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当天上午,赵蘑菇敏锐地察觉到了赵楚章有点不对劲。
根据这几日的相处下来,她的作息已经一目了然。
她会在卯时三刻起床,准备早膳。
等到辰时的时候,赵楚章会一边唱着小曲儿,一边捧着脏衣物去河边盥洗。
她这个人挺奇怪的,明明是个才十四岁的小丫头,可唱的都是十几年前京城中流行的曲子。
等她洗完衣裳回来,会帮他换药。
然后再给他喂药,喂了药后,她会出门去集市上卖药。
要是这一天卖的多了,她就会笑眯眯地拎着肉回来。
若是卖的少了,她便垂着眼委屈巴巴,好像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她每天都絮絮叨叨的,说着她一天下来的心路历程。
高兴的时候很聒噪,伤心的时候加倍聒噪,吵吵嚷嚷,烦得他头痛。
总结来说,就是一个喜怒都挂在脸上的女人。
赵蘑菇暗中观察赵楚章十几天了,暂时还没发现她有什么不对劲,倒是越观察,越觉得这女人有点蠢笨。
今日则很不同。
现在都已经辰时了,她竟然还没有去河边洗衣裳。
她要是不去洗衣裳,丰然还怎么偷溜进来,给他换药?
赵蘑菇斜眼看着她,看着赵楚章脸色惆怅,失落地站在他身边,眼神欲言又止。
他有些不耐烦:“有事吗?”
赵楚章抿着嘴,眼神深处透出一丝感伤:“我……我有话要对你说。”
赵蘑菇:“说。”
赵楚章走到他的床边坐下,垂着脑袋,小声道:“我给你做的那两件衣裳,你不喜欢吗?”
赵蘑菇眸光微闪,耐着性子:“喜欢。”
赵楚章又不说话了。
赵蘑菇是真的没耐心陪她闹了。
他正待将她赶出去,却听到了一声声的吧嗒声。
她……她竟在落眼泪。
垂着脑袋,肩膀一颤一颤的,不断有豆大的眼泪落下,砸在她的衫裙上。
然后晕染出一朵朵小花。
赵蘑菇伸出手指,抬起她的下巴。
就见她双眸绯红,盈盈含泪,眸光潋滟地看着自己,可怜又委屈。
他怔了怔,才皱着眉道:“好端端的,你哭什么?”
赵楚章的声音带着哭泣后的微颤:“蘑菇,你若是喜欢我给你做的衣裳,你为何还要将他们扔了?”
“昨夜下了一夜的大雨,那两件衣裳还被小鸡给糟蹋了,都脏得不能要了。”
“这两件衣裳,是我亲自去集市上选的布料,亲自给你做的。”
“上面的云竹,也是我一点点绣的。”
为了做这两件衣裳,她连续熬了三个夜。
眼睛都快熬红了。
她说话的时候很伤心,一边说一边不断摩挲着自己的双手。
赵蘑菇伸手扯过她的手,就看到她的手指尖儿上多了好几个针眼,深深浅浅,有些痂快掉了,有的正结着痂。
一看就是为了帮他做那几件丑衣衫,而产生的。
明明该是很不耐烦的。
可不止怎的,大抵是赵楚章哭得我见犹怜,又或者是怕麻烦,赵蘑菇的语气软了下来:“颜色太丑,我不喜欢。”
赵楚章更委屈了:“我问过你的,问过你喜欢什么样的颜色和款式。”
她问过吗?
赵蘑菇尝试着回想了一下。
大概是问过的吧。
可他也没往心里去。
随便就敷衍过去了。
于是收获了这么两件丑到离谱的衣衫。
多看一眼都毒眼睛。
赵蘑菇没有办法,只有道:“行吧,是我的错。”
大概是他回答得太敷衍,认错得也敷衍。
赵楚章还是不开心,她从赵蘑菇手中抽回自己的手,站起身来沉默地走出了房间。
她出门洗衣裳去了。
她前脚一走,后脚丰然就来了。
丰然帮赵蘑菇换了药,又给了他几颗补药吃下。
赵蘑菇的伤已经被将养得好了七七八八,最多再敷三五日的药,便可以彻底拆了纱布了。
丰然看着少主快要恢复的伤口,十分满意,让少主继续好好休养。
赵蘑菇道:“这几日于鹤那边如何了?”
“前些日子于鹤的人一直满江南的寻找少主,”丰然道,“多亏了这个小村落地势隐蔽,他们根本找不到这来。”
没想到误打误撞下,竟然在这样一个安全的地方落下了脚,丰然很高兴。
丰然道:“少主,等您养好了伤,是即刻回京,还是……?”
赵蘑菇眸光凉凉:“不急着走。只怕等走出乾镇的范围,于鹤的探子就会发现我。”
丰然猛点头。
他也是这么认为的。
与其莽撞回京,还不如暂且留在这,从长计议。
丰然想了想,又问:“还要继续盯着这个女子吗?”
赵蘑菇:“当然。”
丰然:“手下跟了这女子十几天,暂时还没发现异样。”
赵蘑菇想了想:“她太笨了,多关照她些。”
丰然深以为然。
这几天他暗中观察这个女人,实在笨得离谱。明明是去卖药,结果等她去如厕的时候,摆在摊子上的药总会被人偷走好几瓶。
偏偏她是一点都没有察觉,真是蠢透了。
丰然嫌弃道:“那女人确实蠢笨如猪,自己的药被人偷了都不知道,竟然还帮忙扶着那人过马路……”
话还没说完,赵蘑菇冷嗖嗖的眼神朝他射来。
丰然嘴边的话戛然而止,不敢再说下去了。
赵蘑菇阴测测的:“所以说,这几日你就眼睁睁看着她被欺负?”
丰然背后一凉,他急忙跪在赵蘑菇脚下:“属下知错,属下日后定竭力帮助赵姑娘!”
两人说话间,门口响起了脚步声。
丰然急忙告退,在房中一晃便没了踪影。
赵蘑菇起身走到院子里,倚靠在柱子边,冷眼看着赵楚章晾晒衣衫。
赵楚章并不跟他说话,她沉默地晾着衣裳,一件又一件。
她的手本就有伤口,现在洗了衣衫,纤细的手泛了白,起了泡水过长的皲皱。
到底是要做粗话,她的手一点都没有小丫头该有的细腻。
赵蘑菇的目光又扫向院子的角落。
那两件绿色的丑衣衫,脏兮兮的,正静静地躺在簸箕里。
赵蘑菇道:“今日要去卖药吗?”
赵楚章晒衣裳的手滞了滞,才小声道:“今日不想卖了。”
不想卖就别卖了。
不过这句话,赵蘑菇没说出口。
赵楚章转身钻进了自己的卧房。
全程再也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
赵蘑菇隐约能感到她还在生气。
不就是扔了两件丑衣服,至于吗?
可不知怎的,看她这样愁眉苦脸的,让他觉得更烦了。
赵蘑菇干脆也回了房,眼不见为净。
就这样,两个人各自躲在自己的房间里,整个家安静得就跟没人存在似的。
直到晌午的时候。
赵蘑菇正在屋子里审阅密信,门被敲响了。
门外响起赵楚章的声音:“吃饭了。”
语气还是淡淡的。
赵蘑菇不理,继续慢条斯理地看信,又提笔写了封回信,这才走到窗边。
他敲了敲窗栏,很快又道黑影闪现,接过了他的密信。
门外的敲门声又响起来了。
“再不吃,菜都凉了。”
语气中已带上了一丝丝担忧。
赵蘑菇这才慢条斯理地走上前打开了房门。
他与赵楚章慢条斯理地坐在厨房内用膳,简单的两菜一汤,看上去依旧惨不忍睹。
不过味道,倒是比一开始要好上了一些。
两人相顾无言,埋头吃饭。
等吃完了,赵楚章收拾碗筷,赵蘑菇又瞥了眼她的手掌。
大概是常年做粗活,看上去很粗糙。
实在是不太好看。
赵楚章去厨房洗碗的时候,有人进门来了。
“阿章,今日我在山中摘了些毛栗子,你拿去煮着吃。”王婶提着一袋子毛栗,走进门来。
可她一抬眼,却看到有个脸生的少年站在院子里。
王婶愣了愣,才道:“你……你是哪个?我从前从未见过你。”
这也不怪王婶没见过。
毕竟赵蘑菇在这住了十几天,几乎都躲在自己的房间里,二门不迈。
更何况他一天到晚根本难得说上几句话,根本就没什么存在的气息。
赵蘑菇冷漠地扫了她一眼,转身回了房。
王婶满头问号。
赵楚章听到动静,从厨房跑了出来。她擦了擦手,一边接过王婶手中的袋子,一边谢过了她。
王婶有些疑惑:“刚刚那毛头小子是什么人?难道你有亲戚上门来了?”
王婶道:“在你八岁的时候,你爹就出意外离世了,幸好你打小就聪明,三岁就跟着你父亲上山采药,学会了这门本领,能靠采药谋口饭吃。”
王婶十分动容,看着赵楚章心痛道:“这么些年,都是我们几个邻里帮衬着照顾你,否则你这可怜见的,不饿死也要病死了!”
“好几次你风寒发烧,都是我在贴身伺候你呢!”
之前王婶有大概跟她说过她的身世。
说她娘很小的时候就离家了,后来都是她父亲在带她。
可后来父亲也出事了,从此她便成了一个孤苦无依的孤女。
王婶一边凑近赵楚章,一边继续说:“你告诉我,刚刚那小毛头,是什么来历?俗话说防人之心不可无,可别是些乱七八糟的人。”
赵楚章十分感激王婶的热心,她急忙笑着安抚:“王婶放心,蘑菇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
王婶更好奇了:“那是哪冒出来的?”
赵楚章:“是我在后山捡的。”
王婶愣住了:“捡的?这——”
赵楚章道:“因着我家中只有我一个人,所以将他认养了,日后他便是我的弟弟。我与他也好有个照应,免得我一个人,孤苦无依。”
王婶的脸色一下子难看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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