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至玄素山那日正逢大年三十，迎安军在河边扎营等待。
关于这位顾将军，因着敖敦的缘故，徐解意对他了解不少。
顾往峥18岁中武举状元，效力于广平侯麾下。
广平侯对顾往峥欣赏有加，几乎是按培养主帅的方式对他悉心教导、用心栽培。
三年前，广平侯寿终正寝，顾往峥临任主帅，恰逢北徼起了战事，从广平军中选了半数留下组成现在的顾营，余下一半全被调往北部。
先前颐国几个大营中都分有女军和男军，女军由女将统，男军由男将统。
只有少数情况，例如有些营中男将人数不够，才会有女将统男军。
但顾营上下，只有女子。
这可是一支虎狼之师，从前徐解意和敖敦无聊时，根据两边情报分析着玩，都觉得顾营是颐国平均战力最强的一个大营。
顾往峥镇守漠南，朝廷下的旨意是以和为贵，不可主动进攻。
这些年来漠南边境只要一起战乱，立马就被顾军平了，根本没有什么突击取胜，士气大涨然后大举进攻的机会。
也正因如此，顾往峥一直没有获得过什么大的功绩，到现在也只封了一个云麾将军。
黄昏时分，万马奔腾的声音由远而近，山坡尽头的天空被踏起一阵灰尘，随后，大队人马破尘而出。
为首之人身着明光铠甲，腿跨高头骏马，手握长刀，气势如虹，正是顾往峥。
他命顾军就地扎营，自己下马，拿着谕旨走来。
这道旨是给晏羽的：
“稳州位属要冲，抚境安民，实国之重寄。四皇子晏羽，承庙谟之训，怀康济之志，今特命尔暂任稳州都督，云麾将军顾往峥协理。尔等当悉心筹画，务使边尘永靖，仓廪充盈。”
接了旨，晏羽向顾往峥道：“稳州？”
顾往峥点点头：“先前我这儿已经颁过一道旨了，说西戎已除，江山可稳，改“玉宸”为”稳州”，命我先行，途中遇你，传这份旨。”
晏羽疑惑道：“先前何不直接诏我？”
顾往峥挑了挑眉，不语。
众人心下明了，皇帝原先属意之人，并非晏羽。
夜幕将至，两营中都生起了火，今日是除夕，照例犒赏三军。
徐为安和顾往峥似乎关系不错，将士们都一丛一丛地围在火边，大口吃肉！
徐解意和晏羽坐在一起，一会儿听着这边顾营的军士们起哄让迎安军营选人出来斗武，起哄着起哄着，竟从斗“武”变成了斗“舞”；一会儿听着那边顾营的一位将领在给部下讲上次“无殇将军”又截到了一封情报，立了大功。
说笑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顾往峥走过来在晏羽另一边坐下，开口便是：“羽儿，贵卿殿下大概还是希望你争一争。”
徐解意连忙低头吃饭，只恨自己不能隐身。
好在晏羽似乎对他没有设防，直接笑着回道：“母卿改主意了？”
顾往峥道：“陛下想让男嗣继位，明眼人都看得出。贵卿原本是打算顺着陛下，选择扶持珍儿。你也知道，贵卿一直将你保护得很好，但这几年来，你这两位皇姐皇哥野心昭然若揭，怕是等不到珍儿长大了。依他们的性格，必不会轻易放过你。贵卿护不住你一世。”
徐解意猛地想起了什么：“是了，竟将这个忘了！顾往峥家本是明义侯部下。明义侯的孙子与顾往峥同岁，因而他母父当初并不想让他参加武举，冒这个头。那时晏羽的母亲萧泽官至鸾台给事中，他发现了这个好苗子，极力支持顾往峥考武举。中了状元之后，也是他费力给顾往峥寻了广平侯这个好去处。顾往峥今年也才二十七，仔细想来晏羽应是儿时就与他相熟的。而今萧泽萧贵卿已官至凤阁内史，权倾朝野说不上，倒也是一方强悍的势力。那么晏羽的态度是？”
晏羽轻皱着眉头，语气坚决：“我不欲入浑水，他们若要杀我，便杀吧。”
徐解意微怔，心道：“你怕是不知自己生来就在浑水中，大家都拼命要把你往更深的泥里踹，不反抗就只能被淹死呛死溺死。想要清澈，要么把挡你路的人掀开，爬上岸，彻底离开这个地方；要么把让水变“浑”的人杀了，换水。”
果然，顾往峥叹了一口气道：“恐怕由不得你，单凭着你的身份就有的是人要利用你，你倒是无心，但架不住他人有意。”
徐解意闻言缩了缩。
晏羽没有再说话。
顾营一位参将疾步而来，跪下一膝，向顾往峥报道:“二队已听令直接沿青水而行，预计能先我们十日到达。游医师也在二队军中。”
顾往峥点点头，道：“阿渊不是说要在宥州医治那户三代全患疑症的人家，等接应之后再随最后一队来吗？”
参将道：“是，但游医师提前治好了，就随二......了”
徐解意脑中响起一阵轰鸣，最后几个字听到耳中已是模糊不清。
游...渊？
游姐姐..
不过瞬间，竟无知无觉地落下一滴泪来。
晏羽侧脸瞧见，忙从怀中抽出一叠方方正正的手帕来拭，侧耳轻声问：“有哪里不舒服吗？身体，心里？”
徐解意摇摇头，又点点头，说他想起去年跟阿姐一起过年了，说着又淌出几行泪，脸都哭得泛红，再说不出话了。
好，知道故人过得好，就好。
大家吃着喝着唱着跳着，高兴了一整晚，守完岁，就陆续进帐休息了。
这天夜里没有星星，篝火里不时窜出几点火星子，飘飘扬扬地旋进夜空中充作星星。远处还有些嘈杂的人声，近处安静得只剩下木柴燃烧的噼啪声。
徐解意半张脸埋进臂弯里，身体侧向晏羽，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他，闷闷地开口：“阿羽，我不想你走。”
嘴一撇，流下一行眼泪。
晏羽呼吸一凝，没说出话来，只颤颤地抬手抚着徐解意的背。
徐解意继续抽泣着说:“谢谢你...一直...关心我...照顾我...对我...这么好...你是我见过...最...善良的人...能遇到你...我很幸运。”
晏羽看着徐解意断断续续地说完，眼眶红红的，泛起泪花，哽咽着开口说：“你跟我走吧。”
“什么？”徐解意愕然，脱口而出。
晏羽却认真地说：“你不想分开，那我们就不分开。你不用担心，我去跟徐将军和顾将军说。必要的话，我也会跟父皇写信说明。”
徐解意没有撒谎，他确实没见过像晏羽这样的人，简直说得徐解意直发懵。
来不及感动，徐解意快速转着脑子：“不行，我的确想获得晏羽的好感，但不能走这条成为皇子玩伴的路。如果选择这条路，不仅难以拥有实权，而且得一直待在晏羽近侧，没办法做事。我需要先跟着迎安军。越是没有亲密的朋友就越能保住更多秘密，可以自由活动的空间越大就越能有更多发展的可能。我要选择的路一定不会是安稳的一成不变的，我需要变化，变化才能带来机会。所以...我必须拒绝晏羽。”
错愕片刻，徐解意转身跪坐在晏羽面前，握住他的双手，看着晏羽的眼睛，摇了摇头：“对不起，殿下，我不想再回到那里了，我害怕那个地方，我不想再...”
徐解意说着，身体开始地颤抖起来。晏羽连忙扶住他的肩膀轻轻地安抚他，打断道：“是我考虑不周。不回去，不去那里。你已经走出来了，现在很安全，不会有人欺负你，不怕不怕。”
徐解意深吸了好几口气缓过来，低着头小声说：“对不起，殿下...”
晏羽轻轻捧起徐解意的脸帮他擦去眼泪，温柔地说：“没关系，我们一定还有机会再见的。”
徐解意吸了吸鼻子，抿出一个笑容：“嗯。”
晏羽见徐解意脸上终于有了笑，放心下来：“回去休息吧，再不睡明天要起不来咯。”
“现在已经是‘明天’了！”
“啊，是的。”
两个人又开心地说着笑着走回帐门口。
“晚安，阿羽。”“晚安，解意。”
翌日一早，晏羽就整装好行李去了顾营。
辰时将至，两军都已准备完毕。
徐解意朝顾营望去，在人群中分出晏羽的背影，还是那件栀子色长袍，负手而立，旁边顾往峥抱手看着无殇，不时跟晏羽说着什么。
徐解意回过头，也许他真的有一点舍不得晏羽。
徐解意牵了马，往前走去。
“哒哒哒”，一阵快风把徐解意的头发向前拢去，晏羽在徐解意身后下了马。
徐解意转身，绷了一早上的嘴终于垮下来，委屈地看着晏羽。
晏羽没有说话，上前几步，抱住了徐解意。
徐解意微惊了一下，晏羽温柔地拍了拍他的背。
徐解意放松下来，手抚上晏羽的背回抱，随即听见晏羽的声音很轻很轻地在耳边响起：“照顾好自己。”
“嗯”徐解意的脸贴在晏羽颈旁，点了点头。
晏羽缓缓放开手，理了理徐解意的头发，徐解意甜甜笑道：“谢谢阿羽。”
赵参将在队伍前头喊道：“准备上路！”
徐解意翻身上马，“再见，阿羽。”
徐解意迅速穿过队列到最前方，晏羽望着他的背影消失。
天色还未破晓，泛着青色。
晏羽知道，若无意外，此去经年，再难相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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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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