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料店的门被推开时，风铃发出一串清脆的响声。
苏郁下意识地攥紧了纪承宇的手，指尖有点凉。她今天穿了条杏色的连衣裙，外面套了件米色针织开衫，是温知夏帮她选的，说"既不张扬又显气质，正好压过那个林薇"。可站在店门口，看着靠窗位置已经坐着的两个人，她还是没来由地慌了一下。
沈知屿和林薇已经到了。
沈知屿穿了件黑色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腕骨分明的手，正低头看着菜单。林薇坐在他对面，穿着白色连衣裙，长发披肩，正笑着跟他说着什么，手偶尔会搭在他的胳膊上，姿态亲昵。
听到动静，两人同时抬起头。
四目相对的瞬间，空气仿佛凝滞了几秒。
林薇先反应过来，笑着站起身："苏郁，你们来啦？快坐。"她的声音很柔，带着点刻意的热情。
沈知屿也站了起来，目光落在苏郁和纪承宇交握的手上，眼神暗了暗，没说话，只是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不好意思，我们来晚了。"纪承宇笑着开口，很自然地拉开身边的椅子，让苏郁坐下，然后自己才在她旁边落座，全程动作流畅，带着不容错辨的保护欲。
苏郁坐下时，裙摆被椅子勾了一下，她低头去理，手指却不小心碰到了沈知屿放在桌沿的手。他的手很凉，像冰一样，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猛地缩回手。
苏郁的心跳漏了一拍，赶紧抬头看向别处，假装在研究墙上的挂画。
"想吃点什么？"林薇把菜单推到他们面前，笑容甜美，"我刚才跟知屿看了看，他们家的刺身拼盘和寿喜烧好像不错。"
她说"知屿"两个字时，尾音微微上扬，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沈知屿的喉结动了动，没接话，只是拿起茶杯喝了口水，目光却落在苏郁脸上，像是在观察她的反应。
苏郁捏着茶杯的手指紧了紧，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我都行，纪承宇你点吧，你懂这些。"她说着，侧头对纪承宇笑了笑，眼神里带着依赖。
纪承宇果然没让她失望，熟练地点了几个招牌菜，还特意问了句："苏郁不吃葱姜蒜，寿喜烧里别放。"
"好的。"服务员应下。
林薇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自然，看向沈知屿："知屿，你不是不吃芥末吗？等会儿刺身里别放啊。"
"嗯。"沈知屿淡淡应了一声，视线却从纪承宇搭在苏郁椅背上的手上扫过，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菜很快上齐了。
刺身拼盘摆得精致，三文鱼橙红鲜亮，金枪鱼透着光泽。寿喜烧在锅里咕嘟作响，汤汁冒着热气，把周围的空气都烘得暖融融的。
可桌上的气氛，却远没有这么热络。
"来，苏郁，尝尝这个三文鱼，很新鲜。"纪承宇用公筷夹了一块放到她碟子里，语气自然，"他们家芥末不冲，你试试？"
"好。"苏郁夹起来，沾了点酱油，小心翼翼地放进嘴里。确实不错，肉质细腻，带着点海洋的鲜味。她刚想说话，纪承宇已经递过来一张纸巾："嘴角沾到酱油了。"
他的手指擦过她的唇角，带着点温热的触感。
苏郁的脸颊有点发烫，下意识地看向沈知屿。
他正低头用筷子拨弄着碗里的米饭，侧脸线条紧绷，下颌线抿得很紧，像是在憋着什么情绪。林薇在旁边跟他说着什么，他只是"嗯"了一声，没抬头。
"知屿，这个鳗鱼寿司你不是喜欢吃吗？我给你夹。"林薇像是没察觉到他的冷淡，夹了一块寿司放到他碟子里，手指不经意地碰到了他的手背。
沈知屿终于抬起头，对她笑了笑，虽然那笑容看起来有点勉强："谢谢。"
他拿起那块寿司，放进嘴里，慢慢咀嚼着，眼睛却越过林薇的肩膀，直直地看向苏郁。
四目相对。
他的眼神里有什么东西翻涌着，像是委屈，又像是质问。
苏郁的心脏猛地一缩，赶紧低下头，假装被寿喜烧烫到了，吸了口气："好烫。"
纪承宇立刻伸手过来，摸了摸她的额头："没事吧？慢点吃。"
"没事。"她摇摇头，往纪承宇身边靠了靠，几乎是半依偎在他怀里，"就是有点烫。"
她能感觉到沈知屿的目光落在她背上，像针一样扎人。
"对了，"林薇忽然开口，打破了这诡异的沉默，"我跟知屿下周想去看画展，听说有莫奈的真迹，苏郁你们要不要一起去？"
又是这种亲昵的邀约。
苏郁还没说话，纪承宇已经笑着接话："好啊，正好我跟苏郁也想找点事做，到时候一起？"
"太好了！"林薇拍手笑起来，转头看向沈知屿，"知屿，你看，这样人多热闹。"
沈知屿扯了扯嘴角，没看她，而是看向苏郁："你不是说莫奈的画太朦胧，像没睡醒吗？"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这话是真的。
大二那年，学校美术馆办过一次印象派画展，她跟沈知屿一起去的，看着莫奈的《睡莲》，她随口说了句"这画看着跟没睡醒似的，模糊不清"，当时沈知屿还笑她"没文化真可怕"。
没想到他还记得。
苏郁的心跳乱了节拍，脸上有点发热，强装镇定地回嘴："以前不懂，现在觉得挺有意境的，不行吗？"
"行啊。"沈知屿笑了笑，那笑容却没到眼底，"毕竟有人陪着，看法自然不一样了。"
这话带着点刺，谁都听得出来。
纪承宇的脸色沉了沉，搂紧了苏郁的肩膀，语气带着点宣示主权的意味："是啊，有我陪着，她看什么都觉得有意思。"
说完，他低下头，在苏郁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
很轻的一个吻，像羽毛拂过，却在桌上投下了一颗炸弹。
苏郁的身体瞬间僵住，眼睛瞪得大大的，完全没想到纪承宇会突然来这么一下。她能感觉到沈知屿的目光骤然变冷，空气里的温度都好像降了好几度。
林薇的脸色也白了白，随即像是被刺激到了一样，伸手环住沈知屿的脖子，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知屿，你看他们多恩爱。"
沈知屿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眼神复杂地看了林薇一眼，没推开她，也没回应，只是拿起酒杯，仰头喝了一大口清酒。
气氛彻底变得微妙起来。
像是一场无声的较量，谁都不肯输。
接下来的时间，桌上的"狗粮"撒得更密集了。
纪承宇给苏郁剥虾，虾壳剥得完整，虾肉递到她嘴边；苏郁给纪承宇夹菜，专挑他喜欢的烤鳗鱼，还笑着说"多吃点，补补"。
林薇则挽着沈知屿的胳膊，跟他说悄悄话，时不时笑出声；沈知屿虽然看起来有点心不在焉，但也会配合地对她笑，甚至在她夹不起寿喜烧里的牛肉时，伸手帮她夹到碗里。
苏郁一边笑着回应纪承宇的亲昵，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偷偷观察沈知屿。
他好像没什么反应，依旧吃着东西，偶尔和林薇说几句话。可她注意到，他喝酒的速度越来越快，杯子里的清酒换了一杯又一杯，耳根也渐渐红了。
他是在生气吗？
还是在......难过？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掐灭了。
想什么呢？他现在有林薇，怎么会为她难过？
一定是她想多了。
"对了，我们拍张合照吧？"林薇忽然提议，拿出手机，"难得四个人一起吃饭，留个纪念。"
纪承宇立刻附和："好啊。"
苏郁心里有点抗拒，可看着林薇期待的眼神，和纪承宇鼓励的目光，还是点了点头。
沈知屿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林薇拉着沈知屿往这边凑了凑，纪承宇很自然地搂住苏郁的腰，把她往自己身边带。两张椅子的距离很近，苏郁的胳膊几乎要碰到沈知屿的胳膊。
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气，混杂着清冽的皂角香，是她熟悉的味道。
"靠近点，笑一个。"林薇举着手机，调整角度。
苏郁努力扬起嘴角，眼睛却有点酸。
闪光灯亮起的瞬间，她好像看到沈知屿往她这边看了一眼，眼神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快得抓不住。
照片拍了两张，林薇预览了一下，笑着说："挺好的，回头发朋友圈。"
苏郁的心沉了一下。
又要发朋友圈。
她看向纪承宇，他正看着她，眼神温柔："等会儿我发，你也发？"
"......好。"她点了点头。
吃完饭，纪承宇去结账，林薇拉着沈知屿去了洗手间。
餐桌旁只剩下苏郁一个人。
她看着桌上杯盘狼藉的样子，忽然觉得很累。
这场戏，演得真累。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温知夏发来的消息，附了张截图：【我靠！林薇发朋友圈了！你们四个居然一起吃饭？还拍了合照？她配的文案是"两对情侣的快乐时光～"，你快看看！】
苏郁点开截图。
照片里，林薇靠在沈知屿肩上，笑得灿烂；沈知屿目视前方，表情淡淡的；而她和纪承宇依偎在一起，笑得一脸"幸福"。
确实像两对恩爱的情侣。
她深吸一口气，回复温知夏：【嗯，刚吃完饭。】
温知夏秒回：【你没事吧？沈知屿和那个林薇没欺负你吧？纪承宇还行吗？有没有帮你撑腰？】
看着闺蜜一连串的问题，苏郁忽然有点想哭。
她没事。
沈知屿和林薇没欺负她。
纪承宇也很好，很配合她的表演。
可她就是觉得难受。
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喘不过气。
"在看什么？"纪承宇的声音在身边响起，他结完账回来了。
"没什么，知夏发来的消息。"苏郁收起手机，对他笑了笑。
沈知屿和林薇也回来了。沈知屿的脸色看起来更差了，脚步有点虚浮，大概是喝多了。林薇扶着他的胳膊，看起来很担心："知屿，你是不是喝多了？我送你回宿舍吧。"
"不用。"沈知屿甩开她的手，声音有点哑，"我没喝多。"
他的目光落在苏郁身上，看了很久，才开口："我先回去了。"
"嗯，再见。"苏郁点点头，没看他。
沈知屿转身就走，脚步有点踉跄。林薇赶紧跟上去，临走前还回头对他们笑了笑："我们先走啦，下次再约。"
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苏郁忽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走吧，我送你回宿舍。"纪承宇的声音拉回她的思绪。
"嗯。"
回去的路上，纪承宇拿出手机，编辑朋友圈：【和朋友一起吃饭，开心～】配的是刚才那张合照。
发完，他看向苏郁："你呢？发吗？"
苏郁拿出手机，点开相册，找到那张合照。照片里的自己笑得那么假，假得连她自己都看不下去。
可她还是点了发送，配的文案和纪承宇差不多：【愉快的午餐～】
刚发出去，就收到了沈知屿的点赞。
苏郁的手指顿了顿。
他看到了？
他这是什么意思？
嘲讽？还是......别的？
她想不明白。
回到宿舍楼下，纪承宇看着她："今天......谢谢你。"
"谢我什么？"苏郁愣住。
"谢谢你愿意带我来。"纪承宇笑了笑，"我知道，你可能还没完全接受我，但我会努力的。"
苏郁的心里有点不是滋味。纪承宇是个很好的人，真诚，阳光，对她也很用心。可她对他，始终少了点什么。
"纪承宇，"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对不起，我......"
"不用说对不起。"纪承宇打断她，笑容依旧温和，"我知道你心里有别人，是沈知屿，对吗？"
苏郁的心跳漏了一拍，惊讶地看着他。
"我看出来了。"纪承宇笑了笑，"你们俩之间的气氛，太明显了。今天这顿饭，更像是你们俩的战场，我和林薇，不过是你们用来刺对方的武器。"
被说中了心事，苏郁的脸颊有点发烫，低下头："对不起。"
"真的不用道歉。"纪承宇揉了揉她的头发，动作很轻，"我喜欢你是真的，但我不会逼你。如果你想清楚了，觉得我不合适，随时可以告诉我。"
他的坦诚让苏郁更加愧疚："我......"
"上去吧。"纪承宇笑了笑，"好好休息，别想太多。"
"嗯。"苏郁点点头，转身往楼里走。
走到二楼平台，她又忍不住往三楼看了一眼。
沈知屿的宿舍门紧闭着，里面没有开灯，不知道他回来了没有。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沈知屿发来的消息。
只有三个字：
【开心吗？】
苏郁看着那三个字，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开心吗？
她看着自己发的朋友圈，看着那张假笑的合照，看着纪承宇温和的脸，看着沈知屿和林薇亲昵的动作。
她一点都不开心。
她甚至觉得，这场戏，快要演不下去了。
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手机屏幕上，晕开了那三个字的墨迹。
而三楼的宿舍里，沈知屿正靠在门后，手里紧紧攥着手机。
他看到了苏郁的朋友圈，看到了她的点赞，也看到了纪承宇刚才跟她说的话——他没走，就站在楼下的阴影里，把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原来纪承宇什么都知道。
原来只有他，还像个傻子一样，在这里跟她较劲，跟她演戏。
他拿起桌上的酒瓶，仰头灌了一大口，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却压不住心里的疼。
手机屏幕还亮着，停留在和苏郁的对话框，那句"开心吗"像个笑话。
他问她开心吗？
他自己又何尝开心过？
从看到她朋友圈的那一刻起，到刚才在餐厅里强装镇定地看着她和纪承宇亲昵，他的心就像被反复撕扯着，疼得快要麻木了。
他拿出手机，点开和林薇的对话框，输入：【我们算了吧。】
发送。
然后，他把手机扔到一边，滑坐在地上，抱着膝盖，第一次像个孩子一样，无声地哭了。
窗外的风还在吹，带着秋夜的凉意，穿过两栋宿舍楼，像是在为这场荒唐的较量，画上一个苦涩的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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