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驶进长安城时,顾宁正扒着车帘缝隙往外瞧。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咯噔咯噔”的声响,混着街边小贩的吆喝、马车的铃铛声,织成一片鲜活的市井喧嚣。
长安城比他想象的更壮阔。朱雀大街宽得能并排走十辆马车,两侧的槐树刚抽出新绿,枝叶在头顶搭成绿荫。街边的酒肆挂着幌子,写着“胡姬酒肆”“新丰酒”,穿短打的伙计站在门口招揽客人,见了他们的马车,慌忙往路边躲——车帘上的狼纹虽低调,却瞒不过识货人的眼,那是骠骑将军府的标记。
“第一次来长安?”
霍去病的声音从对面传来。他已经换了身常服,月白色的锦袍,腰间系着玉带,没了玄甲的凌厉,多了几分世家子弟的矜贵。只是那双琥珀色的眸子依旧锐利,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扒车帘的样子。
顾宁脸一红,赶紧缩回手,坐直了身子:“嗯,以前只在……书上见过。”
霍去病挑了挑眉,没追问“书”是哪种书,转而道:“长安西市最是热闹,各国商人都在那儿聚集,有你没见过的稀罕物。”
顾宁眼睛亮了亮。他研究汉代史时,最着迷的就是长安的国际化——丝绸、香料、胡乐、舞姬,在这里交融碰撞,盛极一时。
马车在西市街口停下,霍去病没让随从跟着,只带了顾宁一人。刚走进市坊,一股混杂着香料、烤肉、脂粉的气味就扑面而来,比军营里的味道复杂得多,却透着烟火气的温暖。
“这边走。”霍去病熟门熟路地拐进一条小巷,两侧的店铺挂着各色商品:波斯的地毯铺在地上,像打翻了颜料盘;西域的葡萄酿装在陶罐里,标签上画着歪歪扭扭的汉隶;还有穿胡服的商人正用半生不熟的汉语讨价还价,手势比划得比话说得还多。
顾宁看得眼花缭乱,脚步都慢了半拍。霍去病回头见他落在后面,站在原地等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那玉佩是白玉的,雕着只展翅的鹰,和他的性子倒像。
“看傻了?”他嘴角噙着点笑意。
“没……”顾宁快步跟上,指着路边一个卖胡饼的摊子,“那是胡饼吧?书上说张骞通西域后带回来的。”
摊主是个高鼻深目的胡人,听见“胡饼”二字,立刻笑着用汉语喊:“客官要尝尝?刚出炉的,加了芝麻!”
霍去病朝摊主点头:“来两个。”
胡饼烤得金黄,拿在手里滚烫,芝麻的香气钻进鼻子里。顾宁咬了一口,外皮酥脆,里面夹着羊肉末,咸香适口,比他想象的好吃得多。
“慢点吃,没人抢。”霍去病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递过来一个水囊。
顾宁接过水囊,喝了口温水,才发现自己吃得太急,嘴角沾了点芝麻。他慌忙抬手去擦,霍去病却先一步伸出手,用指尖轻轻替他擦掉了。
指尖的温度很轻,像羽毛扫过,顾宁却觉得脸颊“腾”地一下热了起来。他低下头,假装继续啃胡饼,耳根却红得能滴出血。
霍去病似乎没察觉到他的异样,转身朝另一个摊子走去。那摊子上摆着些陶罐,里面装着深色的液体,摊主正往小盏里倒,一股醇厚的酒香飘过来。
“这是葡萄酿。”霍去病拿起一个小盏闻了闻,“西域的特产,后劲大。”
顾宁心里一动。他记得史书记载,霍去病行军时,常以匈奴的马奶解渴,那东西性烈,喝多了伤胃。他看着那些葡萄酿,又看了看旁边摊子上卖的蜂蜜,忽然有了个主意。
“将军,”他拉了拉霍去病的衣袖,声音有点小,“我想买罐蜂蜜。”
霍去病挑眉:“你爱吃甜的?”
“不是,”顾宁指了指葡萄酿,“蜂蜜能解酒,还能养胃。将军要是……要是喝了烈酒,兑点蜂蜜水,能舒服些。”
他说得小心翼翼,生怕触碰到什么忌讳。霍去病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停留了半晌,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晃动,快得让人抓不住。
“好。”他忽然开口,对摊主道,“蜂蜜和葡萄酿,各来一罐。”
顾宁没想到他会答应得这么痛快,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赶紧掏钱——那是霍去病早上让亲卫给他的几枚五铢钱,沉甸甸的,上面还带着铜锈。
摊主麻利地把东西包好,递给顾宁。他接过陶罐,小心地抱在怀里,像揣着什么宝贝。
“走吧,去前面看看。”霍去病转身往前走,步伐比刚才慢了些,像是在等他。
顾宁赶紧跟上,怀里的蜂蜜罐温温的,隔着粗布传来暖意。他偷偷看了一眼身边的人,月白色的锦袍在人群中很显眼,路过的行人纷纷避让,有认识的还会躬身行礼,喊一声“骠骑将军”。
霍去病大多时候只是微微点头,神色淡淡的,只有在经过一个卖兵器的摊子时,才停下脚步,拿起一把匕首看了看。那匕首的鞘是鲨鱼皮做的,闪着暗光,刀刃锋利得能映出人影。
“这匕首不错。”他掂量了一下,递给顾宁,“拿着防身。”
顾宁连忙摆手:“我不用……我又不打仗。”
“在长安,比战场危险。”霍去病的语气很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硬是把匕首塞进他手里,“拿着。”
顾宁握着冰凉的匕首鞘,心里忽然涌上一股暖流。他知道,霍去病这是在护着他。
两人继续往前走,穿过喧闹的市坊,来到一条相对安静的巷子。巷子里种着桃树,此刻正是花期,粉色的花瓣落了一地,像铺了层锦缎。
“这里是平康坊,”霍去病指了指巷尾的一座宅院,“以前平阳公主府就在这附近。”
顾宁心里一动。平阳公主府,那是霍去病长大的地方,也是他命运开始的地方。他看着那座宅院的飞檐,仿佛能看到少年时的霍去病,穿着粗布衣服,在府里的马厩旁打转,眼里满是对外面世界的向往。
“将军小时候,常来这里吗?”他忍不住问。
霍去病的脚步顿了顿,目光落在远处的桃树上,声音很轻:“嗯,常来偷桃吃。”
顾宁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忍不住笑了出来。原来再厉害的将军,小时候也会偷果子吃。
霍去病侧头看他,见他笑得眉眼弯弯,嘴角也忍不住微微上扬,像冰雪初融的样子:“笑什么?”
“没什么,”顾宁赶紧收住笑,脸颊微红,“就是觉得……将军小时候,一定很可爱。”
这话一出,他自己都愣住了,怎么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霍去病也愣了一下,随即转过身,快步往前走,耳根却悄悄泛起了红。顾宁看着他的背影,觉得那月白色的锦袍,好像比刚才更亮了些。
两人一路无话,走到朱雀大街时,夕阳已经开始西斜。金色的阳光洒在街道上,把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该回宫了。”霍去病停下脚步,对顾宁道。
顾宁点点头,抱着怀里的蜂蜜和葡萄酿,跟着他往宫城的方向走。路过一个卖胡饼的摊子时,霍去病忽然停下,买了两个刚出炉的胡饼,递给他一个。
“趁热吃。”
顾宁接过胡饼,咬了一口,还是刚才那个味道,却觉得比中午的更香了些。他看着身边的人,对方也在吃胡饼,动作斯文,却吃得很快,大概是饿了。
夕阳把他们的影子叠在一起,拉得很长很长,一直延伸到未央宫的方向。顾宁啃着胡饼,心里忽然觉得很踏实。
不管未来有多少风雨,至少此刻,他和霍去病一起走在长安的夕阳里,吃着同一家的胡饼,呼吸着同一片的空气。
这就够了。
他低头看了看怀里的蜂蜜罐,又摸了摸腰间的匕首,握紧了手里的胡饼。
明天,又会是新的一天。而他,会继续陪在这个人身边,看着他,守护他,直到……他能做到的最后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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