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在放动画片,茶凉了。原末踩着一次性拖鞋,第83次拿着东西从沙发后路过。迟亦没看她一眼。
弄出来的动静大了,迟亦就拿茶杯不轻不重磕一下桌面,等消停了才把茶杯停在嘴边。
玄关旁已堆好五个纸箱,下边还有一个敞着口子,隔几分钟添一样物件。现在,原末蹲在门口,拿胶带缠上封口。纸箱是迟亦早上让人送过来的,除开公用物品,足够让她把东西装完。
原末发来消息说来收拾东西的时候,迟亦半点不意外,洗完脸回来回复说可以,让她上来的时候按门铃,她给开门。
原末是半夜走的,迟亦没赶她,也没理她。早上出门上班先把密码换了,其他一律没动,她没有自己把人的东西清理出去的打算,怕有遗漏。
动画片播到结尾,迟亦歪着肩膀缩在沙发里,腾出手摁遥控器,重新找了部恐怖片。
过了片头曲就是一段阴森森的配乐,阴暗诡谲的特效反映在对面墙上。玄关处筛了明光,阴影在墙角反反复复,原末背对着画面缩了缩脖子,心里一悸,剪开胶带站直身。
迟亦头也不回,让她出去把门带上,灯也关上。
原末很了解她,也很懂普通朋友的相处界限,挑的时间让人挑不出毛病。她出门的时候给迟亦发消息,迟亦刚好午睡起床,困倦劲一过就能看到她的消息。路上耽搁差不多一个小时,停好车上楼一个小时过去了,迟亦就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她一来,迟亦就坐直了。
下午三点刚过,这段时间不意味可以随意造访打扰的深厚感情,也不是深夜逗留在别人家里不清不白的暧昧关系。只是普通朋友。
原末手搭上最上层的纸箱,勾住钥匙,说我走了。
迟亦本该决绝地不回头,不轻不重地“嗯”一声。可临到头了,她反而把手边上凉透了的茶灌进嘴里,手背一抹,搭上背靠直勾勾看向原末。
原末像极了做客的人,脚上穿着一次过后再也不会用的一次性拖鞋,刚刚穿戴好进门时摘下的衣服配饰。抛开她身边那些狼狈又不值一提的东西,她就是个天上来客。
迟亦静静地跟她对视,没哭也没笑,缓缓地一字一字叫她名字:“原末。”
“我放你不下。”
说完这句,原末就得走了,纵然有千百句解释坦白,还是沉默无言相对眼,她没理由留在这里。迟亦让她把脚上穿的拖鞋一并拿下去。
东西是一次性移出去的,有没有人来帮她,迟亦不知道,也不上心。她甚至连对方有没有把自己的话听进去都不在意,听进去了就折磨两个人,原末在午夜时分往往记得在恐怖的音效画面里,曾经厮混过的人脸上明明暗暗,回头幽幽地跟她说放不下你。没听进去也没差,迟亦在折磨自己这件事上向来不客气。
可也没别人狠心。
迟亦关掉电视,茶散了香留在茶几上晾着,自己回房间睡觉。
床上用品都更换过,出门的时候招呼阿姨拿了新的床单被子,枕头也扔了换新的,由双只变单只。
迟亦趴上枕头,枕芯僵硬的气味还没散,适应起来还有点不习惯。房间里属于其他人的气味已经散尽,有关的影子都没落下。
迟亦睡得很好。
-
原末先追的迟亦,说是追,其实从表明心意到同意不到半个小时。
多年前,还是冬夜。餐厅里人数刚好,灯光效果停在日落前,空气里弥漫交织着食物调料和香氛的味道,各个隐蔽角落奏出轻缓悦动的钢琴乐。
原末从斜对面坐到正对面,面容轮廓变得更加清晰,直白地盯着迟亦。
迟亦闻到了蔓越莓果腐烂的酒腥气。原末似乎点了酒,搅着冰块热烈地散开冷气。
迟亦思考的时间短得不可思议,服务员放下盛放精致樱桃蛋糕的碟子,端走一片露水过境的狼藉。原末吃东西很细致,在别人的注视里八风不动最后只剩下颗樱桃。
背光的樱桃圆润,紫得近乎黑,灰色的奶油沾在上面。原末搁下叉子,跟迟亦静静对视。迟亦在无声的对视里点了头,毫无迟疑地同意。
漂泊在外,确实需要有一个人在身边。
不是她也会是其他人。
迟亦回过头,“你喝醉了吗?”
原末喝尽杯中液体漏出底下冰块,“没有醉,不是酒。”
这段关系确定得有些草率,猖狂地笑话火车上买了相邻座次直到下车也没说一句话的人。两人都抱着走不长远但万一的心态,却意外地发现她们之间意外地契合。
结束这顿饭,原末先送迟亦回家,再开车回自己的住处。
迟亦坐在副驾揪着只毛茸茸的海星玩偶,原末简短地跟她陈诉后面几天直到年初三的安排,迟亦听着无异议,只在最后插了句明天回公司取车,工作还差点。
年中的时候迟亦向度过实习期并工作一年的公司提了辞呈,搭了一位学长的伙白手创业。对方出资出人,风风火火地迅速搭起台子,直到年终终于有点起色。
临近年关人心溃散,在办公室的小厨房里煮汤圆饺子。半年多无休全无怨言,守在办公室看外面的热闹突然就卸了劲。迟亦和那位学长一协商,干脆放了假。
那一锅煮出来的东西瞬间失去吸引力,锅里还滚着大到胀破的灰色黏稠气泡,人一哄而散。学长站在门口,抽了车钥匙准备开溜,脚下蹬地和迟亦对上视线,认命回去清理残局。
从公司到住处十几公里,迟亦把车停在公司停车场,一个人走到了这里。
原末这时还在读研,出来跟同学聚餐,在一行人里穿了深色大衣,围巾围了一圈半。迟亦站在摆着巨大礼物树的橱窗外面,看闪闪的光恶作剧地冒泡似的溜圈,小人绕圈摇头晃脑敲锣打鼓。她拢了拢衣服,避让开热热闹闹说笑的一群人,走进旁边的餐厅。
不是饭点人也很多,奶油的味道甜得发腻,焦糖咖啡有些过火,她进来占了剩下的四人桌。点完餐还没上,有人跟她拼桌,坐在斜对面。
对方摘了围巾,漂亮修长的手虚掩在下半张脸上方,微微侧身同弯着腰的服务生讲话。服务生最后确认菜品,她拿下手点头说麻烦。
迟亦想起曾经修过的面部美学设计,当时因为感兴趣特意卡时间去隔壁学院蹭过几节课,跟代课老师打了个脸熟。优越的比例堪比维纳斯在艺术疯子心里的地位,但那双眼睛又垫了一块砖,眼尾勾出极限的锋,眼神像雕刻刀,像凛凛的寒冬疾风撞上南墙,眸光从眼尾扫出来欲拒还迎。
对方目光先垂下去,下巴稍抬稍顿算打过招呼,低头看手机。
大后天是新年,原末除夕夜得到家。
原末提速,超了前面的红色超跑,“我明早去接你,如果你的时间安排是在早上的话。”
“很早。”
原计划是按正常上班时间回去处理完事务,再驱车去商场购买过年需要走动流通的礼品,一些必备用品,其次除旧,如果还有时间剩余可以去电影院看完那部因为临时开会急忙中断的电影。
到楼下,迟亦解开安全带。原末降下车窗朝外看了几眼,一个老旧的小区,设施条件过于陈旧,路灯坏了几只没修,“你家住这?”
“前年租的房子,到期后打算在公司附近再找。怎么了?”
“没,我记住路了。”
“有导航。”迟亦把海星摆放在座椅上,并系好安全带,说谢谢和我走了。
“等等,”原末推开车门追上去,张开双手,“增进感情,抱一下?”
于是迟亦环住原末的后腰,下巴搭在对方肩膀上停几秒,缓缓松开。
“晚安。”
三楼一个面向这边的窗亮了,坐电梯还是走楼梯掐时间都是够的。原末点了点手机屏幕收了几张图,往那个方向再看一眼后钻进车里走了。她走后不久,那扇窗又暗了。
迟亦换了件外套,给墙角的小盆栽灌了点水后下楼。
附近一公里左右有个购物广场,迟亦常去。
推着推车,路过零食区挑着口味拿了几包薯片,一小袋瓜子,又杂七杂八拿了点。路过零食区拿几盒酸奶,一盒纯奶,往后捎了几瓶蔓越莓汁,视线落在眼前那两排一瞬,推着车去生活区。
迟亦买了浴巾,洗漱用具,两套睡衣,两双毛拖鞋。
转徙于各类货架,站在生鲜区顿了十来秒,进去拿了两盒草莓、樱桃,一颗苹果,转念想想万一好吃就多拿了几颗,还有黑葡萄,五颜六色的小番茄。
“要袋子吗?”收银员边从购物车里拿水果盒出来滴边问。
迟亦掀开唇,喉咙一哽没回答,等收银员再问一遍,她把东西分成两部分让分开装。
饮料瓶身上淌的水珠成串流下,就这会功夫,收银台上积了小面积水洼。迟亦想了想多要一个袋子装衣服之类的棉织品。
一通买买买的后果是,提着的三个超大袋子相当沉。
迟亦艰难地提着东西去停车场,摁车钥匙半天没反应,茫然地站在原地半晌,才想起来车停在公司。
无奈之下,迟亦叫了辆车,把东西放上去后跑进旁边的甜品店买了个樱桃小蛋糕,看起来跟原末点的那个很像,只是不知道味道是否相似。
司机找导航:“八百来米?过年嫌钱多烧屋子?哎我这嘴,姑娘对不住啊,你别放心上,我这就一昏头。”
迟亦微笑点头:“麻烦了。”
迟亦租的房子简直没有美感可言,就是一个方方正正二十来平的豆腐块里竖起几道墙,隔出来几个空间。迟亦不会做饭,没有厨房,租的一室一厅,多个卫浴,卫浴门口外边有个洗漱台,洗漱台正对面是一扇窗。
卧室不大,顶大半个客厅,放张床、办公桌、小衣柜,多余的空间在桌子脚边下多放盆草。客厅还剩下三个角,靠门的那两个角分别放置物架、衣架,正中间放一张稍大的懒人沙发,有时候直接躺在上边睡觉,前面是个充当茶几的矮柜,水壶、果盘、文件夹都往上边放。
空间不大,迟亦在这方面艺术细胞死得透透的,没有风格可言,顶多在千方百计找刁钻角度陈放的时候多费心思尽量美观,多的不能再要求。
迟亦一个人住不觉得有什么,关键是在这个地段价格实惠,房东人挺好。
如果WiFi通畅点、水压稳定点就更好了。
迟亦把刚置办的东西摆放好,扫视一圈没发现什么大问题,平时生活习惯良好没有特别需要整改的地方,把地拖了一遍,拿小喷壶接水把卧室那盆草浇一遍,放回原位时顺手把剩下的水倒进墙角小盆栽,拎垃圾下楼丢。
就这一趟还碰到了认识的,邻居牵着孙女哄着吃糖葫芦,热情地跟迟亦打招呼:“这么晚了去加班?”
迟亦衣服还没换,穿得很正式,“晚上好,陈姨、囡囡,我刚收拾完家里来丢垃圾。”
“哎我说哪个单位也不你这么没人性是吧,家里包了鲜馄饨,你来和囡囡吃点,甭客气,你先忙我先回去烫着!”
“不用了陈姨——”迟亦想说自己已经吃过,陈姨怕她拒绝已经拉着孙女走远,“一定来啊!”
小孙女话还说不清楚,举着糖葫芦摇摇晃晃,嘴里咬着糖笑漏出几颗牙齿,“姐、姐,来!”
邻居家可就宽敞了,一家子住也不用把东西都往客厅堆。迟亦洗完澡穿着毛绒睡衣倒在沙发上叹了口气。
女朋友还没到家,女朋友叫原末。
迟亦想起来楼下两个人陌生着腻歪了一阵,分开的时候才想起来加联系方式,互相留了备注才互通名姓。这事哪怕过了几年提起来还是会笑,也不知道是被什么冲昏了头脑。
女朋友来了动静,圆滚滚的表情包说好困。怪可爱。迟亦想了想,发了刚买的蛋糕图片过去。
原末:好吃吗?[松鼠好奇]
果然喜欢。迟亦挑最上面的樱桃放进嘴里——
迟亦猛打字:酸。酸得我想拿去喂楼下夜里总吵的狗。
原末:酸就不吃了。狗主人不管吗?
迟亦委屈巴巴: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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