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思雨送来的那盅冰糖雪梨汤，像一颗投入孟晓晓心湖的石子，荡开的涟漪远比她预想的要持久。那清甜温润的滋味仿佛还萦绕在舌尖，连带送汤那人温柔的笑意和看穿她细微不适的敏锐眼神，都在她脑海里反复盘旋。
这种陌生的、被细致关照的感觉让孟晓晓有些无措。她习惯于独自消化所有情绪和不适，习惯于用冷漠筑起高墙，将不必要的关心和试探都阻挡在外。顾思雨的举动，却如此自然而然地越过了那道界线，让她连拒绝都来不及，甚至……心底深处隐秘地并不想拒绝。
这感觉太奇怪了。孟晓晓甩甩头，试图将那些纷乱的思绪抛开，专注于第二天的剧本。
第二天拍摄的是文心设计试探孤影的重头戏。场景设在王府的演武场，文心借口观赏侍卫比武，特意邀请了孤影（伪装成新入府的侍女）在一旁伺候，实则言语间步步设套，暗藏机锋。
开拍前，气氛明显比第一天要凝重些许。这场戏台词精妙，心理博弈极强，对两位演员的微表情和眼神交换要求达到了毫米级。
孟晓晓早早化好妆，独自站在演武场边缘，闭着眼默戏。她努力将自己沉浸到“孤影”的戒备和疑虑中，试图找到那种如履薄冰、却又必须强自镇定的状态。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伴着熟悉的淡雅香气靠近。
“紧张吗？”顾思雨的声音响起，一如既往的温和。
孟晓晓睁开眼，看到顾思雨已经换上了“文心”那身繁复精致的裙裾，妆容得体，眼神里却已经带上了属于角色的那份聪慧与若有若无的算计。她问这话时，语气里带着前辈对后辈的寻常关心，仿佛昨晚送汤的也是同一个人。
“……还好。”孟晓晓言简意赅，目光扫过顾思雨看似平静的脸庞，却意外地捕捉到她眼底一丝极淡的、不同于往常的疲惫，虽然被她完美的笑容掩饰得很好。
顾思雨笑了笑，没再多问，只是轻轻说了一句：“放松演，跟着感觉走。你很棒。”
这话像是定心丸，奇异地抚平了孟晓晓心底最后一丝躁动。
“Action！”
打板声落，戏幕拉开。
演武场上呼喝声阵阵，刀光剑影。孟晓晓（孤影）垂首敛目，恭敬地站在顾思雨（文心）身侧，看似低眉顺眼，实则全身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警惕着周遭的一切，尤其是身边这个看似温婉无害的女人。
“你看那名侍卫的刀法，”文心忽然开口，声音不大，恰好能让孤影听清，语气闲适得像是在闲聊，“力道刚猛，却失之灵巧，若是遇到高手，恐难走三招。”
孤影指尖微不可查地颤了一下，依旧低着头：“奴婢不懂武艺。”
“哦？是吗？”文心轻笑一声，端起手边的茶盏，慢条斯理地吹了吹，“可我瞧你昨日步履轻盈，身形稳当，倒不像全然不懂的样子。”
她的目光没有看向孤影，依旧落在演武场上，仿佛只是随口一提。但那话语里的试探意味，却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向孤影的伪装。
孟晓晓的心提了起来。顾思雨的语调太自然了，太随意了，反而更透出一种笃定的、猫捉老鼠般的从容。她几乎能感觉到“文心”那看似温和的目光实质如同X光般，正在一层层扫描着她。
她强迫自己稳住呼吸，抬起头，眼神里刻意带上几分茫然和怯懦：“奴婢……只是自幼做惯了粗活，比寻常女子力气大些，稳当些罢了。不敢说懂武艺。”
这是剧本里的台词，但孟晓晓说出来的瞬间，却感觉自己真的被逼到了角落，正在绞尽脑汁地编造谎言应付一个极其可怕的对手。
顾思雨（文心）终于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她脸上。那眼神依旧含着笑，却深邃得让人心惊。她仔细地、缓慢地打量着孤影的脸，从眼睛到鼻梁，再到紧抿的嘴唇，仿佛要从中读出每一个细微的破绽。
片场安静得只剩下演武场那边的模拟打斗声。所有工作人员都屏息凝神。
孟晓晓感觉自己后背的肌肉都绷紧了。顾思雨的目光如有实质，带着巨大的压迫感，让她几乎要喘不过气。她只能努力维持着表情的惶恐和不安，眼神里却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丝属于“孤影”本性的冰冷和倔强，与伪装出的怯懦形成一种极其矛盾的张力。
这种张力，恰恰是导演最想要的！
“卡！完美！”张导兴奋地大喊，“就是这种感觉！思雨，你给的压力太到位了！晓晓，你接得非常好！那种强忍的冰冷和硬装出来的害怕，层次感太好了！”
一条过！
现场顿时响起一片松口气的声音和低低的赞叹。
孟晓晓瞬间从那种几乎令人窒息的对峙中抽离出来，心脏还在砰砰直跳，后背竟出了一层薄汗。和顾思雨对戏，简直就像进行一场高强度的心智搏斗，消耗巨大，却又酣畅淋漓。
顾思雨也立刻恢复了常态，仿佛刚才那个施加巨大压迫感的“文心”只是众人的幻觉。她看向孟晓晓，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和一丝……欣慰？
“我就说你可以的。”她微笑着，语气轻快，“感觉怎么样？”
“……很过瘾。”孟晓晓深吸一口气，诚实地回答。这是她第一次在拍完戏后，直接地表露自己的感受。
顾思雨闻言，眼睛弯成了好看的月牙：“我也很过瘾。很久没遇到能让我这么投入的对手了。”
她的肯定像暖流，悄然注入孟晓晓的心田。
接下来的拍摄越发顺利。两人之间的默契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滋生。往往顾思雨一个眼神递过来，孟晓晓就能立刻明白她想要怎样的情绪反馈；而孟晓晓一个细微的身体语言，顾思雨也能精准地接住，并给出更丰富的互动。
导演张导乐得合不拢嘴，连连称赞这是“神仙打架”、“灵魂共鸣”。
中午休息时，孟晓晓没有再刻意躲去角落。她拿着盒饭，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向了顾思雨的专用休息椅那边。顾思雨正坐在遮阳伞下，一边看剧本一边小口吃着水果沙拉。
看到孟晓晓过来，她有些意外，随即露出欢迎的笑容，拍了拍旁边的空位。
两人安静地吃着饭，气氛却不似前一天那般带着刻意的客套，反而流淌着一种因默契而产生的自然与舒适。
“喉咙好点了吗？”顾思雨忽然问。
孟晓晓点头：“好多了，谢谢你的汤。”
“不客气，小事情。”顾思雨笑了笑，低头用叉子拨弄着沙拉里的生菜，状似无意地问，“看你平时都不怎么说话，是习惯一个人待着吗？”
孟晓晓沉默了片刻，才道：“嗯。不太会说话，怕说错。”
这是实话。她从小习武，性子冷，又早早进了这个复杂喧嚣的圈子，见过太多是非，索性闭紧嘴巴，只用作品说话。
“这样挺好。”顾思雨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然，“有时候说多错多，不如不说。这个圈子，真心难得，安静更难。”
孟晓晓抬起头，看向顾思雨。她正望着远处忙碌的人群，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有些朦胧，那总是挂在脸上的温柔笑容淡去了，露出一抹真实的、淡淡的疲惫。
孟晓晓忽然想起了早上捕捉到的那一丝疲惫。她鬼使神差地开口：“你……好像很累？”
话一出口，她就有些后悔了。这似乎越界了，超出了她们目前这种同事兼前辈后辈的关系。
顾思雨似乎也愣了一下，转回头看她，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探究，还有一点……或许是欣慰？
她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笑了笑，那笑容里多了几分真实的意味：“站在这个位置，哪有不累的。只是习惯了而已。”
她顿了顿，看着孟晓晓清澈却带着关切（她自己可能都没意识到）的眼睛，忽然补充了一句：“不过，和你对戏的时候，反而觉得很放松，很有趣。”
这是因为肯定了她的演技吗？孟晓晓想。但心底又有个声音觉得，似乎不全是。
这时，顾思雨的助理拿着手机快步走过来，面色有些为难地低声说：“思雨姐，王总那边又打电话来催问下半年档期的事了，说那边开出的条件非常好，希望您尽快定下来……”
顾思雨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了，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虽然很快松开，但那一瞬间流露出的厌烦和压力却被孟晓敏感地捕捉到了。
“告诉他，我在拍戏，一切等戏拍完再说。”顾思雨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淡。
“可是王总说……”
“按我说的做。”顾思雨打断她，语气依旧平静，却自有一股上位者的气势。
助理不敢再多言，点头应下，拿着电话快步走开了。
这个小插曲打破了方才略显温馨的气氛。顾思雨揉了揉太阳穴，再看向孟晓晓时，脸上又恢复了那种无懈可击的温柔笑容，仿佛刚才那一刻的疲惫和强势只是错觉。
“好了，不说这些了。”她转移了话题，“下午还有场情绪爆发的重头戏，我们再对对词？”
孟晓晓点了点头，压下心底翻涌的疑问和一丝莫名的情绪，拿出了剧本。
那个电话里的“王总”是谁？开出的什么条件？顾思雨为什么会显得那么抗拒和疲惫？她那句“站在这个位置，哪有不累的”又包含了多少不为人知的压力？
孟晓晓发现，自己看到的顾思雨，或许真的只是冰山一角。那完美的温柔面具之下，隐藏着一个怎样的真实？她对此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探究欲。
下午的拍摄是一场激烈的争吵戏码。孤影的身份险些暴露，文心出于某种复杂的目的出面维护，两人在书房内发生争执，台词激烈，情绪张力极大。
或许是中午那个小插曲的影响，或许是两人默契度再次提升，这场戏拍得极其投入，几乎到了忘我的境界。孟晓晓将孤影的愤怒、委屈、不解宣泄得淋漓尽致，而顾思雨也将文心的无奈、算计、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维护之心演绎得入木三分。
最后一句台词说完，孟晓晓因为情绪过于激动，眼眶泛红，身体微微颤抖。
“卡！太好了！”张导的声音激动不已。
戏已结束，孟晓晓却一时难以从那种激烈的情绪中完全抽离，胸口剧烈起伏，眼神里还带着未散尽的怒意和受伤。
就在这时，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握住了她冰凉的手腕。
孟晓晓猛地一颤，抬起头，撞进顾思雨充满关切和安抚的眼眸中。那眼神不再是“文心”的，而是属于顾思雨本人的，温柔而真诚。
“没事了，晓晓，戏结束了。”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魔力，慢慢将孟晓晓从戏中拉回现实，“你演得太好了，把我都带进去了。”
手腕上传来的温度清晰而灼人，孟晓晓甚至能感觉到对方指尖柔软的触感。她的心跳骤然失序，不是因为戏里的情绪，而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过于亲密的接触和安抚。
她应该抽回手的。这是她一贯的做法。
可是，她没有。
她只是愣愣地看着顾思雨，任由对方温热的手掌包裹着自己微凉的手腕，那温度似乎顺着血脉一路蔓延，烫帖了她因入戏过深而有些惶惑的心。
周围的工作人员开始走动，收拾器材，嘈杂声渐起。
但那一片嘈杂仿佛被隔绝开来。
孟晓晓的世界里，似乎只剩下手腕上灼人的温度，和眼前那双温柔得令人心慌的眼睛。
顾思雨似乎也意识到这个动作可能有些逾矩，但她并没有立刻松开，只是目光柔和地看着孟晓晓，仿佛在确认她是否真的已经从戏里出来了。
几秒钟后，她才自然地、缓缓地松开了手，仿佛那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前辈对后辈的关心举动。
“喝点水缓一缓。”她递上一瓶水，笑容依旧温柔得体。
孟晓晓机械地接过水瓶，指尖却还在微微发麻，手腕上那被触碰过的皮肤，灼热感久久不散。
她低下头，避开顾思雨的视线，心跳如擂鼓。
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而混乱的情愫，如同藤蔓般悄然滋生，紧紧缠绕住了她的心脏。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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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涟漪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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