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长安的第一夜,月光格外清亮。
骠骑将军府的庭院里,那棵老槐树抽出了新绿的嫩芽,月光透过叶隙洒下来,在青石板上织出细碎的银网。顾宁坐在石阶上,手里摩挲着那块从漠北带回来的胡杨木,木头上的刻花被摩挲得愈发温润,隐约能闻到淡淡的草木香。
“还没睡?”
霍去病的声音从回廊传来,带着刚沐浴过的水汽。他换了身素色的锦袍,长发松松地挽在脑后,褪去了玄甲的凌厉,倒添了几分少年人的温润。左臂的伤口还缠着麻布,却已经能自由活动。
“睡不着。”顾宁抬头,月光落在霍去病的脸上,把他琥珀色的眸子映得格外清亮,“总觉得像在做梦。”
前几日还在漠北的雪原上浴血奋战,今日却已置身长安的庭院里,听着远处坊市的喧嚣,这种跨越的恍惚感,让他总觉得不真实。
霍去病在他身边坐下,递过来一个酒壶:“尝尝?长安的桂花酿,比漠北的马奶酒柔和。”
顾宁接过来,抿了一口,清甜的酒香混着桂花的甜香在舌尖散开,暖得人心头发软。他看着霍去病仰头饮酒的样子,喉结滚动间,脖颈的线条利落而流畅,忽然想起在姑衍山雪地里,他靠在自己肩上沉睡的模样,脸颊忍不住微微发烫。
“陛下赏了不少东西,都堆在库房里。”霍去病放下酒壶,声音里带着点无奈,“金银珠宝,绫罗绸缎,我一个武将,留着也没用。”
“可以分给兄弟们。”顾宁道,“漠北之战,他们立了大功。”
“嗯,明日就让亲卫去办。”霍去病点头,忽然看向他,“你想要什么?我去跟陛下说。”
顾宁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我什么都不想要。”
他已经得到了最好的——能陪在这个人身边,看着他平安归来,看着长安的月光照亮他的眉眼,这就够了。
霍去病看着他眼里的光,忽然伸手,像在漠北时那样揉了揉他的头发:“傻子。”
两人并肩坐在石阶上,谁都没有再说话。月光静静流淌,槐树的影子在他们身上摇晃,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笃笃笃,敲得人心安。
原以为回到长安,就能过上安稳日子,可顾宁很快发现,京城的暗流,比漠北的风沙更凶险。
回府的第三日,就有人上门拜访。来的是丞相府的长史,穿着一身簇新的锦袍,脸上堆着虚伪的笑,手里捧着个精致的锦盒。
“顾参军年轻有为,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啊。”长史把锦盒推到顾宁面前,“这点薄礼,不成敬意,还望顾参军笑纳。”
顾宁打开锦盒一看,里面是块羊脂白玉,雕着繁复的云纹,一看就价值不菲。他不动声色地合上锦盒:“长史客气了,无功不受禄,这礼我不能收。”
长史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笑道:“顾参军这是哪里话?您在漠北护着将军,立下大功,这点东西算什么?再说了,丞相也是一片好意,想跟顾参军交个朋友。”
顾宁心里冷笑。丞相一直视霍去病为眼中钉,如今想来拉拢自己,无非是想从他这里套取霍去病的消息,或是想利用他给霍去病使绊子。
“长史的好意我心领了。”顾宁站起身,语气冷淡,“若是没别的事,我就不送了。”
长史碰了个软钉子,脸色有些难看,却也不敢发作,只能悻悻地离开了。他刚走,疤脸士兵就从屏风后走出来,手里攥着把刀,脸色铁青:“这老狐狸,肯定没安好心!”
“别冲动。”顾宁摇摇头,“长安不比军营,凡事要三思而后行。”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霍去病在漠北立下不世之功,功高震主,朝中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等着抓他的把柄。
果然,没过几日,朝堂上就有人发难。御史大夫上奏,说霍去病在漠北时私藏匈奴战利品,还说他擅自封赏士兵,有结党营私之嫌。汉武帝虽然当场驳回了奏折,却也没训斥御史大夫,态度耐人寻味。
“一群跳梁小丑。”霍去病把奏折摔在案上,脸色铁青,“他们以为这样就能扳倒我?”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顾宁捡起奏折,眉头紧锁,“御史大夫是丞相的人,他们这是想一点点削弱将军的兵权。”
霍去病冷笑一声:“我的兵权是在战场上拿命换来的,不是他们说削就能削的!”
话虽如此,顾宁却看得出他眼里的疲惫。在漠北面对千军万马时,他从未退缩过,可面对朝堂上的尔虞我诈,他却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将军,不如我们去见见卫大将军?”顾宁提议。卫青是霍去病的舅舅,在朝中根基深厚,或许能帮忙想想办法。
霍去病却摇了摇头:“舅舅最近也被他们盯着,我不想连累他。”
顾宁沉默了。他知道霍去病的性子,骄傲而坚韧,从不肯向人低头,更不愿拖累亲人。
夜里,顾宁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起身去书房。推开房门时,却见霍去病的书房还亮着灯。他走过去,透过窗纸往里看——霍去病正坐在案前,手里拿着一张画像,画的是个年轻女子,眉眼温婉,笑容柔和。
顾宁认得她,是霍去病早逝的母亲卫少儿。
霍去病的手指轻轻拂过画像上女子的脸颊,动作温柔得不像他。月光透过窗棂照在他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清冷的光晕,竟显得有些孤单。
顾宁的心忽然一疼。这个在战场上无所不能的少年将军,其实也有脆弱的一面。他失去了母亲,父亲又不认他,在这偌大的长安,竟找不到一个可以倾诉的人。
他轻轻推开房门:“将军。”
霍去病慌忙把画像收起来,脸上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恢复了平静:“还没睡?”
“睡不着,想来看看将军。”顾宁走到案前,看到上面放着一张军报,是关于河西属国兵的安置问题,“这些事,交给属下处理吧。”
霍去病看着他,眼里闪过一丝暖意:“辛苦你了。”
“不辛苦。”顾宁笑了笑,“能为将军分忧,是我的荣幸。”
他拿起军报,认真地看了起来。霍去病坐在对面,静静地看着他,月光落在顾宁的侧脸,把他的睫毛照得像两把小扇子。帐外的风卷起槐树的叶子,沙沙作响,像一首温柔的歌谣。
顾宁忽然觉得,只要能这样陪着他,哪怕前路有再多的暗流和荆棘,他也有勇气走下去。
长安的月光,或许不如漠北的星光璀璨,却同样能照亮前行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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