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游啊。”老大爷轻拍着轮椅，咂咂嘴还在回味，“你怎么不答应人姑娘一起吃饭呢？那么热情的孩子。”
“那您刚刚怎么不说能自己回来呢？您要自己回来，这饭我都已经吃进肚子了。”青年护工按住电梯，等外面的人都进来了，才按下了老大爷的所在楼层。
老大爷吹了吹不存在的胡子，不搭理他了。
电梯嗡嗡运作，匀速往上爬升。
“叮——”一声，到达6楼。
电梯门打开，在外面等着的人瞥见老大爷的轮椅，都侧身让到了一边。
青年护工熟练地压着轮椅跨过两道门之间的缝，快步出了轿厢，正准备往右拐，身后突然有人叫住他：“游弋？”
护工回头望去，和一个气质儒雅的中年人对上了视线。那人摘下口罩露出五官，正是冯示朗。此时他手上拎着的东西可比来时少不了多少。
“真是你啊！”冯示朗腾出右手，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胳膊，又搓了搓，“好几年没见，又结实了不少。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跟叔叔说一声。”又朝轮椅上的大爷打了声招呼：“这位是？”
“刚回来，找了点兼职，这是我客人。”游弋也拉下口罩，露出一张五官俊朗的脸，轮廓利落双目有神，全不见上次见面时的青涩模样。
“哦你好你好。”冯示朗朝大爷笑笑。大爷不接话，眯着一双眼睛琢磨他这身放在十月都觉着热的行头。
游弋看了看他手上的袋子，清一色的礼盒补品：“叔叔来看问桐？”
“嗯？你们见过了？”冯示朗有点惊讶，微微扬起眉毛。
游弋垂首把口罩勾了回去，轻轻摇了摇头：“不算见过。”
冯示朗顿时露出一脸了然的神色，正沉吟着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来宽慰好，斜眼瞥了瞥助理。
小全会意，上前两步提醒道：“冯先生，余导约了陈总还在餐厅等我们。”
冯示朗“哦哦”回过神，朝游弋话别：“那我也不打扰你工作了，叔叔先下去了。”临走又热切叮嘱“有需要的事就打叔叔电话，不要客气。”“小桐的事不要放在心上”等等。
游弋一一应过，把他们送上了电梯，才折返回来推动轮椅。
“这是那个什么，冯，电视上见过，以前年轻的时候拍什么奇案，演那个大官人，挺气派。”大爷拉着游弋的袖子念念叨叨，一长串话拢不出一个名儿，“是不是他啊？”
游弋捏了捏口罩上的鼻梁线，有点想笑：“是他。”
“嘿，假模假式的。”大爷轻嗤一声，“你怎么还认识这种老明星？亲戚？”
“以前邻居。”游弋推着轮椅，前面还有两间病房就到6006了，他不愿再多言，“回去别当着2号床说，那是他儿子，关系一般。”
“哦，不说。”老大爷把身子扭了回去坐正，“孩子还小，不说这些。”
孩子。游弋低下头，看着医院走廊亮得反光的地砖从脚下倒退，一格又一格。
其实冯示朗父子关系这几年怎么样，游弋未必知道得真切。只是不想把闲话传到那个孩子耳边罢了。
*
眼下还早，天刚刚擦黑，窗外尽头的山尖尖上披着点红不红紫不紫的霞，和稠蓝的天幕界限分明，怎么也融不入。
游弋把大爷放外面，先去推开门下了地栓。他往里看去，只见中间那张病床上，冯问桐把挂吊针的手搭在一边，正歪着头看向窗外，床头还有几个大红的礼品袋。病房里的灯已经打开了，照得少年的脸更不见血色。
听到动静，冯问桐以为是冯示朗去而复返，扭头看了过来，不料对上了游弋的视线。
静默片刻，冯问桐又把头歪了回去。
游弋把大爷推进去扶到床上，拉上帘子给大爷接尿。到洗手间清理完尿壶，拧了条半湿的毛巾出来，把大爷正面反面都擦了一遍，帮忙给换上了干净的病号服，调好手机支架。料理完病号，又去柜子里拿了个盆出来装好衣服和香皂，进浴室冲了个澡，把毛巾和换出来的衣服都洗好晾到了窗外去。
医院的窗户都安了限位器，特别不好晾衣服。游弋拧着身把胳膊从窗缝里拔了出来，正准备去吹头发，回身就看见病床上的少年正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
游弋停住脚步，也不走了，就站在原地也看向冯问桐。
半湿的头发还在滴水，擦过鬓边有点痒。游弋撩起衣服下摆，随意地擦了擦。
冯问桐又往他的腰看了过去。
精瘦，却有着明显的肌肉线条，难怪今天能把他托哈达似的托起来。
“我脸上有东西？”游弋盯着他的脸看了看，问道，“还是我腰上有东西？”
冯问桐的视线又移了回来，他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脸，又指了指桌上开了封的口罩盒：“是你脸上没东西了。”
游弋下意识往脸上抹了一把，没有什么？没有口罩。——那是当然，洗澡什么都摘精光了。
“不习惯？”游弋弯了弯眼睛，心下却摸不准冯问桐是什么意思。
现在两人之间的距离和白天摘口罩时没什么不同，按理说冯问桐在白天没把他认出来，不至于到了晚上看着就突然眼熟了。
冯问桐不回答，只盯着他看。
就这么僵持了几分钟，游弋抓了抓头发上的水，还是走过去勾起一个口罩戴上了。
冯问桐这才恢复了那副干什么都没劲的死样子，继续看向窗外发呆。
游弋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抓起件外套，推门出去了。
走在路上，头发没一会儿就把口罩的挂绳打湿了。这周口罩戴得频繁，耳后皮肤还没适应，本来就有点痒着疼，现在沾了水更是细细密密地刺痛起来。
游弋抬手按了按耳后，压下了痛意，也压下了心里异样的烦躁。
再回来时，头发已经吹干了，手上还提着一大袋东西，薄透的塑料袋被撑得奇形怪状的，看样子拖鞋水盆衣架什么都有，还有小半截戳出来的手机支架。
“唰啦”一声，袋子被放到了冯问桐的床边。
“看看还差哪些，按着隔壁大爷的标准买的。”游弋腾出手收拾了一下床头柜，把闪着镭射的补品都放到了地上，又把他的书包拎到床头，“纸给我。”
冯问桐闻到香味，压根就没听见他说什么纸，支起身就去看他在忙活什么。
“面！”冯问桐动了动鼻子，“炒面还是炒粉？哪儿买的？”
游弋勾了勾嘴角，走过去床边拨开袋子，翻了包抽纸出来单手叩开，食指中指一挑，抽了一张纸巾，擦了擦桌面，这才把手上一直提着的塑料盒放上去。
“炒面！”待看清盒子里装的是什么，冯问桐彻底坐直了身子，调调都拔高了两个度。
游弋帮着把盖子“夸夸夸”地掀开，油津津的广式炒面如芙蓉出水，裹着带焦边的萝卜丝洋葱丝，直把人馋得急眼。
那边大爷已经嚎上了：“开啥小灶呢！我那份呢？”
“小孩儿专灶，您不是要来分点儿吧？”游弋擦了擦盒盖带出来溅到桌面的水珠，头也不回。
背后传来窸窸窣窣扒拉袋子的声音，冯问桐已经自觉掏出一包酒精湿巾拆开，把手擦干净了。游弋眼角笑意更深，只好加快动作把筷子拆出来放边上，又搬了把有靠背的家属椅子过来。
“要帮忙吗？”游弋看了看凳子，又看了看他。
冯问桐摆摆手，直着腰就把自己从床上平移到了椅子上。拿起筷子夹了一口：“唔——”满足得直闭眼，仰天长叹。叹完接着吃，一边把面往嘴里送，一边狂甩大拇指。吃过几口回魂了，这才抬头看向游弋，一双眼睛里全是馋出来的泪花儿：“这是我最喜欢吃的……”
游弋抽了张纸递给他：“嗯，你最喜欢吃的。”
冯问桐接过：“炒面！”
游弋点点头：“炒面。”
冯问桐双目光波流转，动容地拉过他的手：“谢谢你……”
游弋翘起嘴角，低头不看他，弯起手指勾了勾他的：“嗯……”
冯问桐终于拿出饱含这一盒面的所有澎拜感情：“李哥！”
游弋拿出同等的澎湃感情回应：“不客——嗯？”
李哥是谁？
“谢谢你，李哥！”冯问桐紧紧抓着他的手，感情真挚，“我今天一整天都没吃东西了，谢谢你为我雪中送面！”说着松开他，又哐哐吃起来了。
游弋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都反应不过来，脑内不断回响着那声洪亮的“李哥”，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半晌，他看着少年狂放的吃相，慢慢眯起了眼睛。
冯示朗说得对，这孩子不能再跟那群同学混下去了。
*
冯问桐是在楼梯间找到游弋的。
在医院，即使是大半夜的楼梯间也会灯火通明，亮如白昼。游弋蹲在两层楼之间的墙角，靠着墙，有一下没一下地甩着手里的打火机。嘴里叼着根烟，没点着。
冯问桐单腿支着身子靠在冰凉的防火门边，看了他好一会儿。期间不断有外卖小哥在楼道里跑上跑下，有好几个拐弯时都差点踢到他，游弋置若罔闻。
冯问桐清了清嗓子：“李哥。”
游弋手上抛打火机的动作停了。复又转了起来，越转越快，最后几乎变成一道青色的残影，在修长笔直的手指间翻飞。那股烦躁的感觉怎么甩都甩不掉。
“李哥。”冯问桐撑板直的腰，扶着栏杆一点一点往楼梯下走，“你……”
打火机转到手心，戛然而止。游弋霍然起身，长腿一伸三两步迈到了冯问桐面前，站在下一级台阶俯视着他：“说。”嘴里的烟随着嘴唇翘了翘，几乎要戳到冯问桐的鼻子上。
冯问桐抿了抿唇，看着他的烟，不说话了。
游弋眯了眯眼，倒退着下撤两级。
他从兜里掏出手机摁亮看了看时间，差一刻到三点。
“说吧，中学生这么晚还不睡，要找李哥商量什么事？”
冯问桐扶着墙，慢慢坐了下来：“李哥，你出来上班多久了？”
游弋看了看台阶，视线从下往上掠，数到第六级的时候停住了：“那好多年了，以前还在读书的时候就出来打散工了。怎么了？”
“李哥的眼睛让我想起来以前的一个哥哥。”冯问桐对上他的视线，目光灼灼，“他叫游弋。”
^^挑衅了挑衅了，贴脸挑衅了～
小游：孩子们，你们觉得以后我叫“李游弋”好听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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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游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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