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把拉开窗帘，将属于早晨的微弱阳光释放进房间，黑沉沉的房间一瞬间被照明。
裴予白下意识闪躲，结果好像……他并不害怕阳光。
太好了！这样他今天就可以跟在司月身后一起出门了。
昨天晚上，司月接了个老家那里打来的电话，应该是和她的母亲及父亲商谈他之前遗留的遗嘱和相关遗产的事宜。
司月素来不擅长这些，裴予白不在一旁盯着很难放心。
他的妻子是一个钻研绘画忘我的艺术家，与家中那些整日汲汲营营的商客还有投机者天然不同，若是对上他们，司月必然会吃亏。
裴予白一直都没仔细思考过自己究竟是怎么死的，家里势力多了，总有几个胆大包天试图夺位的，但他们不知道，早在和司月结婚的时候，他就已经把自己名下的所有私人财产都归到司月名下，够她十辈子花天酒地衣食无忧了。
想到这里，裴予白有几分暗喜。
好在他早早地接着签房子过户合同骗司月签下了资产转移协议，指不定如今又有多少人紧盯着她要、会为难她。
不过按照司月当时的状况，只怕并未将这些当作一回事。
那会儿他们刚结婚，裴予白便已经决定了将自己的私人产业都给她，那会儿不论是他的亲人或者朋友都不理解。
父母还好，自己的好友当时差点没将他扭送去医院检查脑子。
但裴予白自己清楚，他这辈子认定了司月。
果然，一直到死，他都还深爱着司月。
司月亦是如此。
自己离世不过短短三月，她便比平时消瘦了一圈，那双从来美丽如一泓遗世宝石的眼睛也黯淡了许多。
他当鬼魂的这几日看得清楚，司月甚至每天只吃一顿饭，慢条斯理地在盘子中拨动，最后又只夹起一小口，裴予白真担心她伤心过度。
“不会，我已经接受了他离世的事实，妈妈你们也节哀。”司月声线平静地说，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来半分勉强。
“只是苦了你了，裴予白自幼便桀骜，身边亲近的人并不多，你们这才结婚没多久又出了这样的事，我和他爸爸也觉得特别对不起你。”裴予白的母亲宋长清很是动容道。
若裴予白是其中的知情人，险些要以为司月才是她的亲生女儿了。
“妈妈别说这样的话，你们没什么对不起我的，要怪也只能怪世事无常。”司月又说。
她一副很能接受命运无常的样子。
宋长琴与裴烈对视一眼，心中都明白此事并非什么无常，只是到如今也未能调查出真凶，只能当意外看待。
裴予白对司月侧目。
他一直以来以为的沉默寡言、不善交际的妻子，好像很是能言善辩，三两句话便让他那个自来没什么感情的妈和她这么亲近。
父母对司月表示关心云云，裴予白百无聊赖地在她身侧打了个哈欠。
他更没想到，一向以铁腕手段著称的母亲竟然还能说出这么多安慰人的话。
“之后你接手他的产业，免不了要人帮忙打理，我这里有几个还不错的代理人的联系方式可以给你。”
司月没有推拒，一一加了。
到了列表最后一个人，宋长琴的表情略微犹豫，道：“这个是裴时景，算是他的堂兄吧，对产业算是有些了解，你可以和他多聊一聊。”
说罢，目光在司月脸上多停留了两秒。
司月全然未觉她的奇怪，与方才无差别地应下。
裴予白则是黑了脸。
哪有儿子头七还没过就给自己老婆介绍新男友的？这像话吗？
裴予白记得这个所谓的“堂兄”，比自己大了三岁的老男人，至今未婚，对外据说是性情温和、风度翩翩的贵公子，私底下心眼子多得如同马蜂窝。
他母亲这个时候介绍他给司月，裴予白不免要多想他们有所图谋。
于是司月离开裴家后，裴予白留了下来。
结婚的这三年里，司月其实来裴家的次数并不算多，和这两位裴予白的父母更不甚熟悉，今日之所以周全赴约也只是为了确保自己遗产继承无异。
从裴家出来后她的心情大好。
事情尘埃落定，她也可以多吃两口饭了。
不过按照司月喜怒不形于色的性格，在外人看来，她现在不过是平静着一张脸，手上提着黑色的包，平稳而安静地走在路上。
暮色四合时，黑色丝绸裙摆自别墅中告别。
司月站在门口等司机，转身回望身后别墅蒙上了一层浅灰色的薄雾，庭院中的藤蔓和蔷薇颜色变得暗淡，在微光有些潮湿。
司月莫名觉得胳膊有些冷。
在迈上车子的前一秒，街角处又出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倏忽即逝。
分明已经确认不可能是裴予白，司月还是匆匆追上前去，像是看见了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光，狂热而执着。
似乎唯独身影的真身彻底击碎她的幻想，才能够罢休。
这一次却让司月失望了。
少年停在转角的墙边，留给她一个清瘦的背影。
竟然不是幻觉！？
司月一时间步子停住了，双眸微眯，紧紧盯着不远处侧脸熟悉的男人。
她僵立在原地，双手自然垂在身侧，指尖修长，投下长长的黑影，落在苏见青的脚下。
苏见青看不清楚司月的脸，只看到一个瘦弱而高大的黑影，她垂在身侧手的影子更像是握了一把锋利的刀。
一只盯住了猎物蛰伏的兽。
司月很确认对方察觉到自己追上来的脚步，但他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像在等她。
半晌，苏见青忽然低下了身子。
“喵喵，吃饱了没？我带你回家好不好。”清润澄澈的声音，少年语气低柔，霎时间缓解了方才紧绷的氛围。
“你也是来喂猫的吗？”
苏见青像是才看见她，微微歪了一下脑袋，扬起的笑容露出了洁白的牙齿。
司月否认，脖子像失修的木偶左右摇动了两下。
她麻木地觉得眼前这一幕有些眼熟，曾经发生过。
司月最初见到裴予白的时候，好像就是在一个黄昏的街角，不过那时候抱猫的人是她。
裴予白是家里给她物色的一堆对象里，最顺眼的一个，年龄也最小。
照片上的男人才二十岁出头，长相出众、赏心悦目，眉眼间全是桀骜与不驯，像一头强行融入人类社会的野兽，强大而充满了野性。按照家里给她找攀附对象的标准来看，裴予白的照片其实不应该出现在自己面前。
他的家族太强大，个人条件又格外优秀。
司月毫无疑问费了点心思。
于是他们很巧合地在裴予白常去的健身场所外的小巷尾遇到了。
司月在喂猫时提前遇到了那位相亲对象。
他实际上比照片上还要有压迫感，身形高大，一身宽松的休闲装，从肩膀和胸肌都能看出结实的锻炼的痕迹。
哪怕只是寻常打扮，但一张脸也格外惹眼。
司月有一瞬间的后悔。
只是一瞬间。
后来的一切发展都水到渠成。
司月的目光落在眼前这张同样俊美的脸上，他身材清瘦一些，骨骼线条像春日里青涩的柳枝，脖颈与肩胛连接处还保留着少年特有的锐角。
若不是司月清楚裴予白生不出来这么大的儿子，她还真要担心这人与他有什么特殊关系。
司月认识裴予白的时候他也足够年轻。
不过或许裴予白学生时候就长这样呢？
司月邀请他坐自己的车到楼下。
坐在咖啡厅里之后，苏见青轻笑：“原来你真的是来喂猫的。”
他的身侧是一大包进口猫粮。
司月抿了一口甜咖啡，没有出口否认自己刚才根本没有任何喂猫的食物，就连那一大包东西也是她刚从家里拿出来的。
“只可惜我不能养猫。”苏见青继续道，“继续放它在外面一定会被欺负的。”
小白猫浅绿色的眼瞳和苏见青此刻的目光重叠，有些相似。
“那放在我家吧，正好我最近比较闲。”
司月听到自己这么说。
“真的可以吗！？”苏见青一脸惊喜，“那我加下你的联系方式吧，我以后可以来看……猫吗？”
“当然可以。”司月笑，“你可以跟我一起回去看看我为它准备的房间是否妥当。”
“我朋友待会会来这里找我，不然我真想去看看。”
苏见青的声音很温和。
“那真是太遗憾了。”
司月扯起嘴角，露出一个合时宜的笑。
“期待我们下次见面。”
司月告别道。
苏见青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优雅、忧郁、从容、美丽，很难以想象这样一个柔弱的女人会杀掉自己的丈夫。
他眼中方才所有的温柔都变成了探究。
像是盯住了自己猎物的蛇。
今天的接近计划十分顺利，顺利得让苏见青有些不可思议。
苏见青抬手，指头落在脸上。
他想，是这张脸帮了他大忙。
裴予白不喜欢猫。
他不喜欢任何动物，除了司月。
不过司月好像挺喜欢猫的，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司月的怀里就抱了一只流浪猫。
他们结婚之后，那只被司月救下的流浪猫跟他们一起住进了新家。
那带给了裴予白很大的烦恼。
他的理想婚后状态是家里只有他和司月两个人，这样，司月就能眼睛里只看着他。
裴予白并没有为此困扰很久，因为没有过多长时间，那只流浪猫就再一次走丢了。
家里的宠物房被空置。
司月为此伤心了很久。
她是个很善良很温柔的女子。
裴予白穿过房门走进房间。
司月的手放在小白猫瘦小纤细的脖颈上，她的指尖很细，光影落在地面上拉得修长似白骨锐利。
清冷骨感的脸在那一刻显得狰狞。
裴予白想，或许是她拉上了窗帘室内太过昏暗的缘故。
裴予白呆愣在原地。
司月轻轻抚摸着小猫的背部油光水滑的皮毛，她脸上没有任何其余的表情，和以往一样平静，可裴予白却莫名心猛地跳了一下。
尽管他已经没有心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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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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