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恐惧顺着脊椎爬升，予景微僵在原地，看着淮几靠在墙上，因剧痛而微微痉挛，每一次喘息都带着濒临破碎的嘶声。
那一下迅捷凌厉的格挡带来的震惊还未消退，另一种更深的恐慌攫住了他——这个人，这个占据了他身体的亡命之徒，根本不在乎这具身体的死活！他甚至可能……宁愿拖着这身体一起毁灭，也绝不会轻易放手！
这个认知让予景微如坠冰窟。
硬抢？他刚才已经试过了，即使重伤至此，淮几的反击也绝非他能抗衡。他甚至怀疑，如果不是这身体伤势过重，刚才那一下足以折断他的手腕。
讲道理？哀求？对一个能做出换魂这种事、并且明显身处绝境的疯子来说，无异于对牛弹琴。
怎么办？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那团带血的纱布，扫过淮几死死按压的腹部，扫过那惨白如纸、冷汗涔涔的脸。
这身体……撑不了多久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身体原本的娇贵，它根本经不起这样的折腾。失血，疼痛，感染……任何一项都可能要命。
而淮几，显然没有好好治疗的打算和能力。那些廉价的药片和冷粥，就是证明。
一种尖锐的刺痛感攥紧了予景微的心脏。那是他的身体！正在他眼前一点点被摧毁！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它死。
强烈的占有欲和求生欲暂时压过了愤怒和恐惧。予景微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因为极力压抑而显得有些僵硬：
“……你需要去医院。”
淮几抬了抬眼，眼神里满是讥诮和警惕，仿佛在听一个天大的笑话。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嘲讽，却又被一阵气促打断，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我不是在跟你商量！”予景微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在吐血！你会死的！”
“死了……不正好？”淮几喘匀一口气，嘶哑地低笑，那笑声比哭还难听，“这身体……毁了……你也别想……要回去……”
“你！”予景微气得浑身发抖，却又无计可施。他说的没错，这根本就是个死局！
予景微的目光再次落到那些廉价的药片上，一个念头忽然闪过。他咬咬牙，试图换一种方式：“好，就算你不在乎死活，但这疼痛呢？你现在很痛吧？痛得快要晕过去，对不对？普通的止痛药根本没用！”
淮几的睫毛颤动了一下，没有反驳，只是按着腹部的手指又收紧了几分，指节白得吓人。剧烈的、持续的疼痛显然正在消耗他本就不多的精力。
“我知道有种特效止痛针，很强效，也很贵，但能让你好受很多。”予景微紧紧盯着他的反应，语速加快，“还有止血和消炎的药，必须用好的！否则感染了会更麻烦！你现在根本出不去，对吧？但我可以帮你弄来！”
淮几沉默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在予景微脸上逡巡，似乎在判断他话里的真假和意图。剧烈的痛苦无疑削弱了他的戒备和思考能力。
予景微趁热打铁，语气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诱导：“你也不想……一直这么痛下去吧？连喘口气都像受刑。拿到药，至少你能舒服点，能撑得更久……不是吗？”
长时间的沉默，只有淮几压抑的喘息声。
许久，淮几极其缓慢地、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动作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但那确实是一个同意的信号。极致的痛苦，最终压过了他那偏执的警惕。
予景微心中猛地一松，随即又被更大的焦虑取代——他没钱了。口袋里那点零钱，连买一片好点的消炎药都不够。
“钱。”予景微硬着头皮开口，视线扫过墙角那几个行李袋，“买那些药需要很多钱。你……有没有钱？”
淮几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里是一片死寂的疲惫。他极其艰难地抬起一只手，指了指床底下一个不起眼的黑色小包。
予景微立刻扑过去，拖出那个包。打开一看，里面是几沓捆好的现金，数额不小，但相对于他们曾经的消费水平，也只是杯水车薪。旁边还有几张陌生的、看起来就很廉价的身份证件和一部老旧的手机。
予景微抓起一沓现金塞进口袋，站起身：“我很快回来。”
他走到门口，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淮几依旧靠在墙上，微微仰着头，闭着眼，喉结艰难地滚动，冷汗沿着下颌线滑落，滴进衣领。整个人透着一股濒死的脆弱感，却又因为那紧绷的嘴角和依旧带着防备姿态的身体，显露出一种不肯屈服般的倔强和顽固。
予景微猛地扭过头，不再去看那幅用他的脸呈现出的、令他心慌意乱的画面，快步冲下楼。
他必须尽快弄到药。
他的身体……不能死。
——
予景微几乎是踉跄着冲出了那栋令人窒息的筒子楼，重新站在白得晃眼的阳光下，他才有种重新活过来的错觉，但口袋里那沓现金的厚度和脑海里淮几濒死般的模样，又立刻将他拖回冰冷的现实。
他需要尽快找到药店，买最好的止血、消炎药和强效止痛针。但蓝桥公寓附近鱼龙混杂，他穿着廉价的衣服，顶着一张过于漂亮却陌生的脸，拿着一沓不算少的现金，就像一只肥羊闯进了狼群的地盘。
他攥紧了钱，警惕地扫视着周围，快步朝着记忆中来的方向走去，那边似乎有个小诊所的招牌。
刚拐过一条堆满杂物的窄巷，忽然，一个身影猛地从旁边窜出来，拦在了他面前。
“哟，生面孔啊？小妹妹，一个人这是急着去哪儿啊？”
流里流气的声音，带着不怀好意的调笑。
予景微猛地停住脚步，心脏一紧。拦住他的是三个看起来二十岁出头的青年，穿着紧身背心，露出或瘦弱或虚胖的胳膊，头发染得五颜六色，嘴里叼着烟，眼神上下打量着他，充满了令人不适的窥探。
为首的那个，个子稍高，剃着板寸，眼角有一道明显的疤，看着予景微的眼神尤其露骨，嘿嘿一笑：“长得真他妈带劲！以前怎么没见过？新搬来的？”
予景微胃里一阵翻腾。他现在顶着的这张脸，属于淮几原本的身体，确实精致漂亮得过分，甚至带着点中性化的柔美，加上此刻他脸色苍白，眼神惊慌，更容易被错认和招惹。
“让开。”予景微压下心里的厌恶和恐惧，冷声道。他现在没时间跟这些混混纠缠。
“哎呦，还挺凶？”刀疤脸旁边的黄毛嬉皮笑脸地凑近一步，“哥几个跟你打个招呼，别不给面子嘛。去哪啊？哥哥们送你？”
另一人也堵了上来，三人呈半包围状将他困在墙边。
予景微后退一步，后背抵上冰冷粗糙的墙壁。口袋里的钱像烙铁一样烫着他。淮几还在楼上等着药，每拖延一秒，他的身体就多一分危险。
“我再说一次，让开。”予景微的声音里带上了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狠厉，那是极度焦虑和愤怒下的反应。
刀疤脸似乎被他的眼神慑了一下，但随即觉得丢了面子，啐了一口：“妈的，敬酒不吃吃罚酒！”说着，伸手就朝予景微的脸摸过来，“让哥哥看看是不是真的……”
予景微瞳孔一缩，几乎要不管不顾地动手——
“干什么呢！”
一声清亮又带着十足不耐烦的喝斥从巷口传来。
那三个混混动作一顿，齐齐回头。
予景微也循声望去。
只见巷口站着一个女孩，年纪看起来和他现在这身体差不多大，可能更小一点。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短裤和一件简单的黑色T恤，脚上蹬着一双看起来就很结实的马丁靴。她个子高挑，身材匀称，露出的胳膊和小腿线条流畅，透着一种健康的力量感。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头发，剪得极短，几乎贴着头皮，露出清晰利落的脸部轮廓和一双亮得惊人的眼睛。那眼睛此刻正不耐烦地瞪着那三个混混，手里还拎着一个装着泡面和火腿肠的塑料袋，看起来像是刚从旁边小卖部出来。
“滚远点，别在这儿碍眼。”女孩的语气毫不客气，甚至带着点嫌弃，仿佛在驱赶苍蝇。
刀疤脸愣了一下，显然认出了来人，脸上闪过一丝忌惮，但又被当着小弟和“目标”的面呵斥的恼怒盖过：“苏姐……这儿没您的事吧？我们就跟这新来的……聊聊天。”
被称作“苏姐”的女孩嗤笑一声，大步走过来，完全没把那三人放在眼里。她径直走到予景微面前，目光在他苍白的脸上和紧绷的身体上扫了一圈，眉头皱得更紧。
然后她转向那三个混混，语气更冷：“聊天？用你们那脏手聊？我数三声，再不滚，后果自负。”
黄毛似乎想说什么，被刀疤脸一把拉住。刀疤脸脸色变幻了几下，显然极其不甘心，但又不敢真的得罪这个“苏姐”，最后只能狠狠瞪了予景微一眼，撂下一句“算你走运”，带着两个跟班灰溜溜地快步走了。
窄巷里顿时只剩下予景微和那个短发女孩。
予景微松了口气，后背惊出一层冷汗，他低声道：“谢谢……”
女孩却没回应他的道谢，反而抱着胳膊，又上下打量了他一遍，眼神锐利得像能剥开表皮：“新来的？住哪栋？惹上他们，你以后麻烦大了。”
予景微此刻心急如焚，没心思应付盘问，只想快点脱身去买药：“我不住这儿，只是来找人。刚才谢谢你，我还有急事……”
他说完就想绕过女孩离开。
“等等。”女孩却侧身一步，再次拦在他面前，不过这次没有恶意。她的目光落在他攥紧口袋的手上，以及那因为紧张而明显鼓起来的口袋轮廓。
“你很有钱？”她突然压低了声音问道，眼神里带着探究。
予景微身体一僵，警惕地看着她。
女孩似乎看出了他的戒备，撇撇嘴，指了指他来的方向：“那破楼里出来的，还拿着这么多现金，不是肥羊是什么？刚那三个废物只是开胃菜，这地方盯着这种‘机会’的人多了去了。”
她顿了顿，看着予景微越来越难看的脸色，语气稍微缓和了点：“你要买什么？这附近坑人的黑店多了，看你这样子也不像懂行的，别让人骗了还帮人数钱。”
予景微此刻确实像个无头苍蝇，他对这里一无所知。时间紧迫，淮几的情况容不得他再犹豫和出错。他看着眼前的女孩，她刚才帮了他，虽然态度不佳，但眼神清正，不像奸猾之人。
“……药。”予景微几乎是咬着牙吐出一个字，“最好的止血消炎药，还有强效止痛针。”
女孩眉头一挑，眼里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收敛。她没有多问什么，只是干脆利落地点点头：“跟我来。我知道哪儿能弄到真货，速度快点。”
说完，她转身就走，步伐又快又稳。
予景微只犹豫了一瞬，立刻抬脚跟了上去。现在，任何一根可能的稻草，他都必须抓住。
这个突然出现的、名叫“苏姐”的女孩，成了他救回自己身体路上，一个意想不到的变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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