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探
夜色如墨，星月无光。
京城早已宵禁，坊门紧闭，长街空寂，唯有更夫拖沓的梆子声偶尔响起，衬得夜愈发深沉。
两道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身影，如鬼魅般掠过重重屋脊，悄无声息地避开巡夜的金吾卫，直扑城西已被查封多年的沈家旧宅。
沈芷衣一身玄色夜行衣，勾勒出利落矫健的身形。
她对京城街巷了若指掌，更对那座承载了她整个年少时光的府邸一草一木熟悉入骨。
无需灯火，她便能精准地找到每一条捷径，每一个视觉死角。
裴瑾紧随其后。
他的轻功身法极为诡异，并非寻常武林高手的路数，更像是一种将气息与阴影完美结合的隐匿之术，飘忽不定，落地无声。
若非沈芷衣五感远超常人，几乎无法捕捉到他的存在。
两人一路无话，唯有夜风拂过衣袂的微响。
越靠近沈府，空气中的压抑感便越重。昔日车马喧嚣、煊赫一时的镇国公府，如今朱门紧闭，封条层层叠叠，门前石狮蒙尘，檐角结满蛛网，透着一股繁华落尽、人去楼空的死寂与凄凉。
沈芷衣在一处高墙外停下脚步，仰望着墙内探出的、早已枯败的梧桐枝桠，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色。
这里曾是她的家，如今却成了需要偷偷潜入的禁地。
裴瑾的手轻轻按上她的肩头，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沉稳的温度。
“冷静。”他低声道，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环境，“里面有动静。”
沈芷衣瞬间收敛心神，凝神细听。
果然，隔着高墙，府内深处传来极其细微的、几乎被风声掩盖的衣袂摩擦声和极其轻巧的脚步声！
不止一人！
而且都是身手不弱的高手！
对方果然抢先了一步！
两人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冷冽寒光。
无需言语，默契顿生。
裴瑾打了个手势，示意自己先行探查。他身形一矮，如同壁虎般悄无声息地攀上高墙，指尖在墙砖缝隙间几个借力，便已翻入院内，落地无声。
片刻后，墙内传来一声极轻微的猫头鹰叫声——安全。
沈芷衣不再犹豫，足尖一点，身形轻飘飘掠过高墙，落入院中。
熟悉的庭院，此刻在惨淡的月光下显得格外阴森破败。
假山倾颓，花木枯死，廊柱漆皮剥落，处处透着萧索。
而那些细微的动静，正来自后花园的方向！
两人一左一右，借着残垣断壁和荒草树木的掩护，如同两道幽灵，快速而无声地向后花园潜行。
越靠近花园，那细微的动静便越清晰，甚至能听到压得极低的交谈声。
“……快点！仔细找！王爷有令，掘地三尺也要找到那东西！”
“头儿，这块虎形石内部是实心的，敲击没有回音！”
“废物！再看看周围！一定有机关！”
假山群中，隐约可见五六个黑衣身影正围着那块形似卧虎的太湖石忙碌着。
有人用刀柄敲击，有人俯身摸索地面，还有人举着微弱的火折子仔细观察石头表面的纹路。
为首的一人身材精悍，眼神锐利，显然是头目，正不耐烦地低声催促。
沈芷衣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们果然在找玉钥！
看情形，似乎尚未得手。
她看向裴瑾，用眼神询问如何行动。
裴瑾目光扫过那几名黑衣人，又观察了一下四周环境，对她比了几个手势——他负责解决外围放风和那为首之人，她趁乱接近太湖石，寻找机关。
沈芷衣点头。
裴瑾如同暗夜中的猎豹，无声无息地绕向侧面。
沈芷衣则屏住呼吸，借着一丛半人高的枯败花木掩护，一点点向那块卧虎石靠近。
就在她距离太湖石仅剩三丈距离时，异变陡生！
一名在外围放风的黑衣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转头看向沈芷衣藏身的方向，同时发出一声短促的警示呼哨！
“有——”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一枚细如牛毛的乌针不知从何处射来，精准地没入他的喉咙。他双眼圆睁，软软地倒了下去。
但这一声短促的呼哨已经足够！
假山旁的所有黑衣人瞬间惊觉！
“谁？！”为首那人厉喝一声，反应极快，反手便是数点寒星射向沈芷衣藏身之处！
沈芷衣在对方呼哨响起的瞬间便已动了！
她身形如同离弦之箭，猛地从花木后窜出，并非后退，而是直扑那块卧虎石！同时手腕一翻，几枚飞镖带着尖啸迎向射来的暗器！
叮叮当当一阵脆响，火星四溅。
与此同时，侧面黑暗中，裴瑾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剑光一闪，如同暗夜中划过的冷电，无声无息地便抹过了两名冲向沈芷衣的黑衣人的脖子。
快！准！狠！
没有多余的花哨，每一招都是最简洁高效的杀人术！
那为首的黑衣人头目见状瞳孔骤缩，显然没料到来人武功如此之高！
他厉啸一声，弃了暗器，抽出一对奇门兵刃鸳鸯钺，揉身扑向裴瑾，招式狠辣刁钻，显然也是难得的高手。
其余三名黑衣人则同时攻向沈芷衣，试图阻止她接近太湖石。
沈芷衣冷哼一声，甚至未拔剑，身形如游鱼般在三人合围中穿梭，指尖连弹，又是数枚飞镖射出，逼得对方手忙脚乱。
同时，她脚下步伐不停，已然冲到那卧虎石前！
父亲当年的话语在脑海中回响——“像不像一头打瞌睡的老虎？这里面啊，藏着咱们沈家最大的宝贝……”
打瞌睡……老虎的眼睛！
沈芷衣目光猛地锁定太湖石上那两处因天然侵蚀而形成的、类似虎眼的凹坑！
她无视身后袭来的刀风，闪电般伸出手指，运足内力，同时按向那两处凹坑！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机括响动从石内部传来！
紧接着，那看似浑然一体的虎形石腹部，竟悄无声息地滑开一个仅容一拳通过的小小暗格！
暗格之中，静静地躺着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细长物件！
找到了！
沈芷衣心中狂喜，伸手便要去取！
就在此时，异变再起！
一道极其凌厉阴寒的掌风，毫无预兆地从她侧后方的阴影中袭来，速度之快，角度之刁钻，远超之前所有黑衣人！目标直指她后心要害！
这一下偷袭来得太过突然，太过狠毒！沈芷衣所有注意力都在那暗格之上，根本不及回防！
千钧一发之际！
“小心！”
裴瑾的厉喝声与一道猛烈的撞击力同时传来！
他竟不顾那黑衣头目刺向他肋下的鸳鸯钺，强行扭转身形，如同瞬移般挡在沈芷衣身后！
“噗——！”
那记阴寒掌力结结实实地印在了裴瑾的后背上！
裴瑾身体剧烈一震，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煞白，一口鲜血直接喷涌而出，尽数洒在面前的太湖石上，点点猩红，触目惊心！
但他硬是凭着一股可怕的意志力未曾倒下，反手一剑，剑光暴涨，如同回风拂柳，以一个极其诡异的角度直刺偷袭者的咽喉！
那偷袭者显然没料到裴瑾竟能硬抗他一掌并瞬间反击，惊骇之下急速后退，却仍被凌厉的剑气划破了胸前的衣襟，露出里面内监制式的软甲！
宫里的人？！
沈芷衣此刻已取出油布包塞入怀中，猛地回头，恰好看到裴瑾吐血挡在她身前、以及那偷袭者后退露出的内监软甲！
无边的怒火与杀意瞬间淹没了她！
“裴瑾！”她失声惊呼，一把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触手一片冰凉！那阴寒掌力极其歹毒！
而那偷袭者一击不成，毫不恋战，尖啸一声，身形暴退，同时喝道：“撤！”
残存的几名黑衣人闻言，立刻扔出几颗烟雾弹。
砰！砰！砰！
浓密的黑烟瞬间扩散开来，遮蔽了所有视线。
沈芷衣担心烟中有毒，急忙屏息，扶着裴瑾急速后退。
待烟雾稍散，原地早已失去了那内监高手的踪影，只留下几具黑衣人的尸体和满地狼藉。
“咳……咳咳……”裴瑾又咳出几口带着寒气的淤血，身体的重量几乎完全压在沈芷衣身上，气息微弱，但眼神却依旧锐利，死死盯着那内监消失的方向。
“幽冥……寒掌……是皇帝身边影卫的独门功夫……”他断断续续地说道，每一个字都像是耗尽了力气，“他认出我了……”
沈芷衣心头一紧，顾不上其他，急忙探手按在裴瑾脉门上，内力一探，脸色顿时变得无比难看。
脉象紊乱虚弱，一股极阴寒的毒气正疯狂侵蚀他的心肺经脉！
伤势极重！
必须立刻救治！
她不敢耽搁，一把将裴瑾背起（他虽是男子，但身形修长偏瘦，沈芷衣武功高强，背起他并不算太吃力），毫不犹豫地朝着与相府相反的方向疾奔！
此刻相府必定已被盯上，绝不能回去！
她记得这附近有一处影阁的暗桩，是来时常瑾低声告诉她的紧急联络点之一。
夜色浓稠，沈芷衣背负着重伤的裴瑾，如同负伤的母豹，在空无一人的街巷中拼命穿梭。
裴瑾的头无力地垂在她颈侧，呼吸微弱而灼热，冰冷的血迹浸湿了她后背的衣裳。
他的唇几乎贴着她的耳廓，气若游丝，却执拗地断续低语：
“玉钥……收好……”
“别回府……”
“小心……贵妃……和端王……”
“芷衣……别怕……”
沈芷衣咬紧牙关，眼眶却不受控制地泛起一阵酸涩的热意。
这个男人……这个她恨了两世的男人……为何要一次次替她挡刀？
为何要用这种方式动摇她的恨意？
她加快脚步，冲向那处隐藏在普通民宅中的救命暗桩。
身后，黑夜如同张开巨口的猛兽，而怀中的油布包和背上的人，都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头。
今夜，他们拿到了想要的东西，却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彻底惊动了藏在最深处的毒蛇。
真正的较量，此刻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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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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