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蓝桥觅踪
阳光白得晃眼,落在“蓝桥”公寓区锈迹斑斑的入口铁牌上,折射出一种廉价的、颓败的光泽。
路予之站在那片如同巨大水泥迷宫的入口,一股混合着垃圾、潮湿和劣质油烟的气味扑面而来,呛得他喉咙发紧。密密麻麻的窗口像无数双冷漠的眼睛,窥视着这个与周遭格格不入的、穿着干净T恤、脸色苍白的漂亮少年。
蓝桥公寓。比他想像的还要破败,还要令人窒息。淮几……他的身体……就在这种地方?
一种混杂着心疼(对他的身体!)、愤怒(对鸠占鹊巢的淮几!)和强烈不安的情绪在他胸腔里翻搅。他捏紧了口袋里仅剩的几张零钱,指节发白。
怎么找?一家一家敲门问?“请问你看到一个长得特别帅、但可能一脸倒霉相的男人吗?”
他几乎能想象出被当成神经病轰出来的场景。
就在他感到一阵绝望的无力时,旁边一个小卖部门口,几个穿着跨栏背心、摇着蒲扇下象棋的大爷注意到了他。其中一个眯着眼打量了他半天,忽然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嚷道:“诶!那小孩!你是不是找昨天半夜来的那个小伙子?穿得挺好,长得跟电视明星似的那个?”
路予之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是扑了过去,急声问:“对!您看到他了吗?他去哪了?”
大爷被他急切的样子吓了一跳,蒲扇指了指旁边一栋最破旧的筒子楼:“就那栋,三单元!昨晚快一点了,拖了个小箱子,问有没有便宜的房子租……啧,那模样哪像住这儿的人哦,造孽哟……”
路予之再也顾不上道谢,转身就朝着那栋楼狂奔过去。楼道里没有灯,阴暗潮湿,墙壁上涂满了各种污言秽语和小广告,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霉味。
他一步跨两三个台阶,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说不清是跑得太急,还是因为即将面对那个占据了他一切的仇人。
三单元,401。据楼下嚼舌根的大妈说,是这里最便宜也最差的隔断间。
他停在那扇漆皮剥落、门缝里透着霉味的木门前,抬手就想砸门。
但就在拳头即将落下的瞬间,他猛地顿住了。
里面隐约传来压抑的、极其轻微的咳嗽声,还有……一种极力忍耐着的、粗重却虚弱的喘息声。
路予之的拳头僵在半空。
一种不好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倏地缠紧了他的心脏。
那细微的咳嗽和喘息声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他满腔的愤怒和急切。
不对劲。
这声音……太虚弱了,带着一种病态的、难以忍受痛苦的压抑感。这绝不是一个健康身体该发出的声音,更不像是淮几那种能策划出换魂诡计的人会轻易显露的脆弱。
他心头那股不好的预感越来越浓,几乎凝成实质。他缓缓放下手,屏住呼吸,将耳朵贴近那扇破旧的门板。
里面的声音更清晰了些。咳嗽是闷在什么东西里的,短促而吃力,每一次都像是耗尽了力气,随之而来的是更深更艰难地汲取空气的嘶声。仿佛肺部成了破旧的风箱,每一次运作都伴随着剧烈的摩擦和痛楚。
这身体……怎么了?
予景微的脸色变得比刚才更加苍白。那是他的身体!他保养得极好、连感冒都很少有的身体!淮几对他做了什么?才短短一天不到!
愤怒再次涌上,但这一次,里面掺杂了更多恐慌和不敢置信。他不再犹豫,抬手,这次不是砸,而是用力拍打着门板。
“砰!砰!砰!”
“淮几!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开门!”他厉声喊道,声音在空旷破败的楼道里激起回响。
里面的声音骤然停止了。连那痛苦的喘息声都瞬间消失,仿佛里面的人被扼住了喉咙,或是瞬间进入了极致的戒备状态。
死一样的寂静。
只有予景微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和心脏擂鼓般的跳动。
“淮几!别装死!给我滚出来!”他又重重拍了一下门,木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几秒令人窒息的沉默后,里面终于传来极其轻微的、拖沓的脚步声,慢慢挪向门口。
“咔哒”一声轻响,老旧的锁舌转动。
门被拉开了一条缝隙。
一股更浓重的、混合着霉味和某种……淡淡血腥气的味道从门缝里飘了出来。
门缝后,露出一张脸。
那是予景微无比熟悉、每天都会在镜子里看到的、属于他自己的脸。
可此刻,这张脸苍白得像纸,嘴唇干裂泛着不健康的灰白,额发被冷汗浸湿,黏在光洁却紧蹙的额头上。那双总是清澈明亮、带着点漫不经心笑意的眼睛,此刻深陷在眼窝里,布满了血丝,眼神涣散而疲惫,却又在看到他的一瞬间,骤然缩紧,爆发出极致的惊骇和一种……近乎绝望的警惕。
“淮几……”予景微看着“自己”这副狼狈脆弱、仿佛下一秒就要碎掉的模样,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一时之间,竟忘了原本准备好的所有质问和怒骂。
门内的“予景微”——淮几——死死地盯着门外穿着廉价T恤、顶着他厌恶无比的那张脸的本尊,喉咙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先爆发出了一阵无法抑制的剧烈咳嗽。
他猛地侧过头,用手背死死抵住嘴,单薄的身体因为咳嗽而剧烈颤抖,像是秋风里最后一片枯叶。
予景微下意识地往前一步。
淮几却像是受惊的野兽,猛地后退,因为动作太急,牵动了痛处,闷哼一声,腰背佝偻下去,另一只手死死按住了自己的腹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却依旧锐利而冰冷地钉在予景微身上,充满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敌意和防备。
透过那狭窄的门缝,予景微的目光越过颤抖不止的淮几,瞥见了屋内的一角——
狭小逼仄的空间,只有一张破旧的单人床和一个歪斜的塑料衣柜。床上凌乱地堆着被子,而最刺眼的,是扔在床边垃圾桶里的一团沾着暗红色血迹的纱布,以及床头柜上放着的一杯清水和几片看起来极其廉价的药片。
他的身体……真的出问题了。而且,看起来很严重。
予景微感到一阵眩晕,巨大的恐慌和愤怒席卷了他。
他猛地伸手,一把推开了那扇本就没多少抵抗力的门!
“你到底对我的身体做了什么?!”‘
……
门撞在墙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又弹回一些,彻底敞开了屋内令人窒息的景象。
予景微闯了进去,狭小的空间让他和淮几几乎呼吸可闻。那股淡淡的血腥味混杂着霉味和药味,变得更加清晰刺鼻。
淮几被他粗暴的动作带得踉跄了一下,后背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又是一阵压抑不住的呛咳。他瘦削的肩膀剧烈颤抖,苍白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额角的冷汗涔涔而下。他死死咬着下唇,试图遏制喉咙里的痒意,但那破碎的咳声还是从指缝里漏出来,听着就让人胸口发闷。
予景微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淮几的脸,然后迅速扫视整个房间。比在门缝里瞥见的更加不堪。除了那张凌乱的床和破衣柜,墙角堆着几个还没来得及拆开的简陋行李袋,桌上放着半碗冷掉的、看不出原貌的粥,以及更多的、散落的廉价药片和胶囊。
而最让他心惊肉跳的,是淮几一直用力按着的腹部,即使隔着衣物,也能看出那按压的力道极大,指节都泛着白,仿佛正承受着难以言喻的剧痛。
“我问你话!”予景微的声音因愤怒和恐惧而微微发颤,他逼近一步,几乎要揪住淮几的领子,但看着“自己”那张痛苦到扭曲的脸,手又硬生生停在半空,“你对他做了什么?!这才一天!一天!”
淮几艰难地喘过一口气,抬起眼皮。那双属于予景微的、本该漂亮风流的眼睛里,此刻只有冰冷的戒备和极度疲惫下的硬撑。他扯了扯干裂的嘴角,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却带着明显的嘲讽:
“你的身体?”他每说一个字都像是耗费极大的力气,呼吸急促,“现在……是我的。”
“你!”予景微气得眼前发黑,“你无耻!你用了什么邪术?这身体到底怎么了?!”
淮几似乎想冷笑,却又被一阵咳嗽打断。他弯下腰,咳得撕心裂肺,予景微甚至能看到他颈侧凸起的青筋和微微痉挛的脊背。
咳声稍歇,淮几粗重地喘息着,额发湿漉漉地搭在眼前,声音断断续续,却依旧带着刺:“旧伤……罢了……咳……你这娇生惯养的身子……承受不住……不是很正常?”
“旧伤?”予景微一愣,随即怒火更炽,“你带着一身旧伤换到我的身体里?!你明知道……你故意的!”他简直无法想象,这个人竟然如此恶劣,自己一身伤病,却要来糟蹋他的健康!
“不然呢?”淮几抬起眼,眼神像淬了毒的冰,“等着……被你们找到……然后像垃圾一样……彻底清理掉吗?”他呼吸急促,眼神里掠过一丝极快的、近乎偏执的狠厉,“比起死……咳……这点痛苦……算得了什么……”
予景微被他话里的决绝和那种冰冷的疯狂震得一时失语。他看着淮几因为忍痛而微微发抖的身体,看着那苍白嘴唇上被咬出的深深齿印,看着垃圾桶里刺目的血纱布……一股巨大的、冰凉的绝望感缓缓漫上心头。
他的身体……他精心养护了二十多年的、从未有过重大疾病的健康身体,在不到二十四小时内,就被这个疯子弄得呕血、重伤、奄奄一息!
如果……如果换不回来……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带着灭顶的恐惧攫住了他。
“不行……”予景微喃喃道,眼神逐渐变得疯狂起来,“不行!你得把他还给我!现在!立刻!不管你用了什么方法,再换回来!”
他猛地伸出手,想要抓住淮几,不管用什么方法,哪怕同归于尽,他也要换回来!
淮几眼中厉色一闪,几乎在予景微动手的同时,他按在腹部的手猛地抬起格挡!动作快得惊人,完全不像一个正承受剧痛的人,那手腕翻转间带着某种凌厉的、训练有素的痕迹。
“砰”地一声闷响,予景微的手腕被狠狠打开,一阵酸麻。
两人同时僵住。
予景微捂着手腕,惊疑不定地看着淮几。刚才那一下……绝不是普通人能有的反应和力道!
淮几也似乎愣了一下,随即脸色变得更加难看,更多的冷汗从他额角滑落。刚才那一下迅捷的格挡显然牵动了他沉重的伤势,他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住,不得不再次用手死死按住腹部,靠在墙上急促喘息,眼神却依旧像被困的狼一样死死盯着予景微,充满了警告和威胁。
狭小的房间里,只剩下淮几痛苦而压抑的喘息声。
予景微看着眼前这个占据了他身体、却仿佛随时会带着它一起破碎消亡的危险陌生人,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升起。
换魂。
重伤。
诡异的反应。
还有那明显不属于普通人的过往……
这一切都像一团巨大的、漆黑的迷雾,将他紧紧包裹。
他原本以为自己是受害者,只是需要一个简单的“换回来”的仪式。
但现在他发现,他卷入的,远比他想象的更可怕、更复杂、更……危险。
而他的身体,正悬在这危险的深渊边缘,摇摇欲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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