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徐解意都知道。
他还知道，照此推行至第四位皇帝时，其独男改诏篡位，改国号为颐，年号邦宁，便是如今颐国这位皇帝——晏怜心，他主张恢复世袭制。
当然，这本史书并没有记载到这里，这些都是徐解意听他的王姨讲的。
玉宸国是东西方贸易的重要枢纽，所经货物包罗万象，杂书更是五花八门，但像这些史书，兵书，是每个国家都会禁止对外出口的，因此他才要向晏羽借。
不过徐解意说他只是“略识些字”还真没骗人，虽然他作为王子，从小就有在学习颐国的文字，但他动不动就往云山跑，一年到头没几天在玉宸王宫，他师傅又从不管这些。
日子过得太逍遥，学得并不甚认真…还好够聪明，也不算学得太糟。
徐解意熬到半宿，才终于磕磕绊绊地将第一本书背了下来。
翌日一早，徐解意洗漱完便去找了晏羽。
晏羽领徐解意绕着营帐跑了十圈，徐解意默默在心里算着这个假身份的经历：“过去常奔波，体力和耐力都不会太差，有点肌肉也很正常，但是这半年来大概吃得很不好，身体状况会很差。”
徐解意数着再跑了五圈，开始喊道：“好累好累！不行了，实在跑不动了！”晏羽又是夸赞又是鼓励地哄着徐解意再跑了十圈，做了一套伸展，最后把徐解意牵进营帐，教他扎马步。
徐解意估摸着半刻钟不到，就喊道：“腿好痛啊，殿下殿下～我能休息一会儿吗？”
晏羽点点头，道：“嗯，休息吧，你刚开始练，是要慢慢来。”
徐解意立马垮下来往地上坐去，又被晏羽扶起来，道：“别急着坐，站一会儿。”
徐解意只好苦巴巴地站好。
晏羽笑弯了眼，道：“练武是挺辛苦的，不必勉强自己，若你想放弃也是可以的。”
徐解意立刻道：“不行不行，我是不会放弃的！”
晏羽笑着点点头，思量片刻，开口问道：“你想学骑术吗？你往后要在军中生活，骑马是必备的技能。”
徐解意“哈哈！”笑了两声，骄傲地扬起下巴：“我会骑马！是我阿姐教我的。没想到吧殿下~我也是有本领的。”
晏羽笑着配合道：“真是没想到啊，小看你了。”
两个少年人你说我笑地闹了一会儿，晏羽循循善诱地开口道：“不过你的体质是真的很好的。第一次练习扎马步，竟然只出了一层薄汗，所以...最后再来一次吧，你一定还可以的，做完吃午饭。”
徐解意有些心虚，没接这句话，直接做出一副好学生的样子，听话地迈开腿蹲下开始扎马步。
坚持了一小会儿，徐解意颤抖得越来越厉害，眼神不断撇向晏羽，直到晏羽笑着说：“可以了，休息一会儿，准备吃饭。”他才如蒙大赦般蹦起来。
帐内设有矮案、席垫，亲兵将两份饭菜送进帐，晏羽邀请徐解意同坐。
徐解意记得迎安军营中都是分案而食的，诧异地坐下。
晏羽却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盯了片刻，将自己这份装肉的食盘也移到了徐解意面前。
食不可语，徐解意只得用眼神询问他。
晏羽往后退了退，视线落在徐解意腕上，道：“习武之耗甚大，你今体羸，宜多食以壮体魄。”
徐解意看着自己纤细的手腕，一阵恍惚。
从前他吃好喝好，从没瘦弱过。
这整月来，依拉勒虽把他锁于殿中，却也没在用食上亏待他，只是他吃不下。
得知玉宸王死讯时，他太过崩溃，顿觉气血上涌，天旋地转，当即晕倒。
醒来哭嚎到脱力，整宿整宿地睡不着，像也跟着去了半条命。
何止是没有食欲，他那几日几乎丧失了活下去的意志。
清醒些后，他开始强迫自己吃饭，多吃，吃了才有力气报仇，又难受得吐出来。
几番折腾下来，倒真像个流落大街，靠偷、抢、要饭求生的乞丐，恰如他编的那个故事。
徐解意没有再拒绝，他确实得好好吃饭，赶紧再次强壮起来。
这样过了十几日，徐解意已经开始练习基础的拳法和步法。
徐为安忙着指挥军队清理、管控玉宸，时不时来观望一下，夸徐解意有天赋呀，夸晏羽教得好呀，乐呵呵地说着要等徐解意练成来与他切磋。
一日午后，休息时分，晏羽从帐中出来，四下没找到人，又往外走了几步，这才在一片白茫茫中看见了一点绿色的身影。
徐解意正蹲在岸边静静地盯着河面发呆，手不时戳戳地上的雪。
晏羽轻轻地走过去，在徐解意旁边蹲下，见他还在想着心事，便没有出声打扰。
徐解意回过神来，吓了一跳，转头正对上晏羽含笑的眼睛：“你母父中，有西域人吗？”
徐解意脑中白了一瞬，胸口顿时咚咚作响。
玉宸王卿中有一位出身中原，是个十足的大美人。
原本徐解意应是只知亲母的，但他的长相比起玉宸王巴图尔，实在更像这位王卿太多，因而大家都知道他的亲父是谁。
即便如此，仔细端详，徐解意还是有两分西域之相。
但对此他也早已想好说辞，语气跳跃地回道：“我还没记事时，双亲就都去世了，我是不记得，但阿姐跟我说过，我们的父亲是个西域人。怎么了？是因为我长得像吗？是有一点吧？”
晏羽却轻皱了眉，道：“抱歉。”
徐解意心知他是觉得提起了“自己”的伤心事，在自责呢。
忙道：“没事没事～殿下刚才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呀？是不是觉得我长得挺好看？”
晏羽眉目舒展了些，温柔地说：“嗯，很好看。”
徐解意听了笑得像开了花，对着晏羽开呀开，开了好一会儿又转过身去戳雪了。
晏羽斟酌片刻，认真地看着他说：“解意，若你心情不佳，一直垮着脸也好。不用这样总是带着笑、总是说着高兴的话。我不知该如何言语，我希望你开心，但我只是…感觉到你并不像你表现出来的这样开心。”
徐解意慢慢抬头看向晏羽的眼睛，依旧是那样纯善的眼神。
徐解意低下头，听到他继续说：“感到难过，是可以哭的。”
徐解意颤了一下。
他可以因为很多原因哭泣，但绝对不能是这个，不能是因为自己，不能是因为玉宸。
这种痛苦太巨大了，它无法被眼泪稀释，一旦选择承认它，直面它，感受它，允许它影响自己，势必会痛得钻心，痛得再站不起。
只有蒙住它才能继续走下去，而徐解意必须继续走下去。
徐解意正思索着如何回应，忽而起了一阵大风，扬起最上一层雪。
风吹着积雪在近地处流动，仿若云雾。
若忽略掉触觉和听觉，此刻倒像是在天上宫阙。
晏羽连忙将徐解意从地上拉起来，徐解意反应过来，道：“多谢殿下。”
晏羽一边牵着他往回走，一边回道：“不用谢，以后叫我晏羽就好了。”
此话一出，二人皆意识到不妥。
哪怕是不喊“殿下”，也不能直呼其名呀。
晏羽支吾着开口：“我母卿唤我羽儿，但是…”但是同辈却不好这样叫。
徐解意笑着说：“那我叫你‘阿羽’吧，可以吗殿下？”
晏羽道：“好。”
晏羽和徐解意刚回营，便有快马来报，称：“天使奉敕将至。”
闭营门，中军帐设青幔香案，铺黄绫承旨。
士卒卸了兵刃、着甲肃立，将领们换上官服，按品级着冠带，列队于营西门候旨。
使者入营，徐将军相随至中军帐前，众将跪于其后，使者展旨：
敕旨
鸾台：
【朕膺天命，统御万方。今收伏玉宸，乃天佑我朝，亦赖将士戮力同心。
迎安侯徐为安，率师讨逆，忠勇冠世，当铭鼎彝。赐黄金五千两，东海明珠十斛，蜀锦百匹，即日领兵北上，镇守漠南边境。
四皇子晏羽，履献庙算，天资英纵，朕心甚慰。赐白玉蹀躞带一具、御马‘飞雪骢’并绢帛千匹，随迎安侯戍边历练。
迎安侯忠勤体国，家门未立。今收义子徐解意，骁勇有节，着即敕封为世子，赐姓入宗。赐细鳞铠一件，紫貂裘三袭。
望尔等恪尽职守，勿负朕托。天威所至，四海宾服。】
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宣毕，徐为安举笏承接，转交掌书记供奉于香案。
徐解意仍跪地，思忖着圣旨的内容：“漠南边境由颐国将领顾往峥镇守，并不需要再去一个迎安侯。玉宸周边各国此刻正瑟瑟发抖，不会生战事，但需要管辖、重建，正是缺人的时候，怎么反倒把迎安军调走了？这是其一。其二，我只是一个义子，为何这么快就能直接获封世子？是晏怜心为了巩固他推行的世袭制？旨意，往往也是朝堂博弈的结果，这些疑惑，大多是由党争造成的。但此处远离朝庭，没法知道是谁与谁在斗…”
即日，由曾副将领五万军士留此镇守，等待接应。
其余十五万大军兵分五路启程北上。
大军行进了一月，徐为安收到了一封飞鹰传信。
那是一只看起来极其威猛的雌鹰，通体青黑，只有眼睛是锐利的黄色。
大家登时认得，这是顾往峥的“无殇”。
信的内容是：玄素山下会合，有谕令要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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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谕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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