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闻言，蹲在地上捂着嘴咯咯得大笑。“吾这儿天不管，地不管，哪儿来的大官儿搞什么普查呀？”
乔西觉得她这种蹲着仰头看自己的角度，让自己非常难受，一低头就会对上这女人的一双眼睛，那双眼睛眼魅如丝，盈盈勾魂，但眼瞳太黑了，和福娃一样，仿佛两滩深不见底的沼泽。
如果她站着，乔西可以避开直视，但她用这个姿势，乔西一低头，看见的就是她那双眼睛，避无可避。
乔西退后一步，看向一旁的沙发。“……你不请我坐下说话？”
他的表情淡淡的，眼神一直很平静，女人仰着头看着他小乔的下颚，白皙的脖颈，还有那小小的可爱的喉结，嘴角的笑意更媚了几分，手撑着膝盖站了起来，轻轻按了按蓬松的发尾，眼神一勾。“音乐呢？”
立刻，歌在唱舞在跳，仿佛刚刚的寂静从未出现过。女人，不是，女鬼当先走到一张角落的三人沙发处，靠着扶手坐下，随着她的动作，细长白皙的小腿从旗袍下面露出一截，好像雨后的嫩笋。
乔西走到另一边坐下，福娃自动自觉地爬到中间，一屁股隔开距离，还从肚兜里掏出了一颗大白兔奶糖递给女鬼。“吃？”
女鬼一愣，大概没想到这小孩这么单纯，笑容都温柔了一些，双手接过。“谢谢呀，小囡真乖。”
“他不叫小囡，他叫福娃。”乔西认真纠正，那样子让女鬼一愣后又咯咯笑出了声。
“小囡不是名字，就是小孩的意思。”她低头仔细地把纸解开，指尖捏着放入红唇中。
这糖乔西也吃过，其实和现实里的糖果根本不一样，吃不到甜味和奶味，但阴凉之下，能感受到一点温柔的力量，或许因为出品鬼是刘伶的关系。
女鬼嘴里含了一会，就皱眉道：“这又是谁做的？”
她对阴气能凝结出这种半实体并没有惊讶的表情，乔西猜测她应该也会，但可能没想到这种东西还能保存，甚至通过另一个亡灵去交给其他亡灵使用。
“福娃的老师做的，福娃读书好，所以得到的奖励。”乔西拍拍福娃拍拍福娃的脑袋，看向这女鬼。“天道崩溃，地府失联，但人间还有秩序，就算以前没有，现在也有亡灵在重建这份秩序，所以才会有鬼口普查，还希望你配合一下。”
“然后呢？做鬼王，成为这一方之主？”女鬼笑容讽刺。“就像那乱世之中，谁都想成为一方霸主，但最后都不过黄土一捧。”
“你是人类，你帮着那亡灵，你想得到什么？”她抬手，一一指向大厅里似乎完全不受这里影响继续宴会的众人。“银行家，军火商，皇族后裔，外**阀……他们曾经都是这城里数一数二的大人物，你呢？你想成为他们其中一个吗？”
“不，我只是个送外卖的，底层打工人。”乔西指了指自己身上的外卖服，贴心解释道：“外卖就是比如你需要什么，我能帮你从城市的其他地方拿到后，再帮你送过来。”
“哦，跑腿的，所以你是那个……大鬼的手下？他给你什么好处？”
“时代变了，我服务的对象是所有天海市的人民。你知道天海市出现的怪物吗？”
女鬼摆摆手，向后靠进沙发里，姿态悠闲。“我们这儿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外头的事情，我是不知道的，也没兴趣知道。”
“世界上出现一种新型病毒，人类感染后会已变成害人的怪物，如果这样下去人类终将灭绝。天海市这里的亡灵们都已经集结起来对抗怪物……”他想了想，突然抱起福娃，让胖乎乎还有点呆滞的小脸对上女鬼的。“就连福娃这样的小孩都加入了。”
福娃沉重点头，艰苦学习是和自己的战斗，学好知识为了对抗怪物，四舍五入他也参与了战斗，没错！
“我不是因为有谁给我许下什么好处，只是因为我们有共同的目标，而且我很欣赏他们的意志。”
乔西这些话说的很慢，一个字一个字的，似乎很严肃，其实是在组织语言，毕竟他很少这么长篇大论，还是需要去说服他人，这题有些超纲了。
“所以呢？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呀？我就是个弱女子，只想守着这屋子，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你怪物也好，有谁相当鬼王也好，我又能做些什么？”
“所以来做鬼口普查，确认一下你这里的情况，如果真有怪物出现在附近，看看你这里是否可以提供帮助。另外，亡灵们还组织起了补习班，想要学习新知识的，可以去看看。”
背后的钢琴家似乎演奏到了**部分，音乐声激昂奔放，女鬼仿佛沉浸在音乐声中，隔了好一会，突然看向乔西。“你说的那个有理想，并且把这城市里其他亡灵都组织起来的，是不是个当兵的？”
乔西一愣。“你认识张团长？”
女鬼不说话，静静地盯着乔西看了很久，猩红色浓稠的泪液慢慢从眼中淌下，乔西震惊站起，血泪是亡灵怨恨至极的表现，基本就是马上怨气爆发，俗称大招前摇蓄力阶段。
怎么聊的好好的突然就要开打呢？
乔西正想把福娃捞起来放身后，却见福娃淡定的从肚兜里掏出一个西瓜放在那女鬼前的沙发上，小巴掌一拍，把西瓜脆生生拍成了两半，又掏出了两把不锈钢勺子，把其中一把递向女鬼。
“姐姐，吃瓜。”
福娃巴掌拍下的瞬间，乔西甚至感觉整栋房子轻轻摇晃了一下，那女鬼已经滑落到侧脸的血泪都可疑地凝固住了。
她的视线转向小胖娃，又看向他递过来的那半只西瓜，但最后还是没有接，而是从沙发上站起。
随着她这个动作，周围的一切开始褪色，金碧辉煌的大厅成了月夜下青白交加的旧房间，觥筹交错的男女慢慢消失，精致优雅的家具落满岁月的尘埃。女鬼身上鲜艳的翠绿色旗袍也暗淡了几分，片片血污沾染其上，女鬼的发鬓凌乱，唇膏眼影胭脂在脸上糊成一团，手上指甲几个都是连根折断，**在外的手臂上还残留着鞭打过的痕迹。
“你叫什么名字？”她不再刻意展露风情，声音都清冷了几分，但她真的是属于媚骨天成的类型，就算如此凄惨的样子，清冷的口气，仍会让人觉得有一种残破但娇媚的美。
“乔西。”
女鬼点点头，舒展手臂示意乔西环顾四周。“这里一共埋着221具骸骨，你去告诉张松毅，我这儿，只有他亲自来，我才会告诉他一切，就问他张松毅，敢不敢来见我林曼如。”
“张松毅？张团长？”乔西惊讶了，没想到几次鬼口普查不成功，居然可能涉及私鬼恩怨，并且其中一个当事人还是张团长？
女鬼点点头，慢慢走到法式落地窗旁，看向窗外交接月光下，同样惨败的花园。“他是一呼百应的大人物，人人敬仰的大英雄，但在我这，他只是个胆小鬼。他欠我这条命，快百年了，他依然不敢来见我。”
嗨呀没想到张团长你浓眉大眼的，居然还有这种往事？
吃瓜小群众福娃张口就把那自己的半只西瓜捏成一团塞进嘴里，含糊道：“等我，姐姐，等我！”
话音刚落，福娃身形一闪，居然原地消失了。
乔西：……
林曼如：……
林曼如炸了两下眼睛，似乎缓解了一下情绪后才冷笑连连，看向窗外的眼中满是怨恨。“生前他不敢见我，死后快百年，他依然躲着我，我不知道这个小孩是什么来历，但是不用在这里浪费时间了，你走吧。”
“林小姐，这里以前……是你家吗？”乔西环顾四周，这栋房子的外观是被修葺过的，但应该也有些年头没有人打理过，所以庭院杂草一片，房子的内部更是几乎保持了旧时模样，许久没有上漆的木地板，剥落的墙纸，断裂的楼梯，还有腐朽的老式家具，，乔西刚才看见的大厅有多奢华，现在就有多破落，让人很好奇这么多年来，这么高价值的一栋房产，为什么没有和其他房子一样被妥善保养。
难道就因为林曼如的存在吗？但就乔西对这个世界的亡灵所了解的，他们基本和人类处于一个平行世界中，并不会实际对人类造成非常大的影响，也就是亡灵们常说的不能随便害人，毕竟亡灵纯阴气构成，过盛的阴气会对普通人造成生理损害。
“家？这儿只是个囚笼罢了，囚禁着所有死在这里，没法超脱往生甚至没法当鬼的可怜虫们。”林曼如冷冷一笑，扭动腰肢走到乔西身前，伸着指头点了点乔西的胸口。“脸长得好看心却坏透了的男人，我见得多了，你不要想套我话，小坏蛋。”
“我说我只是好奇，住在这么大一套房子里是什么感受，你信不信？我家面积加起来，也还没你这一层楼大。”乔西觉得自己非常诚恳，毕竟他晾辈子，还真没住过这么大的房子。
“对了，刚才那个老人，是你的管家吗？为什么他好像不能进入屋子里啊？还有那些，就刚才那些客人吧，他们呢？为什么这里我只能感觉到你一个人的气息？这么大的房子，你一个人住……”乔西摇摇头，林曼如警觉地看着他，下意识觉得这个漂亮的青年，应该说不出什么好话。
“这是我理解不了的生活，林小姐，我有一个朋友，他也很有钱，哪怕他很努力在掩饰，想表现得平易近人，但那种高傲的感觉是掩饰不住的。我只能说他是个好人，你呢？”
“我？哈哈哈哈，我是什么？我只是个，是个只能随波逐流的可怜人。”林曼如手背掩着唇晓得花枝乱颤，眼睛却开始充血般血红。“乱世的苦命人想要的只有安稳，钱财，权利，地位，统统不过是增加安全感的砝码，但是乱世的人啊，命都不由己，别人开心了赏给你的东西，不开心了，轻轻一推……那戏文里怎么唱来着？”
林曼如在破败的客厅里转着圈，嘴里哼唱道：“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凄婉的戏腔突然消失，林曼如一个闪身出现在乔西面前，距离近到几乎贴上了乔西的鼻子。她双眼含笑又怨毒，嘴角扬起好像一轮血红的下弦月。
“是啊，我好寂寞啊……小少爷，留下来陪我呀，好不好？”
乔西抬手召唤月神，一柄长柄镰刀挡在身前，精纯的阴气凝结成的暗黑色刀刃恰巧挡在女鬼和他近乎贴脸的鼻前。
“林小姐，自重。”
林曼如莞尔一笑，正要说话，突然两人身后的落地窗外，空气中产生一道无形的涟漪，随机福娃拉着张团长出现在那里，一大一小一抬眼，正对上屋内几乎紧紧贴在一块的乔西和女鬼，八目相对，俱是愣在当场。
“啪嗒”，有谁的作业本，掉在了地上。
“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代孔尚任《桃花扇》，唱段《哀江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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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第 4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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