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上的背景看着像是校门口的人行道，大概是放学时间，画面上除了女孩，她身后还匆匆路过几道同样穿着私立高中校服的消瘦身影。
十来年过去，女孩五官长开后和幼儿时的容貌可以说是天差地别。陆单敛眉盯着画面上那张脸多看了几秒，而后闭了闭眼，几不可闻地深吸了口气：
“是她。”陆单说。
“什......”
杜仲从他手中抢过那张照片，包厢内灯光不太明亮，杜仲干脆开了自己手机上的手电筒打光。他细细打量起照片上的人，片刻后，惊呼出声：“老杨女儿小梦？”
陆单点点头。
十五年前的小梦还是个才两三岁的女娃娃，虽然陆单那时见过她几次，但也早已忘了她长什么样子......饶是这样，现在对着这张照片他还是一下分辨出这就是小梦。
而杜仲恰好见过老杨的旧照，能认出来一点也不奇怪。
毕竟当遗传的基因足够强大，即便从没见过本人，也还是能让你感叹这对父女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不肖说什么眼型相同，就小梦那双眼微微眯起时的神态都和陆单记忆中的老杨如出一辙。
十五年前遭遇那场变故后，老杨家里只剩下他年迈的母亲及幼小的女儿，陆家因为这点给过杨母一笔数目不小的补偿。
陆单那会儿也觉得对老杨家亏欠太大了，这场车祸不止带走他的父亲，同时也带走了小梦的父亲，他无法想象小梦未来需要承受多少失去父亲的痛苦与流言。
熬过那段在病床上浑浑噩噩的时间，陆单振作起来后有想过去看看小梦，只是他没想到杨母拿到补偿后就带着小梦走了。没有人知道她们去了哪里，只有两三个目睹全程的邻居说看到她们大晚上走得急急忙忙连行李都来不及收拾。
对两人的骤然离去陆单起初并没多想，直到有天他意外翻动家里的账目，得知其中最古怪的一点——杨母竟然要求那笔补偿直接以现金的形式给她。
试想一下，一位年过六十还独自带领弱小孙女的老人拿着那么多钞票走在街上，心里必定非常没底。
那她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呢？
陆单直觉这场车祸或许并非只是起“意外造成的事故”那么简单。
就着这点，陆单又找到当时上门安抚老杨家属的管家，他从管家口中得知，杨母在听到失去此生唯一的儿子时，脸上竟没流露出多少难过的表情，反而显得有些慌乱。
她在隐瞒什么？！
陆单偷偷找来他父亲生前最信赖的几名下属，几人商量后决定先不打草惊蛇，顺着这点试试能不能找出些蛛丝马迹，结果在这个节点上杨母和小梦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任由陆单他们怎么寻找都无济于事，此后更是将近十来年光阴，她们仿若从没存在过。
......
包厢内，陆单听着老四的汇报，一下下揉捏按压自己的睛明穴缓解疲惫。
“按照计划，五七他们出发去边境后我就偷偷跟在他们后面，顺着他们摸点出的小道寻找。那边防守太密，五七他们最后只能直接暴露行踪来掩护我。”
“我们才进城那边就连夜走了两三辆车，我偷偷跟了一周才找到这小娘们现在的住处。”老四说着又掏出两张照片递给陆单，左边那张上面是一栋老旧破败的居民楼、右边那张则是完全相反的近两年精简装修风格浓郁的单身公寓。老四指着那张居民楼相片，不解道：
“她很奇怪，我蹲点半个月发现周一到周四她会回这里。”老四挠挠头，又点点另一张单身公寓全景相片，“周五到周日她又会背着包前往这里。”
“？”
杜仲笑了声，“固定时间段回哪个地方住吗？”
陆单拧着眉，“两边相距多少？”
老四知道他是在问居民楼和单身公寓的距离，在心里大概估算了下，又将两者和学校一起比较后，才恍然大悟道：“十公里，而且两个地点和学校的路程都是五公里。”
“那就是一半一半。”杜仲“嘶”了声，感叹：“端水大师啊......怎么会这么刚好？”
陆单默了几秒，掏出自己手机开了锁，点开一张照片后将手机放在桌面推到杜仲和老四面前——
那是张儿童绘画，用丰富色彩画出一座围着木栅栏的房子，房子周围还种了两棵大树，家门口齐齐站着三个人，左右分别按身高高低排序。
右下角有署名：陆州。
绘画日期距今十八年。
杜仲将上面每一处细节都放大看了遍，终于竖起个大拇指评价，“好哥哥，弟弟随便一幅画都必须记录下来，感动全国兄弟情啊。”
老四也学着他的模样，竖起两个大拇指，夸道：“二少爷画得真好！这创作天赋简直就是与生俱来的！！！”
陆单：“......”
陆单：“看两棵树和房子的水平线。”
杜仲和老四对视一眼，又打量起整幅画的构造，才幡然醒悟——房子与周围两棵树在同一水平线上，且两边各自距离正中房子的长度不用尺子测量也可以说完全正好。
“知道这幅画是谁教他画的吗？”陆单问。
体内“腾”地升起一阵恶寒，杜仲和老四几乎异口同声：“陆绍？”
陆单点点头。
他的小叔。
陆绍。
.
Y城。
从浴室出来，晏景打了个哆嗦将空调朝上调了几个度。入秋后，Y城气温早在不知觉间悄然下降，此时冷气再开到23明显有些凉了。
傍晚他下班时下了场大暴雨，乌云笼罩在Y城上空，雨水以犀利姿态不断倾斜拍打着车窗，震得哗哗作响。
阵雨过后，这座城市道路上随处散发着股雨气混着泥泞的味道，很特别，却也不算多好闻。
天幕此刻依旧堆积着几片乌云，显得有些灰蒙蒙。晏景走过去将窗帘拉上，接着脱了浴袍换上套轻薄睡衣才躺上床。
拿起手机准备刷会儿短视频，晏景意外发现屏幕上竟躺着条他爹发来的未读消息：
【爸：晏景，明早来我办公室一趟。】
【晏景：知道了，爸。】
晏景不知道老头又找自己干嘛，他想了想，这段时间自己不管是在公司还是私底下都挺安分的，并没做什么能让他爸又把他单独叫到办公室挨批的事。
而且他和晏安的相处也尽量保持着井水不犯河水的态度。
不应该啊。
那是为什么突然来找自己？
晏景想不明白。
翌日上午。
晏景将手头比较着急的琐事处理完，满脸问号地按下前往高楼的电梯。
他爸已经在办公室内泡好茶水等他了。
见到晏景进来，晏启先是示意他直接坐到自己旁边，然后又给人倒了杯带着清香的龙井。
“晏景。”
“爸，您找我什么事啊？”
晏启撑着大腿顿住片刻，随后侧过身从旁边的椅子上抽起一份合同，思索两秒才回身递给身旁等候的人：
“看看这个方案。”
晏景接过后就开始浏览起来，他阅读速度很快，方案在他手中没多久就被翻完。
“挺好的。”晏景如实说：“这套方案能实施的话，就单单利润点都增长两倍不止。”
晏启点点头：“作为商人，能够对数据产生敏感这点很好。但是——”他话音拐了个弯，又道，“不能单单看收益。如果方案能实施，未来至少五年内，晏氏会在这条路上畅通无阻。”
晏启说得对。
这方案晏氏如果能成功施行，后期公司市场必定会有更大的开拓。
晏氏会更上一步。
只是这套方案好是好，美中不足的地方在于太挑合作公司，据晏景了解，涉及过此领域且有资格与资本接纳此次合作的只有几家公司——
陆氏、恒力......国外的YO、以及S市的智简。
晏启抿了口茶，像是看出晏景此刻所想，便问道，“晏景，你认为这次谁作为我们的合作对象比较好？”
晏景：“......”真就我想什么你问什么呗。
晏景收了方案，回看过去和他爹对视。晏启那张脸上分明是揣着答案装糊涂的表情，晏景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才试探着说：“第一智简，第二YO。”
晏启挑了个眉，“为什么？”
“恒力在这个领域的综合表现排在最次。”晏景认真分析起来：“陆氏虽然能胜任但核心观念和我们的或许不会一致，主要是他们董事会太死板，劝说不动。”
“YO水平与陆氏、智简不相上下，但你一向不喜欢和外国人多接触。”晏景留意着晏启的反应，见眼前人不为所动，干脆拍板，“智简虽然成立时间最短，但这两年在行业上大放异彩，想和他们合作的公司根本数不过来。”
“所以我觉得，我们可以优先考虑智简、其次YO、然后陆氏，等到最后再考虑恒力。爸，你觉得这样行吗？”
晏启没回答。
晏景见他没说话，也沉默下来。
屋内顷刻安静了，两人面前只剩下热水烧开的滚滚声响。
晏景不知道他爸这是什么意思，他认为他自己没说错，毕竟只要晏启没有第一时间反驳他，他至少也该说对一半。
“滴”一声，热水壶自动断电。
这声将两人都拉回来，紧接着，晏景只听见他爸闷闷地笑了起来。
起初那笑声还很低，越后面，晏启笑声越大，演变到最后在晏景听起来那声音中似乎还有些得意的意思。
“晏景。”
啪一下，晏启一掌拍在晏景肩上，痛得晏景瞬间闷哼了声。
靠！
老头这什么手劲？！
不愧是天天在园子里犁地的！这还是一掌，要是一拳我感觉我能当场散架！
“长大了。”晏启又小幅度拍了两下才将手挪开。他提起热水壶，重新冲了壶热茶倒到晏景的杯子里，蒸腾的热气在两人视野内升出一缕细微水雾，晏启垂眸道，“既然这样，这次合作交给你我也能放心。”
啥？
合作？
交给谁？
我吗？
我？晏景？
“嘶。”晏景上唇被茶汤狠狠烫了口，激得他当即甩下杯子冲去卫生间查看“伤势”。用冷水反复冲洗几次，唇瓣上滚烫的灼热感终于降下去些，晏景扯了张洗脸巾泡完冷水后按在唇上才起身出去。
晏启脸上写满“才夸过你你就这样”的复杂情绪，“没事吧？”
“没。”晏景摇摇头，按着唇他此刻说话有些口齿模糊，“拔（爸），李（你）刚刚说什么？什么叫这斥（次）合作交给我？”
晏启反问：“你来公司多久了？”
晏景回答：“两个月。”
晏启：“之前和你说的晋升考核，你还记得吗？”
晏景点点头。
他记得。
那天吃完饭后，为着公司这些事他们两人大吵了一架，最后晏景忍无可忍直接走人。
考核。
晏景没想过会这么早来，或者说他根本没想过会来。
毕竟他一直觉得在晏启心里这种事都应该是晏安先有的，然后才会到他。
“晏景。”晏启放下茶杯，视线转到身旁人脸上，眼前那对和故人相似的眉眼，他有些怀念，“这段时间你交上来的报告做得不错，平时在部门的表现我也都有留意。”
“这次和智简的合作就是你的晋升考核，只要能拿下这次合作，我就给你升级部门经理，怎么样？”
晏景呆了两秒，反应过来后疯狂点头。
先不管什么职位与头衔，这就意味着他以后能接触更多的事务，也能学习更多的东西。
从晏启办公室出来后，晏景手上拿着那份方案，手上在看下午最快前往S市的机票。
订完票，晏景和部门管理人员喊了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就在身边实习生依依惜别的目光中走出市场部。
他准备先回去收拾下行李再前往机场，这趟航班在下午两点，还差四个小时，晏景有足够的时间整理准备。
开车回住处的途中，等待红绿灯的间隙，晏景忽然想到，这次他前往智简并不是独自一人在陌生的城市——陆单也在那边。
陆单。
他和陆单似乎已经很久很久没见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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