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柏文心里明白陈尽山肯定不是单纯来谈生意的,不然他不会连着遇到两次。但接下来的一个礼拜,这个人的踪迹就消失了,比他突然的出现还猝不及防。
人与人之间的联系明明变得如此方便,招柏文看着聊天框里那个“下来聊聊吗”,却觉得那完全是一个无法扭转的休止符。
他也很忙。去横滨的一个学会做了卒业发表,对论文做最后的修改,同实验室的同学老师践行道别,办理毕业的一系列事宜……每天睁眼就有一篮子事等着他处理,招柏文几乎要失去对时间的感知。
自己本来一点儿都想不起来陈尽山的,如果不是刘谕非得在自己耳边念叨这个人的话。
自从知道那个什么陈老板是招柏文的前老板,刘谕就像是开启了八卦之门,总是问他陈尽山长陈尽山短。
“陈老板这周回国了,他说他下周还会回来,到时候我们去新宿那边泡温泉吧?”
实验室今天只有刘谕跟招柏文,刘谕早提交了论文,来实验室无事可做,只是蹭显示器打游戏。
招柏文有点心烦。
“你这么爱和他一起玩。”他开玩笑地说。
“啊?”刘谕在声情并茂地开赛车,“没有啊,我想着刚好你们很熟……”
他不敢说自己是因为好不容易和招柏文找到了除了学习生活之外的其他共同话题,多亏了这个陈老板,最近他有很多理由跟招柏文聊天。
“而且陈老板很大方,他说等他回来请客,庆祝我们毕业呢。哎,他有四十岁了没?我看着不像,但是他看起来社会经验很丰富的样子。”
招柏文在他面前不好表露什么,只好说:“没有。”
呵呵。可惜你没赶上好时候,说不定你前几年认识他,真能跟他关系更进一步呢,陈尽山那时候不容人反驳,管你直的弯的都往酒店带。
可惜了,现在那个房间已经不在了。
招柏文手里攥着电容笔发呆。
不知道陈尽山还有没有沾花惹草的陋习,他那儿还能正常运转吗?哦,能的,上次在校园里散步不是就在运转了吗?……对着自己还能正常运转吗?对着刘谕呢?
“招哥?”刘谕把音响声音调低了些,回头瞥了他一眼,发现一贯淡然的招哥竟然在愣神。
“嗯。我先回家了。”
再想这些自己就是被驴踢了被电车撞了被花粉呛到脑子了。招柏文实在不想再面对刘谕,再听他说他的陈老板长陈老板短,抓起书包走出了实验室。
他后知后觉出一个新的困惑——新宿哪他妈的有温泉?
但陈尽山还真在新宿找到这么个带露天温泉的高档酒店。他说是因为回来得匆忙,过两天又要走,实在没办法请大家到更远的地方了。等回国了,他来重新策划一场毕业旅行。
招柏文从他一如既往不容人反驳的麻利的话里揪出一万个疑点。
……谁要他负责毕业旅行了?
“谢谢陈老板好意,你们明天玩得开心就好,我就不跟着凑热闹了。”
酒吧里,招柏文冷冷地说。
“别啊!”
没等陈尽山表态,刘谕比他更急迫。招哥不去,他跟这么个萍水相逢的小老板去泡温泉有什么意思?!他还需要占这么点儿新宿泡温泉的便宜吗?!有这功夫不如去招柏文家煮一顿寿喜锅打打游戏!
陈尽山也开口:“没关系,你们一个人也是住,两个人也是住。你们一块去,还热闹一点。”
招柏文皱眉:“你不去么?”
陈尽山就把搭在酒吧吧台上的小臂缩回来一些,又若无其事地把袖子往下拽了拽,脸上还是那副从容大度的笑:“我就不去了,今天下午刚落地,还有点累,想明天睡个懒觉。你们玩吧。”
招柏文不吭声了。
剩下刘谕左看一眼右看一眼。啊,一会儿这边说不去,一会儿那边说不去,合着就自己最积极呗?他俩应该不是仇人吧?……怎么才能在不白嫖这位老板的好意的同时又不失去这个和招柏文出去过夜玩耍的机会?
他经过精密的思考得出重要结论:“都去,都去!陈哥,泡温泉也能休息,明天你的那份我请了!新宿我们熟了,带你去吃之前我和招哥都觉得好吃的那家烤肉!”
招柏文:“……”
人和人的沟通,有时候没有用。
陈尽山也不知道为什么不再推脱,捧场地说:“那好,明天就拜托你们了。”
他原本只是想和刘谕说拜托你了,但他看得出来,刘谕是在暗戳戳地划分阵营,言外之意他和招柏文永远是同进同出,自己不过是机缘巧合和他们认识了的一个陌生人。
挺好,招柏文有了自己的新生活,这不是很好吗。他来不就是为了证实这件事情的吗?难道他还想看招柏文在日本过得昼夜颠倒、失魂落魄,还奢望着他心里始终放不下自己吗?
往前走总比恨自己好。陈尽山想。既然恨能放下,那爱也能放下。
招柏文大概能猜到陈尽山为什么不想去温泉。不愿意见自己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估计也是怕自己的疤把刘谕吓坏了。刚认识的初出茅庐的学生一个,肯定想象不到陈尽山以前发生过什么,光顾着沦陷在那张脸上了。
他到底恢复成什么样,招柏文也没见过,他的印象还停留在缠得像木乃伊一样的白绷带。他后来查过网上那些烧伤的图片,一张比一张触目惊心,光是看着就让人眉头紧锁。能活下来的都算好命了。
所以第二天去了温泉,就算招柏文再怎么保持理智,也还是不得不承认,自己对他的伤有一点在意。
自己不是在关心,只是好奇。人当然会对自己未知的事情好奇。
他也大概印证了自己的猜想。明明温泉没人,陈尽山在池子里却背靠着一块石头,找好位置之后就不动了,肩膀上披着块小白毛巾,不知道的人估计还真以为他很悠闲惬意。
他的胳膊上也有一些不均匀的白色纹路,不太明显,但离得近了就看得出来。腿上似乎也有,泡在水里,折射得不太清楚。
招柏文鬼使神差地看了看自己的胳膊,疤痕已经完全看不见了,不知道是那时候陈尽山买的药膏奏效,喝得中药奏效,还是时间奏了效。陈尽山的这些疤需要多少时间恢复?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不小心在水中靠得离陈尽山有点近。没戴眼镜,招柏文双手捧着水抹了一把眼睛,怔怔地看着他。
“吓人吗?”陈尽山突然开口,把他惊了一跳。
招柏文咽了下口水,下意识地浅浅摇头。
他听见陈尽山很轻地笑。
“你在日本,生活得好像挺适应的,自己也能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招柏文认为自己听懂了他讽刺的弦外音,尽管他的语调丝毫没有表露出来讽刺挖苦的气息——不再受他陈尽山照顾,不用再看到他,就活得这么自在吗?
他于是也冷哼一声,眼神不再看向水面,干脆大胆地直视陈尽山的眼睛,嘴角带笑:“你不在我不也得活着么?我已经不再像以前那么爱寻死了,陈老板。”
陈尽山的心猝不及防被开了一枪,脸上风云变幻,却什么都没有说。
刘谕从洗手间回来,远远就看到露天温泉里两个对峙的人影。看起来自己不在的时候两个人交谈甚——呃,好像没有,两个人并不在聊天,而是在对视,并且那位陈老板的眼神……刘谕心里有点异样的感觉。
“二位,还泡着呢?缺氧了都。”
离得还有好几步远的时候,他就故意大声着说,给两个人分开的机会,简直是个捉奸还要假装大方的不得宠的旧社会正房。
这个什么老板倒是个体面人,被这么一吼也沉得住气,反而是招柏文难得地露出被吓到的神色,本能地身子往后,跟陈尽山拉开了距离。
……刘谕更不舒服了。
“一会儿吃烤肉去?”他故意面对着招柏文说,“我刚打电话定了位置,那家不好定,带陈哥去尝尝。”
招柏文只露出个头在水面,静静看着他表演。
“嗯,好。”他撇嘴笑道,心却有点疲惫。
孔雀开屏呢,这刘谕。你这么有心,自己带你的陈哥去尝不就好了,何必非得拉上我。
三人往更衣室走,陈尽山就跟在两人后头。直到换衣服的时候,他一个不留神,就听见刘谕没克制住的一声惊叫:“我靠。”
陈尽山麻利地把酒店那件和式浴衣套上了,一边系腰带一边回过身看他。
刘谕问:“哥,你那后背怎么弄的?”
“哦,也是之前烧伤的。”
“哦,哦,这样……不好意思啊,我以为是你的纹身呢陈哥。你不知道,日本这些温泉臭讲究,有纹身不让下水,容易被那些日本老头骂的……”
招柏文在一旁只听得想笑,很快笑容就僵在脸上。
陈尽山的手十分自然地伸了过来,眉眼低垂,帮他把松垮的浴衣腰带系好了。
这个动作他当然熟悉,非常熟悉,最熟悉。两年前无数次,两人**相对完要出门的时候,陈尽山就会像摆弄玩具娃娃一样给他把衣服整理好,再把腰带好好地扣上,像打包一件礼物,包好,上锁,封起来。偶尔招柏文兴起,也会有样学样地把这套对他做一遍,结果发现陈尽山极其不配合,往往刚到上锁这一步,就开始呼吸起伏变重,下一秒,刚穿进去的皮带就又被抽出来绑在自己身上。
……是肌肉记忆吗?发生在这种时候,未免太不合时宜了,腰与胯贴得没有距离,换做是以前,早该顺理成章进入下一步了,任谁都不会觉得这是正常的前上下级关系吧?
招柏文一边向后闪身躲去,一边拧头看刘谕的反应。
这一躲让陈尽山也愣了一下,大梦初醒,手过电似的抽了回来。
两人就以一个诡异但又如此同步的姿势一起望向目瞪口呆的刘谕。
三个人的脑电波也终于在这个意想不到的时刻达成空前的一致——
完了。
完了。
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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