出的,是无数活生生的人被碾碎、被剥夺一切的未来,这景象显然触动了他内心深处某些不愿回首的记忆。他闭上眼,深吸了几口气,才勉强压下翻腾的情绪。
“愤怒没用。”淮几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强行剥离感情的冷静,但这冷静之下是更深的寒意,“我们需要弄清楚他们进行到了哪一步,‘预备养料’被关押的具体位置,以及‘灰隼’……是否真的可信。”
他重新坐回椅子,操控电脑调出更多数据流,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明明灭灭。
予景微看着他强撑的样子,心里那股暴戾的怒火奇异地被一股酸涩压下去些许。他走到淮几身边,没有像往常那样靠得太近,只是站在一个能看清屏幕,又不会给对方压迫感的位置。
“怎么找那个‘灰隼’?”予景微问,语气也冷静了下来,带着行动前的专注。
“陈教授的笔记里有一个废弃的联络协议,基于早期‘夜枭’项目的备用通讯网络,理论上已经停用,但‘灰隼’可能还在监控这个频段。”淮几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快速敲击,调出一个极其简陋、仿佛DOS时代的通讯界面,“需要发送特定的识别码和一段验证信息。但风险在于,如果这个频道已经被‘烛龙’反向监控,我们就会立刻暴露。”
这是一场赌博。
予景微盯着那个闪烁的光标,沉默了几秒。然后,他拉开旁边的椅子坐下,动作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干脆。
“发。”
淮几侧头看了他一眼。
予景微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没什么温度的笑:“瞻前顾后不是小爷我的风格。与其坐在这里等他们准备好一切,不如主动敲敲他们的乌龟壳。”
淮几没再说什么,转回头,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敲下最后一行指令。屏幕上,代表信息发送的进度条开始缓慢移动。
每一秒都像是在悬崖边踱步。
发送完成的提示跳出时,两人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警惕地听着周围的动静,仿佛下一秒就会有武装人员破门而入。
几分钟过去了,什么也没发生。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车流声,证明着世界的运转依旧。
紧绷的气氛稍微缓和了一些。
“现在只能等?”予景微有些烦躁地揉了揉眉心。被动等待让他极其不适。
“嗯。”淮几应了一声,身体微微向后靠进椅背,眉宇间是掩饰不住的疲惫。高强度的工作和刚才的情绪冲击,显然消耗了他大量精力。
予景微看着他眼下的青黑和没什么血色的唇,到嘴边那些关于下一步计划的追问又咽了回去。他站起身,走到厨房,倒了杯温水,又翻出一盒之前海伦娜带来的、据说能补充电解质的冲剂,不太熟练地冲泡好。
他端着杯子走回来,没有直接递给淮几,而是“啪”地一声,有点重地放在书桌离淮几手边不远不近的位置。
“喂,把这个喝了。”他的语气依旧算不上好,甚至带着点命令的口吻,“脸色难看得要死,别还没等到‘灰隼’回信,你自己先趴下了。”
淮几的目光从屏幕上移开,落在那杯冒着微弱热气的杯子上,停顿了一瞬。他抬起眼,看向予景微。予景微却已经移开了视线,正盯着窗外,一副“我只是不想被拖累”的别扭样子。
淮几的指尖在杯壁上轻轻碰了碰,感受到那恰到好处的温度。他没有说谢谢,只是默默地端起杯子,小口地喝了起来。
予景微用眼角余光瞥见他的动作,心里那点莫名的焦躁才平复了些。他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也打开了笔记本电脑,开始研究予家老宅近期的安保变动和地下结构的更多细节。
房间里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键盘敲击声和偶尔杯碟碰撞的轻响。愤怒和恐慌暂时被压了下去,转化为一种更加专注、也更加沉重的筹备。
他们都知道,联系“灰隼”只是第一步。即便联系上了,前方依旧是迷雾重重,危机四伏。
但此刻,在这个暂时安全的空间里,两人各据一方,为了同一个目标而忙碌,那种无形中建立的、基于生死与共的默契和依赖,正在悄然滋长,比任何暧昧的试探都更加牢固。
予景微偶尔会从屏幕前抬起头,看向对面那个清瘦专注的身影。灯光下,淮几的侧脸线条清晰而安静,长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柔和的阴影。
看着这样的淮几,予景微心里那点因为真相而燃起的暴戾,会奇异地沉淀下来,转化为一种更坚定、更沉静的力量。
他收回目光,重新聚焦于眼前的复杂图纸,眼神锐利。
无论前方是什么,这条路,他都会和这个别扭又该死的靠谱的家伙,一起走下去。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缓慢流逝。夜色渐深,城市的光污染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室内投下模糊的光斑。
予景微对着电脑屏幕上的老宅结构图,试图找出除了榕树和排水系统之外的可能潜入路径,但思绪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对面。淮几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专注地盯着通讯界面,屏幕的冷光映得他脸色愈发苍白,只有偶尔因疲惫而微微颤动的睫毛,显示他并非机器。
予景微心里那点烦躁又开始冒头。他“啪”地合上笔记本电脑,动静不小。
淮几被这声音惊动,从屏幕前抬起眼,带着一丝询问看向他。
“看什么看?”予景微没好气地怼回去,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小爷我坐累了,起来走走不行?”
他像是在跟自己较劲,在并不宽敞的客厅里来回踱步,目光却几次三番地扫过淮几手边那个早已空了的杯子。
最终,他还是没忍住,走到厨房,重新倒了一杯温水,这次还加了一勺蜂蜜——他记得海伦娜提过蜂蜜能快速补充能量。他端着杯子走回来,这次没再重重放下,而是有些别扭地、快速地将杯子塞进淮几微凉的手里。
“喝了。”他的命令简短生硬,眼神飘忽,就是不与淮几对视,“别摆出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看着碍眼。”
淮几握着突然被塞过来的温热杯子,指尖传来的暖意让他微微怔了一下。他低头看着杯中晃动的浅琥珀色液体,又抬眼看了看予景微那副明明关心却非要装作不耐烦的别扭模样,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波动。
他没有拒绝,低头默默地喝了起来。温热的蜂蜜水滑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一丝舒适的暖意,确实缓解了些许疲惫。
予景微看着他乖乖喝水的样子,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焦躁才平息下去。他不再踱步,而是抱臂靠在墙边,目光落在窗外遥远的霓虹灯上,状似随意地开口,打破了沉默:
“喂,淮几。”
“……嗯。”
“等这事儿完了……”予景微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语气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近乎试探的小心,“……你有什么打算?”
他问得含糊,但淮几却听懂了。他指的是换回身体之后。
淮几握着杯子的手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他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眸中所有的情绪。沉默了许久,久到予景微几乎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才用一种近乎虚无的平静语气说:
“不知道。”
这个答案在意料之中,却又让予景微心里莫名地空了一下。他扯了扯嘴角,想用惯常的嘲讽语气说点什么,比如“你这分析师也有算不到的时候?”,但话到嘴边,看着淮几那低垂着的、显得异常安静柔顺的头顶,又咽了回去。
他烦躁地“啧”了一声,换了个话题,语气重新变得张扬起来:“反正小爷我,等拿回身体,第一件事就是去把城北那家新开的赛道包下来,飙个三天三夜!这阵子憋屈死了!”
他描述着风驰电掣的画面,试图驱散空气中那沉凝的气氛,也驱散自己心里那点莫名的失落。
淮几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直到予景微说完,他才极轻地、几乎听不见地应了一声:
“……嗯。”
就在这时——
“嘀嘀嘀!”
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尖锐的提示音,从淮几的电脑里传了出来!
两人同时神色一凛,瞬间进入戒备状态!
淮几立刻坐直身体,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操作。予景微也一个箭步冲到书桌旁,紧盯着屏幕。
通讯界面上,一个陌生的、经过多重加密的信号源正在尝试建立连接!是“灰隼”的回信?!
淮几快速敲击着复杂的解密指令,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予景微屏住呼吸,站在他身侧,能清晰地感受到淮几身体的紧绷。
几秒钟后,加密被成功破解。一段简短的文字信息跳了出来:
**【信号收到。证明你们的价值。明晚23:00,西码头7号仓库,带‘钥匙’的碎片。单独前来。过期不候。——G】**
信息简短,带着浓重的警惕和试探。
“钥匙的碎片?”予景微皱眉,“他指的是什么?”
淮几的目光锐利起来:“可能是指陈教授金属盒里的数据,或者……赵明提供的云端密钥的一部分。他在试探我们是否真的掌握了核心信息。”
“单独前去?他想干什么?”予景微语气不善。
“降低风险,或者……设伏。”淮几冷静地分析,“他无法完全信任我们,正如我们无法完全信任他。”
“那你去还是我去?”予景微看向淮几。淮几的身体状况显然不适合单独赴约。
淮几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他指定‘单独’,我们任何一人去,风险都极高。而且,‘钥匙碎片’的具体指向不明,需要进一步破译。”
他重新将注意力放回电脑,调出陈教授和赵明提供的所有数据,开始进行更深层次的交叉比对和分析,试图找出“灰隼”口中的“碎片”究竟指代什么。
予景微看着他又一次投入到高强度的工作中,眉头紧锁。他张了张嘴,想让他休息一下,但看着淮几那全神贯注、仿佛外界一切都已隔绝的侧脸,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他走到沙发边坐下,没有打扰淮几,只是默默地拿出自己的电脑,也开始搜索关于西码头7号仓库的所有公开和可能隐藏的信息,为可能发生的任何情况做准备。
夜色更深了。
安全屋里,只有两台电脑屏幕发出的微弱光芒,和键盘敲击的细碎声响。
两个人,为了同一个渺茫的希望,在寂静的深夜里,各自努力着。
一种无声的同盟,在危机和未知的压迫下,变得愈发坚韧。而某些悄然滋生的、超越同盟的情感,也在这种并肩作战的氛围中,如同暗流,默默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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