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可骏拿着一叠的片子和报告蹲在冯问桐边上，有点着急：“要住多久啊医生，要做手术吗？”
“不用，就观察一周，挂个水开点药。”医生对上两双紧张兮兮的眼睛，笑了笑：“大小伙子都耐造，胆儿这么小呢？”
卓可骏眉头一皱还想掰扯：“不是的医生你不知道，他从小家里就……”
“好了别耽误人家时间。”冯问桐赶紧截断他话头，对着医生道：“姐姐，还有什么要注意的吗？在家住行不行？”
医生戴着口罩看不出年龄，但一双眼睛很柔亮，笑起来很亲和：“你这情况多卧床休息，不要剧烈运动。这个位置骨折没别的办法的，只能慢慢养好。住院一周疼痛没有加剧，就可以回家了。回去再卧床休息一两周。不用太担心。”
黎骁缴完费上来，赶上卓可骏正哼哧哼哧地试着把冯问桐放倒在床上，试了好几种姿势都不好用力，不是容易让冯问桐使到屁股劲就是容易让冯问桐坠机。
黎骁把手里的单据折了几折，上前道：“要搭把手吗？”
卓可骏头都不回就呛上了：“您怎么不等人都出院了再问呢？”
黎骁没什么表情，木着脸就蹲下来准备托冯问桐的脚：“一人一头，你架胳膊。”
冯问桐任由他们折腾，只把自己当一条尸。这腰是真的弯一弯都要下冷汗，方才上救护车时勉强还能自己爬上去，才出诊室就已经下不了楼梯了，还是卓可骏背他过来住院部的。
卓可骏和黎骁两人一人架腋下一人抬脚，把人往上一提——
“我靠我靠疼疼爹！”冯问桐瞬间疼得嗷嗷叫，一条身子只有上半截和下半截被抬起来了，腰往下沉几乎成了个直角。
黎骁吓得手一松，冯问桐的腿啪嗒砸就在地上，又扯到了腰椎要紧处。
这一下震得冯问桐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张大嘴没声儿也没气，本能屏息忍痛，嘴唇看着就白了下来。
“你他妈是不是有病啊？”卓可骏眼睛都瞪直了，一把火噌地就撩了起来，“拿着病人没轻没重你诚心的吧？”
他手上还拽着冯问桐，扶不起来又不敢放开，只能一点一点把人降到地上坐着。
黎骁挠了挠脸，不答话只走去床头按护士铃。
隔壁床大爷被这动静逗得直乐，笑起来气都喘不匀，一味“哎哟”“哎哟”的。他拍了拍自己搁在床上的腿：“爷爷我这可是残废，帮不上忙，不然我给你托一下屁股就齐活了。”
黎骁突然阴恻恻地蔑了过去，把老头给看不会了。
毛没长齐的小孩，这什么眼神这是！
大爷正想开口教训，病房外有人阔步走了进来，扬声道：“大爷一大早就这么有中气啊，整条走廊都能听见你说话。”
大爷一噎，调笑的表情都垮了，嘴唇一努一努的：“我这不……我跟小孩儿闹着玩呢。”
“我怎么听见你调戏人小孩儿呢？”来人身量高大，戴着口罩护工打扮，手上提着两袋汤米。一进病房，就被卓可骏俩人那圣母怜子的造型震得脚步一顿：“怎么的了这是，晕过去了？大人呢？叫护士了吗？”
最疼那阵逐渐过去，冯问桐把气喘匀，挣扎着摆了摆手，勉强表示自己还活着。
“叫了。”站在床铃边的黎骁出声，语速飞快，“骶骨骨折了走不动，我们想把他搬床上不会搬，又摔了一下。你是家属吗？还是护工？要怎么做？”
青年护工扫了一眼三个孩子的校服，麻利放下手里的早餐，走过去蹲下。
他左手托着冯问桐的背，右手从膝弯穿过去垫到腰下，稍微调整了下蹲姿，沉声道：“忍着点。”随即一托而起。
冯问桐只感觉对方托在自己腰背的两条胳膊一紧绷，身体就腾空了，吓得眼睛瞪得溜圆。
那护工居然跟献哈达似毫不费力就把他捧了起来！关键还一点都不疼，尾椎抻得直直的！
不待他表达惊讶，恰巧应铃护士在这个时候进来了，一进门就碰上青年护工和冯哈达。她看着造型奇特的两人，愣道：“这是在？”
冯问桐嘴巴张到一半，又闭上了。
护工倒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无甚表情。他跟铺被子一样，把冯哈达平平稳稳铺到了床上，勾了勾口罩朝护士道：“骨折进来的，刚不小心又摔了一下，可能要再检查一下有没有脱位了。”又朝黎骁扬了扬下巴：“门诊门口有轮椅可以租，最好给你同学租一张来。”
黎骁转身就出去了。
“哥，谢谢啊。”冯问桐在床上梗着脖子抬起头，朝护工抱歉地笑了笑，眼睛弯成乖巧的弧度。
那护工却不应声，看了他两秒，转身拿起刚刚的汤米跟老头分去了。
冯问桐心下纳罕，怎么怪脾气的人怎么这么多？咕哝两句，他朝卓可骏招了招手把人叫过来，耳语道：“这人，我们认识？”
“啊？”卓可骏还在愁住院的事，闻言一愣，想也不想就直起身朝隔壁病扬声道，“哥，咱之前是不是在哪见过？哥，护工哥哥。”
一连叫了好几声，那护工才回头看过来。戴着口罩，看不清五官和表情，视线先是落在了问话的卓可骏身上，随后笃定地落在了冯问桐身上。
“我朋友说看你好眼熟的样子。”卓可骏摸了摸头发，眼神迷茫。
那护工还是看着冯问桐，似乎是要等着他给一个解释。
冯问桐简直尴尬得想要扭开头。这和在背后问别人八卦却问到了正主面前有什么区别？感觉这辈子的脸都要在今天丢尽了。
“我……没有……我就随便问……”冯问桐张大嘴支吾了半天。
“见过。”护工突然直起身，摘掉了口罩。
两张病床之间距离不远不近，其实冯问桐有点看不太清。但是青年的五官非常凌厉立体，眉眼深邃，鼻梁很高，即使是近视都能勾画出青年轮廓的大概——然而他实在没什么印象了。见过吗？冯问桐下意识眯了眯眼睛，正想细辨，青年长指一勾，已经把口罩戴回去了。
“我经常在这附近打零工，有需要找我当陪护可以加我联系方式。”青年眼角弯出褶皱，随手掏出一串钥匙，从里面挑出一只订做成亚克力挂件的二维码，隔着过道递过来，“老板扫这里。我周三开始有档期。”
冯问桐看着青年手里那巴掌大的二维码挂件，瞠目结舌。
幸好青年也没有勉强，举了一会儿看他们没有反应，就把钥匙收回去了，只低头帮大爷调好了床边的手机支架，低声道，“好了，要看哪个直播？火红小玫瑰还是老董寻宝？”
仿佛刚才的即兴表演只是错觉。
“牛。”卓可骏愣了半天，挤出来这么一句，连脸上的凝重都轻了不少。
“骏呐。”冯问桐躺在床上，突然想起来个事，他轻声道，“开学典礼怎么办？”
卓可骏一拍脑门：“哦对对对，忘记跟小雪说了。现在应该来得及。”说着掏出手机发信息。一边发一边还不忘安慰冯问桐：“别害怕嗷。就一个开学典礼，咱班有在国外航班延误的，有参加亲戚婚礼的，多得是人不参加。”
冯问桐叹了口气，再次感慨咋能这样呢。虽然早知道鑫外的国际部“学风开放”，但咋就能这样呢？
两人无言，病房里安静好一会儿，只有隔壁床老人吃粉窸窸窣窣的声音。
那青年护工又在看他，不是错觉。冯问桐敛眸，心下生奇。
黎骁回来得很快，推着轮椅去检查也比蹦着要有效率。最后检查结果出来，幸亏是没什么大问题。
卓可骏馋人家的早餐，半路就跑去小卖部买吃的去了，留黎骁把冯问桐推回病房。黎骁显然对医院里楼与楼之间很熟，每个拐弯处和每次按楼层都不带犹豫的。冯问桐不是好事的人，没多嘴问。
今天天气其实挺好，出太阳之后没那么冷了，晒着人也不热，医院住院部楼下长满了出来透气的病患和家属。
黎骁推着轮椅，慢下脚步：“你要真不想应付家里，不住院也可以的。吊几瓶水，上我们班里沙发躺，没人会说你的。”
经他这么一说，冯问桐倒是想起来个事：“我手机还在病房书包里。缴费的单子还在吗？回去我把钱转你。”
黎骁没理他，匀速前进的轮椅略顿了顿。
“我没跟你开玩笑。”冯问桐沉默了一会儿，低下头抠校服外套上的拉链头，“咱一码归一码，我俩对你有成见口气也不好是不对，但是你这样突然暴力拦路也不应该，还有别的办法，你说是不是？摔这一下谁也没撞我，是我没站稳，我自认倒霉，账单自理呗？”
黎骁还是不说话，但轮椅的速度有点儿放慢了。
冯问桐叹了口气，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我知道你不是坏孩子，我知道你想帮我出钱。但我就是不想欠人家的，更不想让我爸知道。咱们把话说开了，还跟以前一样，行么？”
轮椅最终在住院部门口阴凉处停了下来。
“你能不能说句话啊？”冯问桐在这叽叽喳喳说半天没人搭理，有点急了，仰起头就要找黎骁那张没什么表情的欠脸，“我都这样儿了，你知道我不擅长说这些……”
一抬头，哪有什么黎骁，只对上了一双深邃的眼睛。眸色深深，光照不进去，说不清里面裹挟的是笑意还是打量。
眼睛的主人缓缓开口，嗓音低沉，带着震动的笑：“能。这不是挺擅长的吗？”
见鬼了！是那个护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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