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人本能让她来不及细想,待她回神,已站在厢房内,空气骤然凝滞,所有目光齐刷刷落在她身上。
床榻上的男子腹部汨汨冒血,素色的被褥被染的猩红,一旁的季伤脸色凝重,手忙脚乱。
苏桥雪快步上前,一把扯开季伤,“你这样压着只会让血流的更快。”
季伤正焦头烂额,无能无力的邪火无处发泄,可撞上苏桥雪清亮的眼睛,到嘴边的呵斥硬生生的咽了回去,一时间竟也忘记反驳。
那双眼睛太亮了,不见半分慌乱,仿佛她天生就该站在这里,如同站在战场上的将军。
苏桥雪就着旁边的针灸包拈起银针,不假思索的刺向脐周四穴,封住腹腔血路,入针时针尾颤动如寒梅缀枝,手腕翻转犹如双碟穿花般刺入血海,捻转针柄阻断下肢血供,最后再取毫针刺向百会,轻捻针柄三圈留针,既能稳住气血,又能防止他在手术中苏醒。
这是老师亲授的“寒梅缀雪”,她曾反复练习千百遍,每一个动作都已融入骨血。
她虽学的是临床,但带教老师却是出身中医世家,她的博士论文更是针灸麻醉方向,止血针法于她并非难事。
苏桥雪手上行云流水,开口更是简洁干脆,“准备烈酒,越多越好,干净的布条,细棉线,针线,剪刀——,越快越好”,她的声音清冷,却有着安定人心的力量。
此刻的她是那个在手术台上无往不利的苏桥雪。
当目光落在针灸包最后那一排刀具上时,她眼中骤然迸发出光彩,那里竟然整齐的码着一套基础的手术器械,手术刀,止血钳,持针器,弯针,甚至还有连桑皮线和小号拉钩。
她抬头看向季伤,是个年轻的郎君,三十岁上下,穿着素色长衫,书生模样,他怎会有这些?难道这个时代已经有了缝合之术?只是看他刚才的样子也不像精通此道,能在靖宁王府行医之人,绝非凡俗之辈?
她压下心中疑惑,将烈酒倾倒入铜盆,把所需之物浸泡其中,又仔仔细细的清洗双手,没有手套,感染的风险极大,她只能尽力而为,心中祈祷这人最好不要有什么传染性疾病,她可不想刚活过来又死一回。
季伤的眼睛死死盯着她施针的手法,心中骇然,“你是谁?为何会寒梅缀雪?”这是他们梅山的独门绝学,自师祖失踪后便已失传,没成想今日竟然亲见。
苏桥雪恍若未闻,拿起那把薄如蝉翼的手术刀,寒光乍闪,映亮她眼底的笃定,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久违的安心涌上心头,她不自觉的扬起一个明媚的笑容。
无论身处何地,她苏桥雪,都是最优秀的医生。
陈妄眼睛眯起,那个笑自信而耀眼,即便隔着绢帕,也如旭日初升般灼灼生辉。
苏桥雪手握刀柄,沿着伤口向两侧切开少许,随即用浸透烈酒的布条迅速清理腹腔淤血。未等季伤反应,她已伸手探入创口,指尖在温热的脏器间细致探查——战地医疗条件有限时,徒手寻找伤处早已是她的本能。
季伤立在一旁,额角沁汗,这般惊世骇俗的救治方式他闻所未闻,可见她紧绷认真的侧脸,更是不敢出言制止,只能频频望向陈妄,却不知道期待在期待什么。
当指腹感受到温热血流的冲击时,苏桥雪嘴角自然勾起,连着声音都轻快了几分,“找到了。”
“拉钩”,她沉声下令,等了片刻见季伤毫无动静,眉峰微蹙,扬声再喊时,不自觉地带上几分怒意,“拉钩”
季伤浑身一震,下意识的接过苏桥雪手上的拉钩,依言撑开创口。
苏桥雪捏起弯针,穿好仅剩的桑皮线,腕关节微沉,指尖发力,贴着腹腔内脏器边缘,刺入破损的脏器,针尖穿透组织带着极轻的“呲拉”声,她的目光始终锁在针线与皮肉的衔接处,汗水顺着她的鬓角滑落,洇湿她覆面的绢帕。
“擦汗——”,她头未抬,语气自然得如同在手术室吩咐护士。
陈妄见四下无人,季伤又手忙脚乱,终是从袖中掏出帕子,身子微微前倾,拭去她额角的汗,帕子微凉,苏桥雪却浑然未觉,全然沉浸在与阎王博弈中。
手上的动作流畅得如同一场熟捻又虔诚的仪式,穿针,入皮,走线,打结,都在她指尖翻飞间,裂开的皮肉被层层对合,狰狞的伤口渐渐化作一道齐整的暗红缝线。
她打好最后一个结,将手中的剪刀和针一并扔进铜盆,金属撞击的脆响,给这场生死急救画上句点。
她长舒一口气,目光再次扫过那些器械时猛然僵住,她急忙捞起那柄手术刀,借着烛火细看,刀柄处赫然刻着一串清晰的数字,1981.梅。
她将那些器械一一看过,每一个上面都刻着这个印记。
她的心跳骤然加速,1981?这分明是现代的纪年。
“先生”,她猛然抬头,声音急切起来,“这把刀,你从何处得来的?”
季伤尚沉浸在方才那场不寻常的救治中,被她骤然一问,怔了怔才答道,“
震惊于她的医术,又看她把师祖留下的东西用的如此娴熟,“此乃我梅山师祖所传。可惜师祖当年遭遇战乱,许多绝技就此失传——",他目光落在她手中那柄熟悉又陌生的刀具上,眼中满是震撼与困惑。
苏桥雪握紧刀柄的手微微颤抖,冰凉的触感却压不住心头的惊涛骇浪。
1981,这个数字她太熟悉了,当年恩师梅华生亲手将"寒梅缀雪"传授于她时,那套传承所用的银针上,刻的正是这个年份。如今在这千年之前的时空,竟在另一件医疗器械上再见此号,这真的只是巧合?
一个惊人的念头骤然浮现,莫非老师与这个时代的梅山一脉,存在着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又或者...这与她能够穿越至此的缘由有关?
苏桥雪眸光微动。虽然无法解释时空穿越的奥秘,但她确信,冥冥中一定存在着某个关键的契机,将成为她重返现代的钥匙。
“姑娘为何会‘寒梅缀雪’?”季伤终于问出压在心底的疑问,声音因压着激动而发紧,”此乃我师门失传的独门针法!”
苏桥雪猛然回神,对上季伤灼热的目光,“你说那套止血的针法?”她的语气已然恢复平静,“那也是家师的独门绝学。”
“不知姑娘师承何人?”
“梅华生——,我的老师,梅老先生。”
"梅华生?"季伤怔怔重复这个名字,眉头紧锁,在记忆中仔细搜寻,最终却茫然摇头,"在下从未听闻过这位前辈。"
苏桥雪紧紧盯着他的表情,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变化,却只看到纯粹的困惑。季伤对这个名字毫无反应,只是执着地追问着针法的来历。
她暗叹一声,收敛心绪:"你若想学,我可以教你。"
对她而言,医术本就是济世救人之术。多一人掌握,这世间便能多救回几条性命。
季伤不可置信地望着她,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音。"寒梅缀雪"乃是不传之秘,就连他师父都未曾得授完整口诀,此刻竟被如此轻描淡写地许诺传授。震惊、激动、乃至一丝被冒犯的恼怒在他胸中冲撞,最终化作更深的一揖——
这一礼,敬她超凡医术,更敬她坦荡胸怀。
苏桥雪不再理会季伤的反应,缓步走到桌边,伸手取拿毛笔,刚握住笔杆,手腕便传来一阵尖锐的疼,方才全神贯注的救人,竟全然忘记自己的手腕还受着伤,她左手托住右腕,勉力在宣纸上写下药方,字迹虽有些飘,却工整清晰。
将药方递到季伤手上,她望向床榻道,“三碗水煎至一碗,一日三次,若他——能熬过今夜,便无大碍了。”
季伤接过药方,扫了一眼,尽是一些化瘀消肿的药物,再就是清热解毒,倒也没有太惊艳之处。
他不免抬头看了苏桥雪一眼,随即又低下头去。
“我要见春娘”,苏桥雪不再理会季伤的满腹疑云,转身直面陈妄。
陈妄看着苏桥雪,眼神晦暗难明,眼前的这个女人,是传闻中那个无知骄纵的谢枕月?
可如今的她身手不凡,医术精湛。
天权更是探查她的身世时,便被重伤至此,她的身上到底藏着多少秘密?嫁入王府,究竟意欲何为?
苏桥雪见他不语,心下飞快盘算,谢枕月新婚夜下毒,陈妄却安然无恙,反而将谢枕月囚在厢房,把春娘扔进地牢,他定然是发现了什么。
想到这里,她身侧的指尖微微蜷起,望向陈妄的眼神却愈发坚定,语气也更加笃定,“难道王爷不想知道,我为何下毒?”
这话让陈妄心思微动,那个春娘嘴严的很,或许让他们见一面,能知道些什么?
陈妄视线瞥向床榻昏迷的天权,在苏桥雪欲再开口时,忽然转动轮椅离开,行至门口停下,声音低沉,“跟本王来”。
苏桥雪立刻跟上,目光不自觉的落在他的背影,宽肩撑着衣料,腰线收的利落,脊背挺拔如松,即便坐在轮椅上也还是要比她高上些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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