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涌
裴瑾再次沉沉睡去,这次是药力作用下真正的休憩,呼吸虽弱却平稳许多。
沈芷衣轻轻替他掖好被角,指尖无意间触碰到他依旧微凉的手背,顿了顿,终是没有收回,任由那点冰凉透过皮肤传来,提醒着她昨夜惊心动魄的一切和此刻沉重的责任。
她转身,看向那名一直守候在侧、名为“灰鹄”的精瘦汉子。
他此刻垂手而立,神态却比之前更添几分恭敬,显然裴瑾昏迷前那句“见令如见我”和交付令牌的举动,已彻底明确了她的地位。
“夫人,”灰鹄低声道,“阁主既已下令,属下听候差遣。阁内在京畿地区的暗线、人手、情报网络,皆可为您所用。”
他双手奉上一本薄薄的、以特殊药水处理过的册子,“这是目前可用人员的名录、联络方式及擅长领域,阅后即焚。”
沈芷衣接过册子,入手微沉。这薄薄几页纸,代表的却是一张无形而庞大的力量之网。
她快速翻阅,强悍的记忆力将那些名字、代号、地点、技能一一刻入脑海。这里面包罗万象:有潜伏在各部衙门的低阶官吏,有混迹于三教九流的市井之徒,有经营着酒楼店铺的商人,甚至还有……宫中不得宠的妃嫔身边的洒扫宫女。
影阁的渗透程度,远超她的想像。
合上册子,她递还给灰鹄。
灰鹄接过,走到烛火旁,将其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
“当前最急迫两件事。”沈芷衣开口,声音冷静沉着,不带丝毫犹豫,仿佛早已执掌权柄多年,“第一,确保此处绝对安全,阁主伤势恢复前,绝不能有任何差池。第二,我要知道从昨夜至今,宫里、端王府、贵妃处以及兵部的一切异常动向,越详细越好。”
“是!”灰鹄眼中闪过一丝激赏,立刻领命,“安全之事您放心,此处机关暗道众多,储备充足,且有数条密道通往城外,除非大军将整个坊市夷平,否则绝难发现。属下这就去调取最新情报汇总。”他行了个礼,迅速退入另一条暗道消失不见。
沈芷衣走到密室一角的水盆边,掬起冷水用力洗了把脸。
冰冷的刺激让她精神一振,连夜奔波的疲惫和内力耗损的虚浮感被强行压下。她需要保持绝对的清醒。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灰鹄去而复返,手中拿着几张刚刚收到的、墨迹犹新的小纸条。
“夫人,情况有些复杂。”灰鹄语速加快,“宫里传出的消息:皇帝昨夜惊怒交加,确已下令秘密封锁九门,严查出入,并派出大量大内侍卫和影卫(明面上的),以搜捕江洋大盗为名,在全城进行地毯式搜查,重点是各官员府邸、客栈以及……废弃宅院。但并未公开提及相爷与您。”
沈芷衣冷哼一声:“他自然不敢公开。弑杀宰相的罪名,他还背不起。”更别提那杯险些要了她命的御赐毒酒。
“是。”灰鹄继续道,“端王府那边:端王今日称病未朝,但据我们潜伏的眼线回报,王府后门清晨有数辆遮掩严实的马车出入,去向不明。且王府暗卫调动频繁,似乎在准备什么行动。”
“贵妃处:贵妃今日一早便去了太后宫中请安,停留时间颇长,内容探听不到。但她宫中的大太监秘密出宫了一趟,去的是……京西一处属于张维尚书别院的庄子。”
兵部尚书张维!
端王的忠实拥趸!
“兵部:并无明显异动,但几位侍郎郎中今日均告假,颇为蹊跷。”
信息碎片汇聚,沈芷衣脑海中快速拼凑着图景。
皇帝明面上大张旗鼓搜捕,实则投鼠忌器,不敢声张真实目标。
端王与贵妃动作频频,显然与皇帝并非完全同心,甚至可能想趁火打劫,或是执行他们自己的计划?
比如寻找玉钥?
灭口其他知情人?
张维牵涉其中……
而兵部几位要员同时告假?
是心虚?
还是另有要事?
“京西庄子……”沈芷衣沉吟,“张维的别院……那里可有我们的人?”
“有两个外围洒扫的仆役,接触不到核心。”灰鹄答道。
“夫人怀疑那里有问题?”
“贵妃的心腹太监在此时秘密前往,绝非寻常。”沈芷衣目光锐利,“想办法查清那庄子近日是否有陌生面孔出入,尤其是……是否有看似宫中出来的人,或者……身体状况特殊之人。”她想起了那些可能知晓遗诏内情的旧人。皇帝要灭口,端王和贵妃会不会也想抢先控制某些关键人物?
灰鹄立刻领会:“明白!属下这就安排擅长潜入探查的好手去办。”
“还有,”沈芷衣叫住他,“重点查一查,先帝晚年身边伺候过的、尤其是可能经手过文书印玺的旧人,还有哪些活在世上?特别是那些在永熙帝登基后便‘荣养’、‘病故’或突然消失的。列出名单,查明他们现在的下落和境况。”
这是要直指核心了!灰鹄精神一振:“是!阁主之前也已下令调查此事,已有部分线索,属下这就将现有情报与您方才的指令合并,加紧核查!”
灰鹄再次匆匆离去。
密室内重归寂静,只剩下裴瑾均匀的呼吸声。
沈芷衣走到石室墙边,那里挂着一幅巨大的京城详图,上面以各种细小标记注明了影阁的势力分布、重要目标以及近期动向。
她的手指沿着皇宫、端王府、张维别院、几处可能的旧人隐居点缓缓划过,脑中飞速运转。
皇帝像一只被困住却依旧危险的猛兽,疯狂但顾忌重重。
端王和贵妃则是潜伏在旁的毒蛇,伺机而动。
而她和裴瑾,则隐藏在暗处,受伤但握有关键线索。
这是一场耐心的较量,看谁先露出破绽,看谁能先找到对方的致命弱点。
时间一点点流逝,外面白日的喧嚣被厚厚的地层过滤,只剩下模糊的嗡嗡声。
中途灰鹄又进来一次,汇报了初步调查结果:京西张维别院守卫异常森严,暗桩密布,确实像是藏了重要人物或东西,具体还在进一步探查。
关于先帝旧人的名单正在紧急整理核实。
沈芷衣让他继续盯着,有任何消息立刻回报。
她回到床边坐下,一边运功调息恢复内力,一边守着裴瑾。
傍晚时分,裴瑾的脉象明显有力了许多,脸上也恢复了些许血色。
他再次醒来,眼神虽然依旧带着病后的虚弱,却已重新有了焦距和深不见底的幽光。
他先是默默运转内息自查了一番,眉头微蹙,似乎对自己恢复的速度并不满意,但并未多言。
然后他看向沈芷衣,目光落在她依旧难掩疲惫的脸上和换过药却仍能看出痕迹的手臂细小划伤上。
“辛苦你了。”他低声道,声音依旧沙哑,却温和了许多。
沈芷衣摇摇头,将灰鹄汇总来的情报简明扼要地告知了他。
裴瑾静静听完,沉吟片刻,嘴角勾起一抹冷嘲:“李禛(端王)和那位贵妇娘娘,果然坐不住了。他们恐怕不只是想灭口,更想抢在皇帝前面,找到并控制那些可能知晓遗诏秘密的人,作为将来扳倒皇帝或者……与皇帝谈判的筹码。”
“张维的别院,很可能就是他们藏人的地方之一。”沈芷衣补充道。
“极有可能。”裴瑾点头,“皇帝现在焦头烂额,既要找我们,又要防着他那‘好弟弟’和‘爱妃’趁火打劫,还要稳住朝局和边关……呵。”他轻笑一声,带着尽在掌握的冷漠。
裴瑾继续说道:“乱吧,越乱越好。乱起来,我们才有机会。”
“你的伤……”沈芷衣蹙眉。
“死不了。”裴瑾挣扎着想坐起来,沈芷衣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他,将软垫垫在他身后。这般近距离接触,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药味和极淡的血气。
“恢复比预想快些,但动手至少还需五日。”裴瑾靠稳,气息微喘,但眼神锐利。
“这五日,我们按兵不动,静观其变。让灰鹄他们全力调查,但绝不能打草惊蛇。尤其是张维别院,盯死,但不要靠近。”
他看向沈芷衣:“这几日,你要尽快熟悉影阁的运作方式和人员。有些核心成员,你需要见一见。”他报出了几个代号和接头方式。
沈芷衣一一记下。
这时,密室角落一个不起眼的铜管中,传来极轻微的三声叩响。
灰鹄的声音透过铜管传来,带着一丝压抑的激动:“阁主,夫人!刚从宫里传出的绝密消息!陛下黄昏时独自去了摘星楼!约莫一炷香后才出来,出来时脸色极其难看!”
裴瑾和沈芷衣对视一眼,眼中同时闪过精光!
皇帝在这个节骨眼上去摘星楼?
是去确认遗诏副本是否安全?
还是……他也察觉到了端王和贵妃的动作,担心秘密泄露,想去转移或销毁证据?
无论哪一种,都说明——皇帝慌了!
“继续盯紧摘星楼和皇帝的动向!”裴瑾立刻下令,语气虽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还有,端王和贵妃那边,他们一定会对皇帝这个举动做出反应!盯死他们!”
“是!”
铜管那边没了声息。
密室内,烛火跳动。
裴瑾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近乎狂热的、属于猎手的光芒。
“鱼儿,终于要咬钩了。”
沈芷衣握紧了手中的暗金令牌,感受到那冰凉的触感下,似乎有滚烫的血液在奔流。
风暴前夕的压抑,几乎令人窒息。
却也……令人热血沸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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