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听说你去了高盛PE？太强了！”
“之后都留在A市吧？保持联系，多合作！”
商科生集聚一堂就是天然的社交场所。
此起彼伏的交谈声萦绕耳畔，众人都沉浸在毕业聚会的浓厚氛围里，空气中弥漫着复杂而热烈的情绪，仿佛是青春吹响离别的号角，又像是功成名就后的如释重负，在A大这样的顶尖学府完成硕士学业，他们都拥有光明的前途，迈向各自的康庄大道。
阮金絮陷在柔软的真皮沙发里，结束和师门同窗的简单寒暄后，他就一直这样静静地坐着，缓缓摇晃着手中的酒杯，杯中酒泛出淡淡的涟漪。
平时不见得同门间关系多亲密，但真到分别的时候，他也难免被感染，情绪被裹挟，不可言说的惆怅在蔓延，不知是在怀念还是在不舍，或者是在担忧着什么。
“金絮，原来你一直坐在这呢。”
他抬头看过去，正对上林屿笑盈盈的面庞，几次小组作业都合作得挺好，阮金絮对他印象不坏，他扶了扶额头，努力把盘旋在脑海中的一丝醉意甩出去，朝旁边的空位微微颔首。
“刘导今天好像没来。”林屿自然地坐在他身边，随口闲聊道。
阮金絮并不惊讶，心中猜测这位挂名在自家集团VP职位上的导师，此刻多半正被某个临时会议缠身。他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可能有事绊住脚了吧。”
林屿了然一笑，很聪明地没有追问，转而关心道：“你工作定下来了吗？”话一出口又自觉失言，摸了摸鼻子，众所周知，阮金絮是寰宇的太子爷，别说工作，未来整个公司都该是他的。
“还没完全定。”阮金絮倒没有在意，难得地多回应了一句，视线在林屿身上停留了片刻，“你呢？”
“投了好多家简历，但都没有后续。”林屿语气里带着点无奈，却也没有太多沮丧，仿佛早已习惯在这群天之骄子中充当陪衬。
“多试试。”阮金絮的声音依旧平淡，却放缓了些许，“总会有合适的。”他没有客套地主动说要帮忙，毕竟在集团，自己也未必有多大的话语权。
夏夜送来徐徐微风，拂过两人之间的空隙。林屿笑着举杯，阮金絮顿了顿，终于还是拿起酒杯，与他轻轻碰了一下。
几口酒饮尽，包厢里的空气愈发粘稠喧闹，复杂的味道和情绪混合杂糅，沉沉地压了下来。阮金絮微蹙了下眉，对林屿低声道：“失陪一下。”
林屿从善如流地点点头，继续融入身旁的谈笑之中。
阮金絮起身，略微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衣襟，避开人群，朝包厢外安静的长廊走去。
洗手间设在走廊尽头，光洁的大理石地面映着顶灯柔和的光晕，他的脚步声轻轻作响。
他用冷水冲了冲手，冰凉的温度短暂地驱散了些许倦意和酒意，抬起头，视线掠过镜面，镜中人称得上容貌昳丽，却有几分冷情，得益于眼下一抹酒后微醺的红晕，才显出一丝温柔。
酒常能放大情绪，他罕见地流露出一丝脆弱，从胃部开始，有一股暖流慢慢向全身扩散，脸颊和耳朵在微微发烫。
“阮金絮？”
今天喊这个名字的人可真多，他心中烦闷，却还是维持着体面，循声望去：“你是……”
“你不记得我了吗？”他的手腕忽然被大力攥紧，竟也忘了挣脱。
来人似乎很激动，视线顺着那双紧紧抓住自己的骨节分明的手逐渐上移，扫过剪裁得体的深色西装，滑过手法花哨的领带，掠过白皙漂亮的锁骨，才看到对方的脸，作为时尚之首却被他一笔带过，阮金絮挣开桎梏，不欲多言：“我们认识？”
“哦，以前的同学是吧，”无视那人不敢置信的模样，阮金絮又故意更明确道，“如果是想要寰宇的入场券，或许你不该找我，我可没这个权力。”
刹那间，时间仿佛骤然收紧。
不待对方再多反应，阮金絮就转身离开了洗手池，还没有走出多远，他没等到那人追出来，却看见了林屿站在隔几步处，似乎是在等自己，阮金絮放缓脚步，回头瞥了眼空荡荡的长廊并无一人，放下心来。
“在等我？”
“对啊，导师没来聚会就先结束了，我看你出去一直没回来，就想来看看，一起走呗。”林屿笑出两颗酒窝，让人如沐春风。
见阮金絮挑了下眉，还在迟疑，林屿又眨眨眼道：“你没开车来吧，我开了，我今晚没喝酒，正好顺路送你一程，也算是谢谢你之前组会上总帮我。”
“是吗，我都忘了，”阮金絮略一沉吟，答应下来，“那就麻烦你了。”他的声音比平时更低沉几分，带着不易察觉的倦意。
“跟我还客气什么。”林屿笑容爽朗，引着他走向酒店的地下车库。
电梯下行，微弱的失重感让阮金絮觉得头脑更加昏沉，他迈向车库，跟着林屿走到一辆黑得发亮的迈腾旁。
“请吧，阮总。”林屿熟练地解锁车门，半开玩笑地拉开副驾的门。
阮金絮弯腰坐进车内，车内很干净，有股淡淡的香薰味，他靠在头枕上，闭上眼，酒精的后劲上涌，晕眩得他的反应都迟缓了几分。车窗外的灯光流泻进来，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林屿平稳地驶出车库，汇入川流不息的都市街道。引擎声微不可闻，只有偶尔变道时才会打破这种近乎催眠的节奏。
阮金絮的意识在半梦半醒间浮沉，眼前逐渐模糊，化成一团团光斑，胃里的暖意变成了持续的燥热，他的头愈发沉重。
他隐约觉得是在排队等红绿灯，车辆缓缓停下不久，刚刚再次起步并入主道……
“砰！”
忽然，一声沉闷而响亮的撞击声从车尾侧后方猛地传来。
车身剧烈地一震，阮金絮被安全带勒得胸口发闷，身体猛地向前一冲又被拽回座椅，昏沉的头脑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冲击撞得一片空白，心跳骤然加速，持续的金属摩擦声更令他牙酸。
林屿显然也吓了一跳，赶紧踩下刹车，稳住方向盘，语气惊愕：“怎么回事？我后视镜里没看到有车贴这么近啊。”
阮金絮皱着眉，下意识地转头向后望去。
透过车窗，他看到了那辆“肇事”车辆，一辆在黑夜里也依旧扎眼无比的炫紫色跑车，低趴凶猛的车头此刻几乎紧紧咬着迈腾的右后侧车门和后翼子板。
阮金絮拉开车门，辨认出车型大概是法拉利296，不由眉心一跳，仍很冷静，朝主驾驶的林屿道：“报警吧，交给警察和保险公司。”
法拉利的驾驶座车门上旋打开，一个气质不凡的男人探身下车，借着身高腿长，大步流星地朝他们走来。
他脸上不见焦急和愤怒，疏朗如月的脸上带着点调侃的笑意：“怎么开的车啊？”话虽说着，目光却长久地盯在副驾驶上的人身上，暖风里更灼人。
林屿这时也看清了车身，再一眼见气场卓然的车主，深觉悲哀，嘀咕道：“完了，早知道不侥幸变道塞车了。我刚才看旁边车道空档很大才变过来的，怎么会撞上来了？”说完他就解开安全带，迎上去。
阮金絮低着头，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也随之起身下车。
“帅哥，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一定会赔你的。”林屿哀求道。
男人根本看都没看他一眼，撩了下眼皮：“你想想怎么赔吧，强行加塞，不用想，一查监控你肯定是全责。”
林屿看起来一筹莫展，他刚绕车环视一圈，心顿时凉了半截。
他那辆崭新的迈腾右后车门和翼子板被撞得严重凹陷变形，车灯碎裂，活像被啃了一口，看得他心疼不已。
这可是父母庆祝他毕业送的礼物啊。
他再忐忑地看向那辆炫目的法拉利，低矮的车身反而让它在这场碰撞中占了便宜。左前侧大面积的荧光紫色车衣被刮擦得惨不忍睹，边缘卷起，露出了亮红色的底漆，前保险杠上也留下了几道触目惊心的划痕。这副模样对于一辆顶级超跑来说，已是足够难看，但不幸中的万幸，估摸着只是皮肉伤。
“万一是你故意加速呢？”林屿万万不敢相信，高冷如阮金絮，会在与他毫无干系甚至相当麻烦的车祸现场，说出这样的话。
男人脸上的笑冷下来，眼神阴沉得有些危险。
林屿抢在局势朝着不可控的方向进展前一步，赶忙打着圆场：“不好意思，先生，是我的失误，我朋友他……”
“就算我是故意的，又能怎样？”男人嚣张地扬起眉，不甚在意地打断道。
场面陷入尴尬无言的窘境，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徒留方寸之地间无声的对峙。
阮金絮率先打破沉默，冷笑出声，林屿紧张地心提到嗓子眼，生怕再起争执，他显然发觉两人非同寻常的微妙关系，不待再细想，阮金絮已经拽过人，两人互相拉扯到离他几步之远的地方，林屿迟疑一番，决定远离是非，不去探人**，转过身，察看起爱车伤势起来。
阮金絮停下来步子，微微偏头，他的目光从男人紧绷的下颌线，滑过那双摄人心魂的眼睛，最后落在他看似随意搭在车门上，却指节微微用力的手上。
他短时间内两次近距离打量对方，但这一次，他细细端详了一会儿那张许久不见又无比熟悉的脸。
“江淮诩，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么……不计后果。”他准确无误地叫出了那个名字。
被喊出名字的男人顿了一下，周身那股盛气凌人的气焰忽然销声匿迹，转化为一种更复杂的情愫。他往前迈了一小步，拉近了与阮金絮的距离。
“不然呢？”江淮诩的声音压低了些，流露出一丝带着疲惫的微哑，“难道等着阮大少爷贵人多忘事，再把我当成不相干的人？”
阮金絮蹙起眉头，垂眸敛住所有情绪，长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我们之间，早就结束了。”
“或者说，从没有开始过。”
江淮诩咬紧牙关，一字一句地道：“我不允许。”
他停顿了一会儿，又舒出一口气，换了一副没事人的样子，愉快道：“我今天刚回国，正打算找你，想知道你是不是也和我一样，念念不忘。”
“不允许？”阮金絮没搭理他后面那句，几乎是嗤笑出声，他微微仰头，下颌线绷紧，露出一种倨傲的脆弱感，“江淮诩，你以为现在还是以前吗？”
“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江淮诩不甚所谓，语气执着而笃定。
“所以还是你说开始就开始，想走就走吗？就像当年一样。”阮金絮的声线陡然低下去，他侧过脸，避开那道灼人的视线，望向一侧的路灯，车祸还是不可避免地造成了交通堵塞，更有不少好事者下车一探究竟，他本能地感到一丝烦闷。
“刚才在洗手间，我是真的没认出你，我们都变了太多。” 阮金絮故意刺痛道。
江淮诩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猛地伸手，似乎是想抓住阮金絮的手臂，但最终只是用手指虚虚地点了点他的胸口，带着克制的怒意，又把手收回来。
“行，阮金絮，你真行。”他扯出一个没有温度的笑，“那我只好用点非常手段，让你好好‘认认’我。”
就在这时，警笛声由远及近，红蓝闪烁的灯光划破了僵局，一辆警车平稳地停在了事故现场旁边。
刚刚还剑拔弩张的两人同时收敛了外露的情绪，仿佛刚才暗流涌动的对峙从未发生。
交警例行公事地勘查现场、拍照、测量。林屿明显松了口气，小跑迎上去，率先态度诚恳地承认是自己驾驶变道时观察不足导致的车祸。
江淮诩则抱着手臂倚在他那辆损伤不小的法拉利上，言简意赅地称，撞击发生时自己是直行，没有问题。
初步判断自然与江淮诩所言一致，前车变道未确保安全，负事故全责，不过还需要回交警队再做进一步笔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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