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柏文是被额头上残留的温度烫醒的。
陈尽山还趴在床边睡得正沉,呼吸打在他手背上,他动了动手指,陈尽山没反应,干脆照着肩膀给了他一巴掌。
这下陈尽山惊醒了,先是一愣,看了看四周,然后眼睛都没完全睁开就伸手摸他额头:“烧退了没?”
“早退了。”招柏文抽回手。头上的热不是来源于自己,而是来源于从昨天没拉上的窗帘直直射进来的晴天大太阳。
“几点了……”陈尽山睡眼惺忪着边问边摸索手机。“九点了都。”
“……陈老板睡眠变好了啊。”
招柏文想起来之前住在他家的那阵子,不论头一晚几点入睡,睡前有没有运动。第二天陈尽山必定雷打不动地早起,跑步或者遛弯,时间空闲还能去趟菜市场。不知道是不是病了一场之后,身体素质下降了。
陈尽山坐起身,“还不是这几天来回飞,折腾的。”
“你哪天回去?”
“……今天晚上。”
一阵沉默。也没人替这俩人定一下,之后是大路朝天各走半边还是比翼双飞不离不弃,谁也不太好开口。
陈尽山清了清嗓子,打破这个有点尴尬的气氛。
“怎么,你想送送我?你今天没安排吧?”
“啊,”招柏文后知后觉,“有。”
“什么安排?”
“毕业典礼。”
“?”陈尽山有点傻了,“这都能忘?”
“去不去都行。”
他想说本来也就是个形式,毕业证拿到手了,其他都不重要。甚至对他来说毕业证都不那么重要,人生怎么都能过。
但是陈尽山替他做了主:“不行。赶紧起床,能赶上。”
穿学士服的过程堪称一场灾难。陈尽山非要帮他系领带,可是手却偏偏不听话,怎么也系不顺当,最后招柏文直接把领带扯下来塞进兜里,笑着看他:“陈老板,再折腾就真来不及了。”
“这款式不一样,我不熟练,”陈尽山一边辩解着,一边掏出手机对着他咔嚓拍了张照,屏幕里的人穿着宽大的黑色学士服,还有一条蓝色披风,眼神里还带着没睡醒的迷茫,“好看。”
太久没听过这种夸奖,招柏文的脸“腾”地红了,抢过手机想删照片,却被陈尽山拽住手腕往门外拖:“走了走了。”
……到底是谁毕业啊,怎么陈尽山比自己还急。
赶到本乡校区的时候,学位授予已经开始了。招柏文不好意思再挤到前面去,只好和陈尽山一块站在礼堂最后,像被罚站到家长席。
“一会儿你去拨穗,我给你拍照。”陈尽山对他耳语,就像那种新手爸爸。
招柏文撇撇嘴,悄声说:“估计要排很久。算了吧。”
“来都来了,参与一下。”陈尽山还在劝导,见他面色不改,眼神里也没什么期待,又改口道,“都行。看你。只是我想给你拍点照片,不拍也可以。”
招柏文就从胸腔里发出一点笑。
“那你去上台拨穗吧。”
“我去拨哪门子的穗?哎你……”
招柏文没等他说完,转身飘出了礼堂,陈尽山只好在后头跟着追出来。
“真不拨啊?”
“嗯,累了。”
一片毕业的欢声笑语的校园让他感到一种说不上来的落寞。他并不习惯这种场合,人类自己给自己设定一个时间节点,然后煞有介事地举行仪式庆祝。如果只有他自己,可能不会来了,本科毕业的时候他参加过一次,当时就是只身一人,没觉得有什么好庆祝的,看着大家兴高采烈跟家人合照,发朋友圈,他甚至懒得替人祝福。
但被陈尽山揪出来,他也不好说什么,毕竟是自己给了这个人默许。
……为什么又搞成这样?
招柏文默默转头看他一眼,发现陈尽山也居高临下地盯着自己。
“那我们就回家,自己庆祝。”陈尽山把手机收起来,“其实我从来没参加过毕业典礼。本科的时候,典礼要去操场站着听领导讲话,我嫌太热了,就没去。后来研究生毕业,答辩完我就去公司上班了,什么典礼啊授予仪式啊,根本没管。哈哈。”
见招柏文好像在听,他又接着说:“我不是一个有仪式感的人。但我一直以为你是,所以我想替你留些纪念。不过人生嘛,仪式只是一种形式,就像照片,真正的记忆,留在心里就好。”
招柏文终于忍不住笑了,嘴角微微一动,困惑又无语:“你在说什么?睡醒了吗?”
他听着陈尽山从昨晚开始就像在说梦话,不是告白就是讲什么人生啊回忆啊之类的道理,颠三倒四的。
“我是想说……”
“我靠,招哥,你来了啊!”
陈尽山好不容易提起来的一口气被打断,循声望去,是同样穿着魔法袍的刘谕。刘谕先是本能地想跟招柏文亲近地打招呼,随后又加载出上次见面的剧情存档,紧接着注意到招柏文身边还站着一个人,一下子鼻子不是鼻子嘴不是嘴,表情僵化在脸上。
“那个……你说你生病了,我想着直接去你家找你吧,又怕打扰你。”
这么一看还真是没去就对了,不然指不定怎么打扰了呢……刘谕盯着陈尽山,本来挺周正的一张属于成熟男人的脸,此时却越发面目可憎起来。
他好像隐隐约约明白了为什么每次跟招哥提起陈尽山,他的神色都有点不自如,上次去温泉,又为什么会出现那样亲密的……
操操操操操!都怪那天喝多了先坐车走了!肯定是那天晚上给俩人创造机会了!自己还成天在他面前陈哥长陈哥短的,这下好了,念叨太多次,直接把人送给陈哥了!!
猪脑子!
……一想到是自己替陈尽山在他面前刷的存在感,甚至还是他牵线让俩人得以重新见面,刘谕的牙咬得有点紧。
“陈哥也来了啊。”他面上仍然笑呵呵地说。
可陈尽山凭他阅人无数的经验,不用揣摩也看得出来,这小子说不定已经想给自己扎小人了。
“嗯。”他点了个头。
一阵沉默。
隔了几秒,陈尽山冲他礼节性地说了一句:“毕业快乐。”
“谢谢陈哥。”
又是一阵沉默,谁也拿不准现在是应该立刻走还是再寒暄两句。
莫名僵持了一会儿,刘谕问招柏文还去不去系里的毕业式,招柏文说不去了。他在思考如果回家早的话,要不要送陈尽山去机场。
刘谕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提了个非常宽宏大量的请求:“我们能合个影吗?招哥。”
“哦,好啊。”招柏文顿了顿,“毕业快乐啊。”
就算自己对毕业没什么想法,刘谕毕竟是第一次硕士毕业,还是该高兴一下的。
陈尽山也显得格外有风度:“我来帮你们拍吧。想在哪里拍?”
……陈尽山现在这副到哪里都掏手机摄影的样子真的有点像旅游团里的中年人了。招柏文想。
最后俩人在钟台前拍了张合照,刘谕没有像平常那样勾肩搭背,恨不得在他的招哥身上当个挂件,而是老老实实地拿着自己的毕业证书,拍了张本分且朴素的游客照。
陈尽山拍完照,很识趣地给俩人留出空间单独相处,自己借口去洗手间了。招柏文舔舔嘴唇,从厚厚的毕业服里掏出一个礼盒,是支钢笔。刘谕有些惊讶,搜了搜身上,发现自己实在有失仁义,什么毕业礼物都没准备,找不到什么可送的,最后把手上那串珠子撸了下来。
“我本来准备了礼物,以为你今天不来了,就没带……等我晚上回去给你拿过去!”
刘谕说完,自己也歉意地笑笑。笑完,也有点怅然。招哥就是这样的,不算活泼,但总是考虑周全,所以他愿意跟招柏文呆在一块儿,有种被兜住的安全感。现在想来,可能人家确实是一直在包容自己呢?
“以后你回来上海一定要告诉我啊!”心里五味杂陈,他鼓起勇气,撂下一句话。
刘谕还要去系里的合照,招柏文就跟他道了别,自己找了棵银杏树下站着,纳闷陈尽山跑哪去了,半天没回来。
犹豫了一会儿,给陈尽山发了张照片,意思是自己在这里等着。学士服很厚重,穿得他怪热的,索性在草地上坐下。在没人认识他的地方,招柏文总是活得很自如。
“我回来了。”
头顶声音响起,招柏文抬头,陈尽山的脸挡在一束向日葵后边。
“哪来的花?”
“找人买的。”他不会日语,这里也没有什么卖花的小贩,陈尽山好不容易在社交媒体上找到这么个卖花的中国人,拜托她给自己包一束花。
“本来想买别的,但向日葵比较像毕业会用到的吧。”
陈尽山送花不太像送花,猛地往前一递,跟给下属递文件一样。招柏文就那么坐着,低头,抬眼,笑他:“陈老板有心了。”
陈尽山又说要给他拍照:“就坐着这个角度就很好看。”
“你为什么这么喜欢拍照啊。以前没这个症状。”
“……”
陈尽山不说,招柏文也一时有点无语,但抱着那束冤大头的花,也没动,就这么坐在草坪里,留下人生中最后一次毕业照。
“笑一下。”
招柏文配合地咧下嘴。
“啧,太敷衍了,高兴点。”
高兴的时候应该怎么笑?招柏文思考了一下,他笑最多的时候就是在酒吧兼职的那段日子,几个小时下来脸都笑得僵了,但却感受不到高兴。真要说高兴的笑……招柏文想着一些画面,笑容渐渐流淌出来。
陈尽山隔着屏幕看着,竟然入了神,手也像僵住了一样忘了拍。这样笑就很好,不需要讨好谁,也不需要隐藏什么,笑得并不标准,但很真诚。好想这样的笑容再多一些……好想多留一些,留住。
“拍好了没啊,再不回去赶不上你的飞机了,陈老板。”
招柏文的余光瞥到有人往这边看,有些难为情。
“招柏文,”陈尽山透过那块小小的屏幕和他对视,“跟我走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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