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
那处暗桩隐藏在一条弥漫着劣质脂粉和潮湿霉味的暗巷深处,门面是一家早已歇业的绣坊,破败不堪,毫不起眼。
沈芷衣按照裴瑾昏迷前断续告知的节奏叩响门板。
片刻后,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一双警惕的眼睛在黑暗中扫过。
当看到沈芷衣背上气息奄奄、浑身是血的裴瑾时,那眼睛猛地睁大,门迅速无声地打开。
“快!这边!”开门的是个精瘦的汉子,声音压得极低,动作却异常麻利,引着沈芷穿过堆满废弃绣架的前堂,绕进后院一间极其隐蔽的地下密室。
密室内灯火通明,药材气息浓郁,各种急救器物一应俱全,显然是常备的伤患处理点。
沈芷衣小心翼翼地将裴瑾平放在铺着干净白布的简陋床榻上。
他脸色白得吓人,唇色泛着诡异的青紫,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身体冰冷得如同浸过寒冰。
“阁主!”那精瘦汉子扑到床边,声音发颤,显然是影阁核心成员,认得裴瑾且极其忠诚。
他快速检查裴瑾的情况,手指搭上脉门,脸色越来越沉。
“是幽冥寒掌!”他猛地抬头,眼中全是惊骇与难以置信,“这掌力阴毒无比,中者寒毒侵蚀心脉,极难……阁主怎会……”他看向沈芷衣,眼神里带上了一丝审视和不易察觉的敌意。
阁主武功深不可测,若非为了保护极重要的人,绝不会受此重伤。
沈芷衣无暇解释,急声道:“可有办法救治?”
汉子咬牙:“有!但需要至阳至刚的内力先行护住心脉,逼出部分寒毒,再辅以阁内秘制的‘赤阳丹’和金针渡穴,或有一线生机!但过程极其凶险,且为他输送内力之人,极可能被寒毒反噬,轻则内力受损,重则……”
“我来。”沈芷衣毫不犹豫地打断他,声音斩钉截铁。
她修炼的沈家内功心法走的正是刚猛一路,虽非至阳,却也属性偏热。
汉子一愣,看向她的眼神复杂了几分,不再多言,迅速从墙壁暗格中取出一个赤红玉瓶,倒出一枚龙眼大小、散发着灼热气息的丹药,塞入裴瑾口中,又以特殊手法助其咽下。
“夫人,请扶阁主坐起,掌心贴于其后心灵台穴,运功助他化开药力,抵御寒毒!属下为您护法,并准备金针!”
沈芷衣立刻照做,将裴瑾扶起,自己盘膝坐于其后,双掌抵上他那冰冷彻骨的后心要穴。
内力毫不吝惜地汹涌而出,如同暖流,强行灌入他几乎被冻僵的经脉。
“呃……”裴瑾在昏迷中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体表甚至凝结出一层细密的寒霜!
沈芷衣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输送的内力正被一股极阴寒的力量疯狂抵消、吞噬,那股寒毒如同有生命的毒蛇,顺着经脉反扑而来,刺得她掌心针扎般疼痛,手臂经脉都感到一阵僵麻!
她咬紧牙关,额角沁出细汗,将内力催动到极致,死死护住裴瑾心脉所在,与那霸道寒毒进行着凶险的拉锯战。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
密室内安静得只剩下两人粗重的呼吸声和灯火燃烧的噼啪声。
沈芷衣的脸色逐渐变得苍白,内力消耗巨大,但那该死的寒毒却依旧顽固盘踞。
赤阳丹的药力开始发作,裴瑾体内冰火交织,痛苦让他在昏迷中也不断挣扎。
“夫人,坚持住!药力化了!”汉子紧盯着裴瑾的脸色,手中已捻起数根长短不一的金针。
就在沈芷衣感觉内力即将枯竭、快要抵挡不住寒毒反噬之时,裴瑾体内某处似乎被赤阳丹的药力和她持续输入的内力共同触动,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精纯温和的内息,竟从他丹田深处自行生发,如同星星之火,开始主动引导并融合那两股对冲的力量!
这股内息虽弱,却带着一种生生不息的韵律,巧妙地缓和了冰火冲突,并开始一点点蚕食驱散那些阴寒毒气!
沈芷衣一怔。
这是……裴瑾自身的底蕴?他修炼的到底是何种内功?竟如此奇特?
来不及细想,她立刻配合着这股新生的内息,调整自身内力的输送。
有了这股内息的加入,驱毒过程顿时顺畅了许多。
又过了约莫一炷香时间,裴瑾猛地张口,“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漆黑如墨、带着冰碴的淤血!
淤血吐出后,他脸上的青紫之色明显褪去,呼吸虽然依旧微弱,却变得平稳了不少,身体也不再那么冰冷彻骨。
“好了!寒毒逼出大半了!”汉子惊喜道,手中金针如雨般落下,精准刺入裴瑾各处大穴,稳固情况,进一步疏通经络。
沈芷衣这才缓缓收回几乎麻木的双掌,浑身脱力,踉跄了一下,勉强扶住床沿才站稳。
她体内气血翻涌,经脉因寒毒反噬而隐隐作痛,内力消耗了七成有余。
但她顾不上自己,目光紧紧锁定在裴瑾身上。
汉子仔细施针后,又替裴瑾处理了肩上被鸳鸯钏划出的外伤(所幸不深),这才长长松了口气,转身对沈芷衣深深一揖,语气已带上由衷的敬意:“多谢夫人救命之恩!若非夫人不惜损耗真元,阁主此番恐怕……”
“他何时能醒?”沈芷衣打断他,声音沙哑。
“阁主底子远超常人,寒毒既已逼出大半,最迟明早应能转醒。但此次伤及肺腑经脉,元气大损,至少需静养旬日,期间绝不能再动武或劳神。”汉子恭敬答道,随即又面露忧色,“只是……那影卫认出了阁主,皇帝那边……”
沈芷衣眼神一寒:“此地安全吗?”
“暂时安全。这处据点极隐秘,且我们会立刻启动最高级别的隐蔽措施。但京城必将掀起大搜查,这里并非长久之地。”汉子沉声道,“需待阁主醒来再做定夺。”
沈芷衣点头,目光落在裴瑾依旧苍白的脸上,心中五味杂陈。
今夜变故太多,信息量巨大,她需要时间来梳理。
她走到一旁,从怀中取出那个油布包。打开层层包裹,里面果然是一枚温润剔透、雕刻着繁复云龙纹路的半截玉钥!玉质极佳,触手生温,断口处呈现出奇特的咬合结构。
这就是父亲当年藏起的、关乎沈家满门性命和王朝真相的关键之物!
她紧紧攥住这半枚玉钥,仿佛能从中汲取到一丝来自父亲的、微弱的力量。
将玉钥仔细收好,她回到床边坐下,看着裴瑾昏迷中仍旧紧蹙的眉头,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抚平那里的褶皱。
这个男人,身上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他那奇特的内息,他对皇帝秘密的了解,他前世在她死后的出现,还有他那句“我也回来了”……
她原本坚固的恨意,在经历了赐婚夜的震撼、朝堂的维护、真相的冲击以及今夜他舍身相救后,已然摇摇欲坠,被更复杂难言的情绪所取代。
信任依旧谈不上,但一种诡异的、休戚与共的联系,已悄然将他们捆绑在一起。
“裴瑾,”她低声呢喃,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问自己,“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无人回应。只有他微弱的呼吸声,和跳动的烛火。
沈芷衣就这样静静地守着他,运功调息,恢复体力,同时警惕地注意着外面的动静。
后半夜,京城果然隐隐传来了大规模调动兵马的喧嚣声,但并未波及这条偏僻的暗巷。
天快亮时,裴瑾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终于极其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视线先是模糊混沌,随即迅速聚焦,第一眼便看到了守在床边、脸色同样苍白、眼神却依旧清亮锐利的沈芷衣。
他张了张干裂的嘴唇,声音微弱得几不可闻:
“……玉钥……”
“……你没事……就好。”
沈芷衣心头猛地一酸。
都这副模样了,醒来第一句问的还是玉钥,还是她的安危。
她倒了杯温水,小心地扶起他,一点点喂他喝下。
“玉钥拿到了。我没事。”她简短地回答,语气是自己都未察觉的缓和,“你感觉怎么样?”
裴瑾就着她的手喝了水,缓了口气,闭目内视片刻,再睁眼时,已恢复了些许清明,虽然依旧虚弱。
“死不了。”他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带着惯有的自嘲,“幽冥寒掌……果然名不虚传。这次……多谢了。”
他显然感觉到了体内残留的、属于沈芷衣的内力气息。
“你我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不必言谢。”沈芷衣移开视线,语气重新变得冷硬,“皇帝的人正在满城搜捕。这里不能久留。接下来有何打算?”
裴瑾靠在床头,沉吟片刻,眼神逐渐变得锐利而冰冷:
“皇帝既然动用了影卫,还下了死手……说明他已经狗急跳墙,或者说,他感觉到了极大的威胁。”
“他搜捕的重点,必然是我和你,以及……可能存在的玉钥。”
“他绝想不到,我们不仅拿到了玉钥,我还重伤濒死……更想不到,我们敢藏在离皇城如此之近的地方。”
他看向沈芷衣,嘴角勾起一抹虚弱却冰冷的弧度: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我们哪里都不去。”
“就在他的眼皮底下,等他先乱阵脚。”
“而我们,”他缓了口气,继续道,“需要利用这段时间,做两件事。”
“第一,我需尽快恢复。第二,”
他目光转向沈芷衣,“你需要接手影阁部分力量,继续调查端王、贵妃与北狄最近的动向,以及……查清当年经手遗诏、可能知晓内情的所有旧人下落。皇帝越是想掩盖,留下的破绽就可能越多。”
沈芷衣蹙眉:“我对影阁并不熟悉……”
“会有人辅佐你。”裴瑾打断她,目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信任,“从现在起,你便是影阁的第二位主人。我的命令,即是你的命令。”
他挣扎着,从贴身处取出一枚与之前那块玄铁令略有不同、边缘带有一圈暗金纹路的令牌,放入沈芷衣手中。
“见令如见我。”
沈芷衣握着那枚沉甸甸的、还带着他体温的令牌,看着他苍白却坚定的脸,心中涌起一股奇异的热流。
这是他毫无保留的托付,亦是滔天权柄与风险同时赋予了她。
她深吸一口气,将令牌紧紧握住,迎上他的目光,郑重点头:
“好。”
窗外,晨曦微露,但京城的天空,却依旧阴云密布。
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之中。
而他们,将在这风暴眼中,并肩作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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