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始至终,孟安仪想过要得到的答案是10。
而郁楼如同以往的每一次表达一样,没有犹豫地给了她1001。
孟安仪仍旧记得,以往的许多次坦白里,她与众不同的言行被抨击为自我。
你太自私了,根本不考虑别人的感情吗?你怎么可以这么冷静,你根本不为你做的事波动吗?
孟安仪对自己的定性也就是自我的。她的确不会在意别人的想法,即便被指责也无所谓。
可突然间第一次有人告诉她,希望她更爱自己。
只要忠于她自己的选择就好,他承担选择的后果。
来自她的一千零一夜,她永远给她超乎想象的回馈的,天方夜谭。
……
孟安仪没说出话,因为鼻音很重。所以她点头,收容着更多想要涌出来的眼泪,表情冷静地看着郁楼。
她没有被答应,可她所想要的,郁楼已经尽其所有地给予她了。
关系并不需要感情来维持,感情也并不需要关系来认可。这是她一直以来的观念,她应该继续遵守,也蛮好的。
可是因为这个人是郁楼,她第一次想要悖逆自己的观念。
如果她提出的时间再晚一些呢?如果她提得是时候,那结果会怎样?
但她似乎也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她过了一会儿,终于问:“郁楼,那你会觉得,尴尬吗?”
郁楼微微张口看着她,清润的眉眼没动。
他冷静而肯定地动了下眼睫,表情渐渐松动,说:“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希望你担心我的情绪。”
天呐。
“不喜欢你真的很难。”孟安仪鼻腔深深抽进了一口气,如实地表达,“不想和你相处,真的很难。”
“我很开心。”郁楼继续笑了,说,“我的同感被你先一步表达了。”
孟安仪没忍住仰头笑了一下。这么让人心动的话他居然能说得这么一本正经,谁受得了?
“那我要回去了。”她说,“过几天再见。”
“等你回来。”郁楼看着她。
这注视太迷人了,孟安仪甚至不想错开。没有人能够从郁楼的注视里抽出来,她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
这个抽离的过程极其漫长,她觉得抽离的可能不止是目光。
终于出了门,孟安仪停下来,还是在台阶上回了回头。她的脸颊在路灯光下亮洁柔和,手揣在兜里。
她的眼睛闪烁着光。说:“倒春寒,注意。”
夜晚的风清冽透凉,呼吸进来像冷水穿过。郁楼感冒刚好,她还记得。
他推着门在身后站着,好像停顿了一会儿,孟安仪往前走了。
早樱如夜雪般掉落下来。
她走了很久之后回头。
他还在握着门把手,看着她离开。
11.
人生中有很多个瞬间,灰暗如冬天的浪潮,将人扑得奄奄一息。
但有一些更轻更柔的东西,足以拂去痛觉。
孟安仪回了学校之后,又投入了一成不变的生活,只是晚自习第一节下课后就回家,不再上后两节。
高二下学期,大家都忙了起来。孟安仪的小异常在其中,也被掩饰得没什么引人注目的特别。
紧接着是一件堪称恐怖的事打乱了她的生活节奏,同时,也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了她身上。
被喊到办公室的时候,孟安仪人都是懵的。
她还在喘着气,撑着膝盖,看着周围这么多围观人群,不知道怎么一回事。
办公室在楼层的转角,视野很好,两面都有窗户,紧邻着教学楼外墙的之字形楼梯。平时很多人在外面透过窗户偷看里面的老师在不在,此刻两面窗户的窗帘却严实地拉着,谁也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孟安仪撑着腿左右看看,没从议论里听明白前因后果,最后只好站直起来,越众上前敲了敲门。
在其他人突然静悄悄下来的睽睽目睹中,孟安仪推开门,半边半边地挪了进去。
然后关门。
她才刚上完体育课,被叫着赶回来的,实在没想出有什么大事。
如果是跟学籍有关的,她妈应该会提前告诉她一声。如果是慰问她最近的身体状况,也不至于这么急切。
未知的急事最让人惶然。
关上门之后,门外的声音一下子被隔绝,办公室里空调味儿充足,安静得让人心脏声往后退。
孟安仪站在门边,这才看见里面的主角是谁。
在看到这两个人的时候,第六感就给她预示了一种荒谬的不妙。
郁楼和赵锡锐。
她的目光在郁楼身上落了足足几秒,在反应这是个什么状况。
坐着的老师是五班和一班的班主任。
这个严阵以待,三堂会审的架势,同时出现在他们这几个人的身上,怎么感觉——
“孟安仪来了。”班主任说,“来,过来坐。”
孟安仪看见郁楼立刻稍稍转头似乎想往后看的动作,站在原地顿了会儿。
她走过去的时候,感觉每一步都是踩空的。
她拉过凳子,坐下来。
“没事,不用紧张啊,老师知道你们都是很好的学生,不是审犯人,不用那么严阵以待。”一班班主任拧着保温杯说,“我们就是想了解下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和孟安仪不熟,和蔼地问她:“你能讲一下吗,孟安仪同学?”
讲什么?孟安仪还是懵的。
“我单方面的问题吧。”郁楼出声说。
他声音挺冷静的,也听不出慌乱,用叙述的语气说:“我喜欢她,又不是她的错。”
孟安仪猛地抬头看他。
这一看她才发现不对,郁楼脸上有擦伤,荒谬的伤口,荒谬的时间地点,以及可能有个荒谬的原因。
孟安仪觉得太荒谬了。她静静地按着自己坐着,好像沉了下去。又好像撞了鬼似的,把在座其他人慢慢扫视了一遍。
“但是赵锡锐的笔记本里写的不是这样啊,你们到底谁描述的是真相呢?”一班的班主任继续说,“没事,你们不用紧张,我们只是想了解一下情况,确定要不要干预,怎么干预。主要是担心你们误入歧途,不是要惩罚谁的意思,放心啊。”
“什么意思。”孟安仪突兀问,“赵锡锐写的什么?”
她的荒谬预感落实了。
作为无数次面临过这种盘问场景的人,孟安仪其实经验比在场的人都丰富,但她并没有想在这些人面前表现出来。
或者说,因为这次和以往不一样。
以往她能够轻飘飘地对待,是因为并不在乎,态度坦然,所以老师对她也无可奈何。
这次她有点坦然不起来了。
她真的心虚。
孟安仪绝不想在郁楼身上重蹈覆辙。
“没有,是这样的,孟安仪同学。”一班班主任毕竟教龄和职级不一样,自然而然地掌控了谈话节奏,说,“近期呢,赵锡锐的状态有波动,家长反馈希望注意一下,我和他谈心过程中呢,发现了这个。”
他拍了拍旁边的笔记本,拧上盖子说,“本来我以为是很简单的早恋问题啊,没想到涉及的人还不止一个,而且都是比较需要重点关照的同学。”
一班班主任和五班班主任对视了一眼,孟安仪就知道了,他应该清楚了自己的状况。
不知道是不是她妈已经跟学校聊过了。因为她频繁请假的原因。
孟安仪忽然间极其想从这里逃出去。
她一点也不想面对这种可能,比如这两个人在谈话间自然而然地把她的经历披露讲出来,可是逃走之后更无法控制。她不敢保证他们会不会用这些理由劝说郁楼,孟安仪对任何人都不具有信任。
一瞬间,心跳抢走了她整个人的几乎所有动力。怎么制止——主动接话吗?带走话题?
孟安仪的手指用了不小的力,抠住自己的手臂。
郁楼的目光随之看了过来,他第一个察觉她脸色很差,甚至有点应激的反应,似乎即将要逃脱理智控制。
他很轻地抬手,拍了两下她的肩头。
随着他的呼吸声,就那一下,孟安仪猛然沉落下去。
“没事,他没写什么。”郁楼说,“可能比较误会,我和她并没有谈恋爱。”
好像孟安仪的紧张被认为是笔记本记载的内容触发的,不是“需要关照”触发的,太好了,孟安仪松了口气,终于迟来地找回了伶俐的口齿。
孟安仪表情冷静地说:“我不知道被记录成什么样,但如果要拿这些内容盘问我的话,我需要知道每一个字确切地写了什么。不要转述,我要看原文。”
两个老师惊讶地看着她。
他们看看赵锡锐,见他不吭声,知道诈不出来,把本子递给了她。
一目十行看下来,孟安仪都无语笑了:“你在幻想什么?”
赵锡锐沉默了一会儿。说:“对不起。”
在他的视角是郁楼主动接近孟安仪,从一开始的推他捡本子开始,后来每一次同桌吃饭是暗潮涌动,那些被传播开的接触,每一个都是郁楼蓄谋好的。
在书店主动叫住孟安仪……
孟安仪问:“你怎么知道我们在书店见过面?”
“我跟他一起去给班里采购的。”
孟安仪吸了一口气,这才意识到曹熙乐当时说的那个盯着他们的人是赵锡锐。
她拿着本子继续问:“你怎么知道我去他家?”
“……”赵锡锐沉默了一下,“我和他住一个小区。”
孟安仪拍了拍额头。
“到此为止吧这场闹剧,我真的受不了了。”她衡量不出自己的语气了,说,“始末就是这样,我发现我其实喜欢郁楼,所以和赵锡锐分手了,前阵子是我在追求他,然后那天晚上他把我拒绝了,现在我收心学习,解释清楚了吗?”
郁楼微微愣了下,然后飞快地开口,第一个音节还没滚出来,孟安仪就继续说:
“现在任何人不准打断我,安静听我说话。”
其他人都被她这自杀式袭击的说话方式吓了一跳,目瞪口呆。
“如果老师有跟我妈或者谁详谈过,应该知道我以前什么样,也知道郁楼什么样。所以谁在坦白谁在帮忙遮掩一目了然,什么都不用多说。”
最后孟安仪一口气道:“你们随便。”
孟安仪坐得笔直,面色平静,又空荡。
她完全无所谓这事,所以不管承认什么都没有心理压力。但孟安仪感觉郁楼最好还是不要承认,他家教很严,孟安仪已经感觉过了,她不认为郁楼的家人会对此不多加以置喙。
孟安仪倒不是有什么伟大的牺牲意愿,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果到时还要和郁楼的家人打交道,那更麻烦,也更尴尬。
如果再把她家里人也叫上,两方面对面……
那她还是干脆点直接自己处理了好。
两个老师对视一眼。
看他们的表情,像是觉得孟安仪的说法很靠谱,可是郁楼如果真的跟她没什么关系,那替她遮掩干什么?
总感觉,事情更复杂。
但有人愿意出来结束,也已经算是一个可以信赖的终点了。
他们语塞了一下,最终五班班主任出来说:“我们能理解,孟安仪,你和赵锡锐的事呢也既往不咎,希望以后把精力更多放在自己的事情上,即便是你有原因不放在学校这边,他们俩也需要放,对吧?”
孟安仪吸了一口气,吐出来,“好,反正我……”
“都行。”她说,“那可以回去了吗?”
“啊,可以可以,下节课也快上了。”一班班主任看了看表,“有空的话你和赵锡锐各写一份检讨,交给各自班主任,不用太长,认真反省就行,也不要太耽误学习时间。”
孟安仪点点头。
这事看似就这么雷声大雨点小地过了,但她知道肯定还有后话。
她看都没看郁楼的表情,但还好,郁楼顺她意思的安静看着她,没给她添乱。
这点责任是小意思,有的是事情比这更让孟安仪不想面对。
他们两个先出去,孟安仪留到最后。
五班班主任还是努力和颜悦色,说:“孟安仪,所以你是确定了要留学了,对吧。”
“……**不离十。”孟安仪没什么表情地回答。
“也好,现在的教育模式呢确实不太适合你的身体状况。”班主任点头,“不过希望你最后这段时间还是可以遵守一些规则,不要给你在国内最后的高中生涯留下不好的回忆,对不对?”
“我知道老师。”孟安仪冷静地说。
她拉上门走出去,外面已经上课了,走廊里很安静,没有人围观。
孟安仪往前走了几步,转过墙角,越过墙体外的楼梯栏杆,乍一眼看见郁楼站在楼下。
她猛地趴过去看。
他对面站着一个中年女人。
郁楼正表情平和,情绪镇定地和她说话,犹如汇报公事。
孟安仪刚平缓跳动的心脏又渐渐落下去。
从种种细节里都可以发现,郁楼是一个家教相当严格的人。并且不是表面的严格,设置种种规训和教条;而是发自内心的育人的严格。
《吕氏春秋》说,君子必在己者,不必在人者也。
郁楼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的自我要求很高,并且是自然而然的,在他身上你感觉不到一点病态和苛刻,好像他的教育已经交予他处理绝大多数事情和情绪的能力。
可是,教育出他的环境是怎样的呢?
孟安仪越和他熟悉,越不愿意去细想。
可是她感觉到,她好像现在就要直接面对了。
今天6.6是安仪的生日,生日快乐~26岁啦安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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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 1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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