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是他。
司月敏锐而快速地在内心反应了过来。
裴予白虽然年龄上比她小了四岁,但不爱学生模样的休闲运动装。
方才一闪而过的影子,司月只够看清楚那个人穿着黑色连帽卫衣,下半身是浅蓝色的牛仔裤,让她恍惚的是那张侧脸的轮廓,太像了。
于是司月甚至没顾得上天下小雨、弯路崎岖,撑着伞便往那人消失的方向追去。
她目光紧紧盯着那个黑色身影消失的地方,脚下的皮靴踩在泥水地中,污水随着她的走动飞溅在白皙的小腿肚以及裙摆,但司月已经没法顾及。
前方小路的尽头是墓园的围墙,司月快步追了上去,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她单手撑伞,另一只手扶膝弯腰喘着气,一瞬天地昏沉颠倒。发丝在初秋的天气里沾了潮气,乖乖地垂顺在肩膀上落在胸前,阴雨天让她的脸色更显苍白。
司月眼花了。
她得出这个结论,然后失望地回了家中。
那个一闪而过的人影并没有让司月多心,事实上,长期以来的精神衰弱让这样的幻象对她来说屡见不鲜。
对司月造成的困扰甚至不如回到家中后那熟悉的让人窒息的气息。
司月很难想象会有一个人的存在感如此之强,活着的时候便强硬地闯进自己的世界,从此以后司月的所有安排和计划都被迫多了一个人,裴予白很热衷于二人一起的活动。
也很喜欢在司月身上留下他的味道。
这一点司月一直觉得他像一条狗。
或者说,是所有兽类动物的通病,对喜欢的东西恨不能从里到外标记下来。
如今人死了,家中竟然还是他的气息。
司月皱了皱鼻子,不太满意有人这样轻易地入侵自己的生活。
可偏偏她没有办法。
当初两人结婚的时候没有办法,现在更不能。
毕竟死都死了。
而她也别无去处。
司月犹豫了片刻,将沙发上的毯子收了起来,回到那间密闭的、隐秘的、令人窒息的卧室。
裴予白死后,司月将这个房间内所有的床上用品甚至窗帘和地毯全都换成了新的,其实仍是不大满意,可她没有办法。
就像要忍受两人当初的结婚一样,这个男人总是带给她各种各样的麻烦。
米白色的披肩是在进门之后搭在客厅的壁挂衣架上的,她进门后便换了条白色真丝裙,念及夜里注定难以安睡,便在画室里支起画架,准备继续那幅她未完成的画作——《珀尔塞福涅之眼》。
她被视为春天的女神,更是希望和生机的象征。
可在司月的画中,这位拥有双重身份的冥界王后的眼中却充满了愤怒。
司月专注画画时并不喜欢有旁的事物干扰,这也是她常在家中穿无袖且于她行动来说阻力最小的丝缎长裙的原因,她素来不在乎油彩落在身上。
那是一种很入迷的状态。
裴予白在时,从来不许她这样。
这个男人对于她总是有种种不许,诸多不顺眼,好像很不能将她的四肢用锁链牢牢铐住,就连灵魂也禁锢才能合他的心意。
司月目光落在这幅未完成的画上,看得入神。
可迟迟没有落笔。
暖光灯落在她的侧脸上,从丝丝缕缕黑色长发的缝隙透出微弱的光芒落在画上。
有一瞬间的视觉错位,便好像画上的那个可怜女人和手拿画笔的人有某种相似。
可她受伤拿着的是画笔,画上的人拿的却是刀。
如此诡异又和谐的画面,若在外人看来一定是一幅全新的赏心悦目的画卷。
裴予白下意识皱起了眉毛,像往常一样,走到司月身后,从背后抱住她。
他低下头,试图去亲吻她干燥而冰凉的嘴唇。
可让裴予白失望的是,他并没有成功。
怔怔片刻,裴予白才反应过来自己早已经死亡的事实。
他不能再像往常一样将司月——他心爱的人从冰凉的地板上抱起,裴予白几乎是下意识就红了眼睛,有些急眼。
这种眼看着自己老婆在自己面前糟蹋自己身体他却不能上前阻止的状况,太糟糕了。
隔了十秒钟,裴予白又反应过来自己大概是又复活了,不对,成了鬼魂。
说不出是喜是悲,裴予白想明白自己当下的状况后,第一反应竟然是走到了司月的面前,目光紧紧锁住她,认真地看着。
司月生得眉眼如画,眉尾细长,眼尾似刀,很清冷、很厌世、也很惊艳。垂眸时看不见她的目光,整个人显得十分冷淡,怀中再抱着那幅浓墨重彩添了血色和乌黑的画,是脱俗入骨的美。
恐怕只有这个时候,自己看她这么久,才不会受到她的拒绝。
裴予白说不清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不过很快司月便给了他反应,她抱着那幅画,转了个身,似乎是寻到了更合适的光线位置去欣赏她的作品。
眉毛微蹙,是个思考的状态。
裴予白不厌其烦的,换了个方向,继续看她。
司月的眉毛则越蹙越深,不知道为何,她总有一种被窥伺的感觉,让她觉得周遭空气的温度都下降了,又很像从前在家中时总是不厌其烦喜欢凑上来盯着她看的裴予白。
不过裴予白身上总是暖烘烘的,很让人厌烦。
这两种矛盾的感觉诡异地融合在一起,让司月有些奇怪,她放下了画笔,摸了摸自己冰凉的手臂。
裴予白却并不知道她的思想活动,只知道她终于难得地知道冷了。
自然地去客厅取了那件她喜欢的披肩,没取下来。
裴予白现在确认了自己的心情,很憋屈。
他尝试叫司月的名字:“老婆!”
也同样没有回应。
他那不拿自己身体当回事的爱人甚至根本就没有离开画室添衣,裴予白丧着脑袋又重新回到了画室,试图挪动桌子或是碰一下凳子,好让司月知道自己的存在。
通通没有作用。
司月甚至头也没有再抬一下。
他只好丧气地又坐回地面上,地板果然很凉,按照他老婆的身体状况,再在地板上多坐一会儿恐怕明天就会感冒发烧。
而裴予白还不能照顾她。
啊啊啊!
裴予白这会儿连司月的美貌也看不下去了,只想将她搬回房间,再帮她盖上被子。
影片里面不是都说变成鬼会有什么特异功能吗?凭什么他什么也没有就连老婆也碰不到?裴予白郁闷地守在司月身旁。
司月好像终于从那幅黑乎乎的画里研究出来了什么,拿起画笔补充了几下。
裴予白是个没有半点儿艺术细胞的人,当然,现在是鬼了,他看不懂画。
他只觉得每次司月在这幅画前的时候,整个人的状态都和平常不大一样,整个人都融进了画中的世界,孤僻而自闭。
好像他一时不好好盯紧,她就会消失不见。
裴予白从前最不喜欢她在画室里画这幅画。
不过大多数情况下他的阻拦都无济于事,司月一个眼神就能让他所有抗议和反对挥白旗缴械投降。
裴予白活着的时候,给家里的每一寸地面上都铺好了柔软亲肤的地毯,就是为了对付司月这个喜欢坐在地上的画画的坏习惯。
不过自己才死了几个月,家里的地毯就被撤了个干净。
想来是自己不在,司月又自来不擅长清理沉重而冗繁的地毯,索性便全搬走了。
他又有点心疼司月了。
裴予白郁闷的时间并不久,就惊喜地看见司月放下手中的画具,皱了皱鼻子起身利落地离开了画室。
这种小动作一般都昭示着司月的心情不好,对当下的环境或是他人的行为不大满意。
可现如今他已经成了鬼魂,显然那个惹她心烦的人并不是他。
也没有别人。
裴予白有点不明所以。
不过无论如何,司月竟然一反平常提前从她喜欢待的画室离开了,太好了!
他刚刚还以为司月又要画画到凌晨。
如果司月现在回房间的话,他还能想从前那样躺在她的身旁,伸手去抱着她,就像以前一样,亲密而恩爱。
唯一的不同,就是她感受不到他而已。
司月本来确实打算在画室待一晚上的,为了逃离卧室里浓厚不散的属于裴予白的气息。
她不知道为什么,这间独属于她的不允许裴予白进来的画室里,竟然也全是裴予白的气息。
熟悉的气息如浓雾一般弥漫,带着侵略感和压迫感,将她包裹起来,仿佛每一寸空间都被他占据。
司月几乎是逃离了那间画室。
许是做足的心理准备让卧室的空气比书房里面要清新一些。
不过这种状况并没有维持很久,气息便又侵袭而来。
司月心烦意乱。
有些自暴自弃地踢了踢被子,翻过身去。
她以为这一晚注定要失眠到天亮,可或许是属于前夫的高浓度气息带来的窒息感发挥了作用,司月竟然真的睡着了。
自幼身弱带来的后遗症让她手脚冰凉。
相比较温暖,司月也更习惯于周遭寒凉的气温。
今天晚上不太一样。
睡前司月是给窗户留了道小缝的,或许正因为此,她才闭眼没多久,便觉得寒气自脚底丝丝往上蔓延,像是被一条阴毒的毒蛇,吐着信子缠绕捆绑住猎物。
从脚尖开始爬过她瘦白的小腿,一直到大腿处,略微停留,再继续往上。
身上的重量逐渐增加。
司月迷蒙之中听见了蛇吐信子的声音,可她又没能睁开眼,脖子处的寒气最甚。
不像阴毒的蛇,更像阴间来的鬼。
不知道为何对她细弱的脖颈格外偏爱,缠绕、束缚、贴近,然后舔舐。
裴予白不自觉发出舒服的哼哼声。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变成鬼魂,但还有什么是比晚上能搂着老婆一起睡觉更幸福的事情。他以一种及其霸道的方式将司月抱在怀中,双腿分开夹着她的腿,两只胳膊搂在司月的腰上,自己则弓着身子将脑袋落在司月的颈边。
天未破晓,司月从噩梦中猛然睁开双眼。
她敏锐地朝一个方向看去。
裴予白从司月睁开眼睛的时候就醒了,其实也不算醒,他现在是鬼,不需要睡觉,也睡不着。
见司月盯着自己看,他下意识心中一喜。
以为她竟然能看到自己了。
可司月很快就移走了目光。
该死。
昨晚竟然梦到她那已经死了的前夫又回来了,还对自己纠缠不休。
司月在梦里焦急地想,得用什么法子才能把鬼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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