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德殿金碧辉煌,屋顶正脊两端盘桓着遥遥相对的鸱吻,垂脊而下依次是青铜色的龙凤,威严肃穆地审视着天地。
朱漆大门紧闭,铜环上兽首怒目圆睁,栩栩如生一般地震慑着门外来人。
泽德殿,无天人召不得入。
“前朝开禄州与洇州二港与外国互通有无,使万商云集,而今两地市舶司年年征税可比汴京。”
慕容华衾正襟危坐在金丝龙纹的楠木御座之上,两旁金架托着夜明珠盘曲而上,映在楠木上泛出波光粼粼的鹅黄光泽,仙人一般。
他年岁尚轻,声音却低沉威严。
“近日朝中爱卿也频频提及开新港于庸州一事,以填大莯西南外海无港的空缺。今日召沈卿你来便是想问问,依你所见,何人可担此任?”
沈蕤本是奉皇命来定期向慕容华衾汇报虞歇近日大小动作,听此询问便料到陛下表面上是在征求他的意见,实际上心中早有所属。
陛下也已察觉虞歇近日行为诡异,难以揣测。
“回陛下,”不消多想,沈蕤便恭敬回道,“臣以为,庸州港虽非我国的第一个港口,却是大莯自开国来的首港,选派朝中臣子前往勘查,必得有真才实学方能堪此大任。”
“愚又以为,虞大人有勇有谋,可堪此任。”
“不错,”慕容华衾面露赞赏,“虞卿是朝中都少有文武双全的能臣,由他来当这位观察使,朕很是放心。”
“只是副观察使一职,朕原本属意由原先的南仓观察使代为,其在庸州一带任职多年,也熟悉庸州的风土人情。”
慕容华衾又摇头叹道。
“可惜此人日前感了风寒,不便出面,现下需再择一人代之,与虞卿一同南下庸州。”
扶潇一连在床榻上打了八个哈欠,打得她感觉有些缺氧,一时昏天黑地。
扶潇吸了吸鼻子,没空再想那些有的没的,她手里捧着一本《大莯礼仪必看一百条》,床榻里面还铺着摊开的《穿戴礼仪》《浅析大莯》,每一本都有拳头那么厚,字又像蚊子一样小。
“稽首礼,双膝跪地,双手扶地,头低至手……表达官员对皇帝的尊敬……”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此时距离卯时早朝还有两个时辰。
意识越来越朦胧,扶潇干脆闭上眼,把方才背在脑子里的知识又过了一遍。
再睁开眼时,她恍然看到了幻觉,三个杜衡齐齐推开了门进来。
扶潇吓了个激灵,提着纱被一把将身边的几本临时抱佛脚专用书册遮了个严实,留下自己的眼睛和一只手外面。
杜衡只来得及看到不修边幅的扶潇,张了张口还是没说什么。
主君想做,杜衡支持。
扶潇也知道自己有点怪异过头了,忙调整姿势成正常的睡势,问道。
“何事?”
杜衡反应过来:“主君,入宫的马车备好了。”
“嗯,你先下去候着吧。”扶潇面上强装镇定,暗道怎么这么快。
待杜衡领命出去后扶潇一脚踢开身上的纱被,双手已经抖得停不下来了。
破系统一点用都没有,除了碰到任务出来提示一句和随便打开她的奖励开出惩罚之外就是在装死。
扶潇穿戴整齐坐在车厢之中后,忙不迭从袖中颤颤巍巍摸出了方才从书上撕下来的稽首礼。
这页是重点,扶潇又扫了几眼,嘴里不停念叨着双膝跪地双手扶地头低至手,像要刻进脑袋里一样。
虞府地理位置显然极好,离车水马龙的东市和富丽堂皇的皇城都是弹指之间,将近皇城玄凤门时扶潇急得满头大汗,将重要考点塞进了座垫子下。
深吸一口气,扶潇稳步下车。
穿过磅礴大气的玄凤门,扶潇不疾不徐地跟在前面紫袍绯袍的大人之后走,又像书中所说的绕过了正德殿,来到官员云集的龙宸殿。
一路上扶潇不敢扭头乱看,像个机械人一样一路直走,不少可能是虞歇一党的官员都会来跟她问好一声,紫绯都有,扶潇就颔首回应。
监察御使按品级检查时扶潇还怕一个不小心插了队要露馅,没想到刚过了两三个紫袍大人后便全场寂静肃穆,好像有什么洪水猛兽来了一般。
扶潇默了一瞬,便猜到是轮到虞歇了,于是她抬履上前。
无功无过,她顺利过了殿门。
扶潇感觉自己此时就像个花洒,远看好像满身都是心眼子,近看原来是在漏水。
陛下入场,百官跪拜,双膝跪地,双手扶地,头低至手。
礼毕,扶潇执笏垂眸,现下如果没有其他岔子,只要撑到这场早朝结束就好了。
此时殿上还无人言事,隔壁面生的紫袍官员向中一步,朝上跪拜道:“陛下,臣有事奏。”
慕容华衾允,命他起身。
“工部水利司巡查报,今年汛期将提前半旬有余,臣以为该将庸州港一事提前操办,若赴汛期,将事半功倍。”
殿上沈蕤不禁看他一眼。
本来若是无人提及此事,沈蕤是预备要出面促成的,都现下工部主动提出,又有水利司的勘查作为依据,便不需要他了。
果不其然,龙椅上的慕容华衾颔首。
“此事确是不能再等下去。”
扶潇第一次身临其境地体会上朝,正听得入神在琢磨庸州港是个什么事情,便听到了自己的名号。
随着御座上一声虞卿,扶潇浑身一僵,下一秒四肢比脑子快,已然跪在了殿中。
“臣在。”
“虞卿请起,”慕容华衾威严的声音从上方传下来,响彻殿中,“朕欲任命你兼庸州观察使出使,理庸州开港一事。”
“你以为如何?”
扶潇心中发笑。
六百六十六,她能以为如何,难道她还能说她不想去让陛下换一个吗。
扶潇俯伏,恭敬再三地回道:“臣遵命,蒙陛下恩,臣定不辱使命。”
天有不测风云,祸又不单行。
扶潇自昨日在书房收到楼唳的密函后便有些惶恐,担心最近过于松弛会损害了原本虞歇与楼唳的表面关系。
所以她原先预备的是早朝一结束她就拉徐子慕过来一起帮楼唳搞点事以表忠心的,没想到现在书没看完事没整完,又加一个庸州港嗷嗷待哺。
扶潇在书房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转时,杜衡又送来了同党的下属发来的密报。
屋漏偏逢连夜雨,一山更比一山高。扶潇看着那个朱红色又七扭八歪的印章,手上和心里都是拒绝的。
要不起。
话是这么说,东西还是得看。扶潇做了几分钟心理建设之后返回座位,将密报打开。
好在密报的内容并不长,也没有引经据典说一堆之乎者也的高深东西,更让扶潇开心的是,这封密报谈及的是关于开港关税利润一事。
发出人不言而喻,就是庸州刺史。
既然庸州刺史都来主动询问,看来庸州应当也是虞歇控制的地界。
此时摆在扶潇面前的就是两个选择,不然就当个好官,去庸州把皇帝交代的事情办了,不然就当个超级贪官,把皇帝交代的事糊弄了然后大贪特贪。
扶潇两个都不选,她招呼杜衡把徐子慕喊了过来。
“庸州港一开,南部各国商人纷至沓来,蜂涌入大莯互通有无,大莯国力必定蒸蒸日上。”徐子慕听了扶潇总结的今日朝上要闻后,简洁扼要地点道。
“楼国不毗邻外海,无法与大莯一般在开港贸易中占据主动,故此次庸州港开港一事,必不能让慕容一氏如愿。”
扶潇边听边点头,心中赞叹不愧是徐子慕,连皇帝一家都敢直呼其姓。
如果说虞歇是艺高人胆大,徐子慕就是单纯胆大,这两个人没凑一起真是令人不解。
扶潇面上双手赞同徐子慕的话,心中却一直在盘算如何带偏他。
毕竟总不能真的为了楼唳迫害大莯吧,她就是来做复活任务的,不是真奸臣。
扶潇清了清喉咙,道。
“开港一事关乎国家,且是众望所归,你我不好直接干涉,是否可以设计,使庸州港大开,却无商敢进?”
徐子慕沉思片刻,在扶潇与杜衡二人询问的目光中脱口而出:“海贼。”
扶潇正赞叹没有救错人,专业的事果然还是要专门的人去做,下一秒徐子慕就给她泼冰水。
“只是你离庸州十万八千里,若要直接管到那边去,可要费几番功夫。”
扶潇嘴巴翕张,蓦地被一阵敲门声打断。
杜衡接下扶潇的眼神,起身将门开了一条缝,朝外问道:“何事?”
“大人,有使者上门传旨。”
不知道虞歇听到使者上门是什么反应,但扶潇不敢耽误,尽管面上不动声色让人看不出来,扶潇的脚步已经正正往正门去了。
来传旨的是一位紫色圆领袍的大人,头戴幞头看着不像是寻常官员,扶潇推测是宦官装扮。
她将使者引到中堂,待宣读命她任观察使往庸州的旨念完,扶潇便双手捧接而过,命下人送走使者。
此时徐子慕看她的神情已是十分怜悯,话里却隐隐有看热闹的语气:“以往并无此先例。”
前朝开港也会派观察使前往,但直接把丞相调过去的从来没有。因为被选为港口的州都是四通八达,民殷财阜。
观察使说白了就是走个过场。
这话说得很清楚了,扶潇沉思片刻便得出答案:“陛下明令我代观察使,实是要考验我。”
她背后一凉,还好她没有真的听密信里面的去贪税。
如今庸州一举一动都会被放大到扶潇的忠诚与否,若是一步踏错,不敢想会有怎样的后果。
这真是坏消息!
好消息是当上了观察使,次日的早朝便又没有她的事了。
当众位同僚沐浴漱洗,换着各自的朝服预备入宫之时,庸州观察使的官船已然从汴南运河的汴南码头顺流而下,直往庸州。
“这次的副观察使是由原先的南仓观察使代理,姓施名青与,为人廉洁,平平无奇。”
“屋漏偏逢连夜雨”出自冯梦龙的《醒世恒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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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兼庸州观察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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