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陈尽山家里住了小一周，招柏文悟出了一些道理。
当你觉得全世界讨厌你，你就是饿了。
当你觉得你讨厌全世界，你就是困了。
他只是稍微规律了一礼拜，就发现罩在眼前那层看谁都不顺眼的薄雾不知不觉散去，他开始注意到很多从前没注意的细节。
陈尽山也发现了。
这小子现在像刚改造一番放出来那么精神。
你看，就说不能让他一直住在他那个色调阴暗的家里吧，这不是一搬出来就好很多吗？只是他自己还不承认不接受罢了。
一晃又到了周末。陈尽山没有睡懒觉的习惯，晨跑回来，买了点新鲜的肉菜水果，洗了个澡就钻进厨房开始忙活。
“陈老板起好早。”
不知道这小孩什么时候起来的，静悄悄倚在厨房和客厅之间的吧台后边，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哦，把你吵醒了？想着今天没什么事，包点饺子。”
“……新年快乐？”
剁馅的刀在空中停了一下，陈尽山笑出声来。
“怎么，你家条件那么困难，只有过年才包饺子？”
“……”
“今天重阳，也算个包饺子的理由吧。”
“我家不包饺子。”
陈尽山搅拌馅料的手就停下来，疑惑的回头看他：“你没吃过饺子？”
招柏文的眼皮无语地快速眨了好几下，想不通陈尽山的脑子是怎么长的。
“要吃也是出去吃或者点外卖，不会自己包饺子。”
包饺子这个活动对于他和他妈这个两口之家而言太隆重了。更老的一辈早已去世，他妈也没有兄弟姐妹，小时候过年看着电视里那些“阖家团圆”的宣传招柏文都没办法共情，大家一起包饺子合家欢什么的，像一场集体性表演。
实际上包饺子很麻烦，费时费力，做出来的也未必有店里好吃。他妈这么说，他也这么想。
但陈尽山仿佛不这么想。
“哦，那真可惜了。活二十多年没包过饺子？”
他擦擦手上的油和面粉，邀请道：“你来试试？去，洗手去。”
招柏文不太想，心说你也不嫌折腾。但还是去了，再进厨房的时候，陈尽山正在把一个个小圆面团擀成薄片，像个动作娴熟的纺织女工。
“然后呢？”
招柏文手心向上，听话地站在一旁。
陈尽山就往他左手的手心里放了一片饺子皮。
“拿小勺子，挖大小合适的馅，把边捏在一起。简单吧？”
“……嗯。”
招柏文心说我又不是傻子，没包过还没见过吗？
但真捏起来又不太一样了。他尽量不动作为底座的左手，只靠正在复健的右手，捏橡皮泥一样把饺子边岌岌可危地摁在一块。
摁完了又不会捏褶子，招柏文偷偷抬眼观察陈尽山的动作，却发现对方手里根本没动，正饶有兴味地观察自己。
“……”
招柏文顿时脸热起来，嘴一扁，飞速地把饺子边全摁上，扔下一个站不起来的半成品走了。
“哟，真厉害，都会包韭菜盒子了。”
陈尽山看着这小孩赌气的背影，越看越觉得有意思。他早怎么没发现招柏文这么有意思呢？
陈尽山到底还是把他的丑饺子煮了，虽然造型毫无设计，但起码没破皮没煮漏，已经是新手里值得夸赞的了。
吃饭时，招柏文对那个丑饺子视而不见。
“下周我就回去上班吧。现在什么事都不用做，也挺无聊的。而且明天我就要去拆线了呀，都结痂了。”
他把右手举在空中灵活地抓握了两下。长期待在另一个人家里，这样下去自己迟早会被同化，脑子要出问题。
陈尽山见他不吃，索性自己夹过那个丑饺子：“你怎么比我还爱上班？你当老板得了。哈哈哈哈。”
“上周答应和哲哥分工的。”
陈尽山淡淡瞥了他一眼：“没有你他也能写。”
“……那可真是谢谢陈老板对我工作能力的不肯定。”
“不过你要是觉得无聊想出门的话，”陈尽山从自己中年人的若干爱好里挑挑拣拣，“我问问他们要不要出来打麻将吧。最近太忙，好久没约了。”
招柏文没回答，就当默许了。他的注意力现在在碗里的饺子上。陈尽山包的饺子个大肚满，形状好看，但又各不相同。迎着光，能看到饺子边儿上的指纹。
“看什么呢？不爱吃？”
据他这阵子观察招柏文应该不太挑食，之前单纯是吃得少或懒得吃，真放到嘴边，有啥吃啥，倒是好养活。
招柏文摇摇头，露出个熟练的微笑：“陈老板做饭好手艺，要是换个人来，说不定真被陈老板迷得怦然心动了。哈哈。”
陈尽山看着那个酒吧式微笑，咂摸了一下，顿时哭笑不得：“嗯，是，我就是一厨子，愿意天天请人来家里吃饭，行了吧？”
招柏文笑容就僵在脸上，一点一点下沉，最后不说话了。
麻将馆之所以能经久不衰，得多亏了这帮无所事事的赌鬼。
招柏文想。
于蓓一见到他就大呼小叫，先是问他伤好的怎么样，又说这绷带还挺时尚的跟袖套一样，得知招柏文住在老板家养病，发出长长一声“哦”。
陈尽山舔着牙警告：“你又来劲了是吧？一会儿就赢你。”
绷带碍事，招柏文理牌就显得不那么方便。他极少线下打麻将，顶多无所事事的时候在平板上玩两局，填补空虚。
陈尽山看着他那生涩样儿，想乐。
“难得啊，有你显得这么笨的时候。”
“……”
于蓓笑吟吟地吸了两口奶茶，眼神在俩人之间转来转去。
“哎呀急什么嘛！打个块八毛的麻将，又不能创收……你多理会儿，正好聊天了。上周你没来，好几个行政小姐姐还问呢，以为你离职了。”
又瞄了一眼陈尽山，接着说：“我说不可能，老板可是把人当继承人培养的。”
“继承人，”招柏文笑了，扬起一边眉毛看向坐在下家的被继承人，“有这回事吗？陈老板。”
陈老板目不斜视低眉看牌，“行政招太多太闲了，回头砍掉几个。”
于蓓撅嘴无语，觉得陈尽山满嘴跑火车的能力更加强了。
“蓓蓓姐最近应该很忙吧？”招柏文接话，“现在公司规模扩大了，你一个人忙的过来吗？快点让陈老板给你升职加薪招助理。”
“哈哈哈哈我倒想赚钱呢！我就安心当社畜，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现在已经要变会计了——哎早知道刚不打发财了，发财——”
“胡了。”
还想聊点什么，一直沉默不语的朱宝德已经把牌推倒了。
“不是吧朱哥？你胡发财？你多损啊你！”于蓓把他的牌挨个扒开检查了一遍，发现还是胡的单牌混一色，更加不可理喻了。
“我看出来了，朱哥其实比大陈哥还激进。哪有单胡一张发财的！”
朱宝德就不动声色憨厚地笑起来。
“打个麻将而已嘛。”
“说明宝德哥很适合当老板啊。”招柏文轻飘飘地加了一句话，和朱宝德对视一笑。
“哦对了，”朱宝德趁码牌的功夫才肯张张嘴，“工厂那个魏工前几天心肌炎死了。”
“哪个魏工？”陈尽山反应了一会儿，“啊，老魏。这么突然？没听说啊。”
“现在不就听说了嘛。那个工厂一直产能上不来，正好这笔订单快交付了，我想着干脆换个代工厂得了。”
“产能上不来？我上个月刚去看过，一切正常啊。”陈尽山皱起眉头，“他们还有个产线没用呢，马上要做政府那批订单，定制化都做好了。别换了。老魏之前管厂子管得挺好，临时找新的也不放心。”
“主要是，”朱宝德顿了顿，“哎也行吧，那听你的吧。”
“我还没说呢，你这回去学没学习科学上网啊？东风。”
朱宝德没抬头，用很多中年男人特有的表达歉疚的方式——“诶西”一声再懊恼地挠挠头，表达着自己的无奈之情。
陈尽山打出一张东风又接着道：“不过也确实是个提醒，咱们一开始没太在乎保密和安全这事，之后看看要不单独拉一个部门处理得了。回头说不定给咱们柏文小同志弄个主管当当，我看他挺有天赋，哈哈哈。”
“碰。”
“……”
四圈下来，陈尽山和招柏文一盘没胡，甚至陈尽山连连点炮，用来计数的筹码也化整为零。
“……今天牌运也太差了。”陈尽山黑着脸总结。
他又笑着质问赢牌的俩人：“你们俩也是，不知道照顾伤员吗？叫来个陪玩哪有让人家一直输的。”
招柏文只好跟着礼貌地笑笑：“谁赢不是赢呢。”
“哦，”陈尽山在桌底下没使劲地踹了他一脚，“那你替我输吧，小招老板。”
“啧啧啧。”
于蓓好像发现了不得了的事情。
“其实呀，”她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张开了那张八卦之口，“公司里新来的那些年轻小孩在磕cp。”
招柏文：“磕什么cp？”
陈尽山：“啥是磕cp？”
于蓓扭扭身子，瞪大眼睛地看着两个迷茫的当事人：“你俩走太近了啊太近了！哪有大老板和一个实习生天天一块上下班一块吃饭，招标也带着去的？一开始他们说你是老板关系户来的，我说不可能！招人是我筛的简历。”
“所以现在他们觉得，你可能是老板娘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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