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他结婚有大概一年的时间。”
“没错,我们之间的关系一般。就像所有被父母逼着联姻的夫妻一样,我们的同居生活平淡且无味,在大多时候,我们之间都无话可谈。”
“他身体不错、精力很旺盛,也热爱一些户外活动。是的,我同样意外他会走得这么突然。”
话题至此,司月自然地垂下眼眸。
两位警察也尊重地收回盯着她的目光,避开这位新婚不久便失去丈夫的可怜女人。
并非他们同情泛滥。
在两性关系中,若其中一方不幸离世,另一方往往会首先成为他们调查的对象。
司月也不例外。
裴予白意外死亡的这三个月内,他们对这位和裴予白仅见过三次面就定下婚事同居的妻子展开了详细的调查。
期间包括她的家庭背景、交际情况、还有日常喜好习惯以及交往圈。
他们所有的调查结构不论是从死者的遗嘱来看,还是死者家属朋友的问询,都很大程度上排除了裴予白和丈夫之间存在矛盾的可能。
结婚一年的时间里,按照他们的约定,两人独居在距离城市中心几十公里以外的私人别墅内,但每隔一个月,这对新婚夫妻都会回主家团聚一次。
在短暂的相处中,裴予白的家人对他新婚妻子都很满意。
容貌秀丽、性子沉静、爱好高雅,司月几乎符合他们这个条件高门显户对于妻子的所有要求。
至于亲友那边,虽然和司月所言有些出入,却也是同样否认了司月有谋害裴予白的可能。
眷侣佳偶的一对新婚夫妻,像是初升的朝阳散发的温暖光芒,尚且来不及冷却情感,更何谈仇怨。
对面的女人面白如纸,身形萧条如风中柳叶,又刚经历人生中巨大的波折,这实在很难让人不为她掬一把眼泪。
睫翼在她的面容投下一片浅淡的阴影。
视线盲区内,司月并没有落下眼泪。
她比警察想象得要坚强。
司月确实对裴予白的死感到意外。
此刻,肃静的审讯室内,她思绪漫无目的散步到了婚后的种种“意外”。
他们成婚的一应琐碎事件除了裴家准备的专人负责,更多是由裴予白一手策划完成的。如今的司月并不觉得奇怪,他就是一个天生充满了能量和热情的怪物。
从婚礼上每一道菜品的风味到门口该摆放的花束,他事无巨细。
为了感谢裴予白的细心和辛苦操劳,司月也在忙碌过后为他递上一杯温水。
近距离观察下,司月还记得彼时裴予白的表情。
惊喜、意外、愉悦,可咽下那杯水后他就不是那副充满活力的表情了,疑惑。
质疑?
司月很奇怪地没从他的眼中看到这种情绪。
裴予白发现杯底未曾处理干净的残余水银后,很快也很平静地做了催吐,将自己处理干净后,他第一时间回到新婚妻子的身旁,没忘记亲吻了一下她湿润的指尖。
笑得阳光开朗:“差点忘了我的大小姐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艺术家。”
于是那个顺手用温度计测量温水的借口被轻易揭过。
裴予白是个很会得寸进尺的人,有了司月关心递水的事情在前,他便自然地躺在了她的腿上,仰着头同她说话,亲密而充满了独占欲。
干燥而蓬松的头发轻微摩擦着她的小臂,像一只大金毛,传来温热的气息。
那是一种,令人作呕的属于活物的温度。
他把人类最脆弱的脖颈停留在她的手边,像一只待宰的羔羊,仿佛她只要微微挪动指尖,便可轻易结束近在咫尺的新婚丈夫燃烧的生命。
可是她不能。
从两人悬殊的力量对比上来看,她没法这样做。
是的,最后一个将司月作为谋害裴予白凶手排除在外的原因,是因为他们的体格差异。
如两位警察所看到的那样,司月瘦弱单薄,穿着单薄的白色丝质长裙,乌黑的长发垂落在胸前,像水中无力交织的蒲草,身影如一抹轻烟飘忽不定。
就连与他们说话时也带着一丝病态的倦意。
这样轻轻触碰便会碎裂的女子,要想杀害身形高大且常年训练的裴予白,确实有些艰难。
“离开了以往平静安稳的生活,任谁都会不习惯吧。”司月无奈抿嘴。
这些话在之前的数次审讯或采访中她已经回答过数次。
警察的视线落在司月那一双落在骨节分明的手,微微颤抖的指尖暴露了她强撑的情绪。
对视一眼过后,他们结束了这段无用的对白。
“今天的询问就到这里吧,多谢司女士的配合。”
“不客气,若能寻到我丈夫死亡的真相,我也很高兴。”司月平静道。
她站起身,往后退了一步,身形恍惚了一下。
宽大的白裙之下,身形是如此纤细又脆弱。
年轻男警几乎下意识伸出手去搀扶,不过司月扶着椅背站稳了身姿。避开身旁同事打量的目光,他道:“保重。”
司月露出今日见面的第一个浅笑:“我会的。”
这位从一开始便忧郁宛如奥菲莉娅的年轻女人给他们的感觉一直如同漂浮在水中的枯木,与世隔绝。
在数次来警局问话的过程中,司月常常露出呆滞、迷茫的表情,很多时候,他们说话时她都是走神的,像是一个无法接受丈夫意外离世的可怜的妻子。
唯有此刻,才让人窥见了半分真实的她。倘若没有这场糟糕的意外,或许她是另一番明艳动人的模样。
直到女子背影消失不见,年轻才猛然回神,轻叹了一口气,转身回了警局。
司月今日的心情确实不错,因为这是她这三个月里最后一次来警察局诉说她压抑、无趣、枯燥的婚姻生活。
她用消毒水将家里从里到外重新清理了一遍,空气中淡淡的酒精味道抚慰了她略有杂乱的心情。
家中实在安静。
是司月很久以来一直都想要的安静。
房间内除了她外没有第二个人,除了裴予白留下的那几盆海棠花外再无其他活物。
白天在警察局说话的功夫已经耗费掉她极大的精力,司月给院子中的海棠浇过水后,便找了件薄毯在沙发上浅睡下。
至于为何不睡卧室,那个作为她和裴予白新房的房间,长期都充斥着属于裴予白身上的雄性气息。
哪怕他已经“消失”了三个月,那熟悉的气息还未散去。
司月睡觉的时候见不得冷风,卧室又开着窗,她便只好在客厅歇息。
这处别墅远离城市的喧嚣,是当初司月和裴予白结婚的时候,裴予白送给她的礼物,直到这一刻才真正属于她。
警局那边对裴予白的死做不了定论,她身上的嫌疑便随着时间逐渐被洗清。
今日之后,就再也不会有烦人的警察来找她问话,她也不必再同那些或好心或假意的裴家人虚与委蛇。
说起来,司月在和裴予白结婚一年没有见过的裴家人,在这三个月全见过了。
用不了多久,裴予白名下被冻结的财产便都会一一划清归属。
司月要得并不多,这套房子和他名下一半的财产便足够。
司月的睡眠少而浅。
结婚后一度不适应身旁多了一个人睡觉,裴予白每次回来晚得时候,她不愿意被打扰,都是直接将卧室的门反锁。
不过好在他只有他们刚成婚的时候晚上忙一些,其他时候都回来得很早。
或者说,后来司月也逐渐忍受了家里多了一个人的变化。
这会儿惊醒,这一晚恐怕是都难以入眠。
司月起身,换了件丝绒黑的长裙,披了件外衫,手中提着方才从花店买的白色菊花,往墓地走去。
这是司月在裴予白安葬以后第二次来到这里。
第一次是在裴予白下葬的那天,被一堆裴家人簇拥,那时候裴家父母才是主角,她只需要在一旁扮演沉默无声的配角即可。
生性冷淡又病弱苍白的好处便是哪怕面无表情,心中也毫无波动地参加自己丈夫的葬礼,旁人也能从她的垂眸和行为举止间自行延伸出一场生离死别的悲欢。
事实上,对于丈夫意外死亡这件事,司月心中的波动未必会比葬礼上那些旁观者多半点。
共同点是她和丈夫同样是那些人的同情对象。
司月悲伤地想,她兴致缺缺地将那一束姿色欠佳的小白花放在裴予白的坟头。
像裴予白这样好容貌的成婚对象其实很少见。
司月浅浅怀缅了一下,很浅,因为比起他成婚后的奇怪又恶劣的行径,他的容貌所带来的加分项也不过堪堪持平。
第二次是在当下,她终于解决了无止境的传唤和问话,即将迈入平静的生活之时。
从这一点上来讲,司月是感谢裴予白的。
感谢他死在了一个恰到好处的时间,恰到好处的地点。
让她可以避开警察的调查,也避开他人的怀疑,合理地拿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司月静静地看着裴予白墓碑上的照片,看了好一会儿,却一直沉默着。
她和裴予白的相处模式在他还活着的时候便已经固定了,从来是他说话,司月静默地听着,如今那个爱说话的人死了,便只剩下司月一人沉默地望着墓碑。
照片上的裴予白神采飞扬,黑眸明亮,是司月还未认识他是见过的那张照片,看得时间有些久。
毕竟是她的第一任丈夫,司月想。
抬手拢了下浅色的披肩,肃穆的墓碑之前,她着黑色长裙,却圣洁得一尘不染。
她也该离开了。
许是盯着裴予白墓碑上的照片看得太久,司月眼花之际竟然看到不远处一闪而过熟悉的脸。
是裴予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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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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