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雨了。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
启明市的秋季总是潮湿又绵长。
姜青杳望着屋外被细碎的雨帘笼罩着的庄园,有些恍惚。
明明不久前,她还躺在床上抱着她的猫条抱枕看着窗外小区里撑着伞去上班、上学的行人。
有些恍惚,前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好像就在昨天。
那一周里,常常,姜青杳会怀疑叶知舟这个人是否真的存在,“叶知舟”是她的臆想吗?
没有人能够和她说说话,抱抱她轻拍她的背和她说着叶知舟的过往。
她去医院看望姜蝶的时候,只有滴答滴答的仪器和病房外的医生同病人的轻声交谈还有夜晚时不时亮起来的走廊尽头的灯。她只能看到姜蝶那扎着留置针的手那样的纤弱苍白,本该在舞蹈室尽情舞蹈的手被缠满了绷带一圈又一圈,圆润有气色的脸在这短短几天里像干瘪的柑橘皮,仿佛扒开她的柑橘皮就能看到里面丝毫没有一点水分的果肉也那样干枯的停滞在那没了生气。
回到家里,家里静悄悄的,她也没有人能够说话。最多的事情是站在洗漱间的镜子前,摘下眼镜俯身靠近那面巨大的洗脸镜,轻轻抚摸自己脸上肌肤的每一寸,到眼角那两颗泪痣的时候再停顿,意识到“叶知舟是真的存在过”,这两颗痣是血缘的纽带。
那一周里,姜青杳只是将自己的换洗衣物和妈妈爸爸的贴身衣物清洗,没有清洗10月2号当天和前一天姜蝶和叶知舟堆积的外衣——如果她最终只会是一个人,她可以通过她们衣物的气息怀念她们。害怕的时候,她就躺在妈妈爸爸的卧室里的双人床上,枕着姜蝶的枕头,闻到她也在用的洗发水的味道,蜷缩如同一只白灼的基围虾那样在姜蝶和叶知舟的被子里。她不敢在她们的床上哭泣,她害怕自己的泪水和气息会淡化了妈妈爸爸的味道,那样,她就怎么也无法捕捉到她们的存在了。
-
“咚咚咚。”轻而缓的敲门声响起。
“咳咳,请进。”清了清嗓子,姜青杳扬声对着外面的人说道。
“还习惯吗?”邵远年端着一杯茉莉花茶进来了。
昨天拿到骨灰洒在了树葬实验区后,邵远年就陪着她们回到家清了东西带她们回了姜家老宅。
不过她到今天也没有看到姜森,她的爷爷似乎身体还是不是很好。
“嗯,还好。”姜青杳接过了温热的玻璃杯,小声道谢。
“姜阿姨有点累了,说今天我带你去口腔医院复查。”邵远年说。
想起姜蝶疲惫的神色,姜青杳抿了抿唇,叹口气后说:“麻烦哥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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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明的十月总是多雨的季节,车轮胎缓慢地碾过潮湿的沥青路面。
去口腔医院的路还有一段时间,邵远年担心姜青杳无聊,打开了电台。
电台刚被打开发出滋滋的响声,随后主持人的声音才回响在整个车内。
“现在是2009年10月23日上午十点二十分……”
姜青杳看向窗外的车流,大多闪着红色的车尾灯,路况很堵。
去口腔医院的路上总是这样的,不早点去的话,这条路就会很堵。
绿灯亮起,原本应该直行的路,车却打了转向灯在前面掉了头。
“哥哥,是走错了吗?”姜青杳有些疑惑。
邵远年没想到姜青杳没有在路上睡着,而是一直看着车外的场景,有些为难。
再过一分钟,她们原本应该直行的路会出现一辆失控的大货车。
“抱歉,我刚刚走神了,好像有点不知道怎么走了。”邵远年抿了抿唇,抱歉地说。
“没事,我记得路……”
“吱——”“砰!”
姜青杳要说的话突然被车窗外剧烈的撞击声和车轮胎慌乱地在沥青路面打转的声音打断。
听到这样的声音,姜青杳愣愣地看向她开着小小的缝隙的车窗。
只是这么小的缝隙都能听到那样剧烈的声响,一定是发生车祸了。
“是,是发生车祸了吗?”就在她们刚刚要走的那条路上?!
有些后怕的姜青杳不敢仔细看远处的画面,紧张地抬眸看向邵远年。
注意到姜青杳的手和唇正在颤抖,邵远年假装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抬起手摸了摸姜青杳柔软的头发,顺了顺她有些凌乱的刘海:“应该是的。没事,没事,我们没有遇上。”
低头注意到自己疼痛且颤抖的右手,姜青杳害怕地抓紧自己的右手手腕,匆忙地深呼吸。
不远处嘈杂的声音让她想起来10月2日那天发生的事故,她的躯体化症状又显现出来。
10月02日,那一天是她十五岁生日。
那天她正埋头吃饭,突然包间的灯一灭,服务员就带着点好蜡烛的蛋糕进了包间。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噢!祝你生日快乐!」
伴着这样的歌声,姜蝶和叶知舟将寿星的帽子戴在她的头上。
她在世界上最爱她的二人的希冀下双手合十。
「妈妈爸爸平安健康。」
姜青杳悄悄地在内心里许下了这样的愿望。
她的愿望,年年皆是母亲和父亲平安健康。
「呼!」
三个人手牵着手一起笑着吹灭了蜡烛。
但事发突然,就在她们笑着吹灭蜡烛后的一个小时,黑衣男子出现了。
然后姜蝶和叶知舟紧紧地抱住姜青杳,用身躯为她创造出一个护盾。
她们尽自己的最大可能将伤口和疼痛隔绝在爱的外面。
「救命!救命啊!求求你们帮帮忙!」
对于那场事故,她的记忆只剩下她在她们身下这样哭喊到声音嘶哑。
她也想过用自己的身躯护住被捅得满身鲜血的母亲和父亲。
但是,姜青杳每一次的挣扎都被姜蝶和叶知舟强制压回去。
直到警察和急救人员赶来,她都被姜蝶和叶知舟紧紧地护在怀里。
脑袋乱七八糟的。
那些不愿意想起的片段疯狂涌入姜青杳的脑海。
就像是脱水的鱼在岸边无规律地涌动那样钻入她的脑海。
她感觉自己就像是脱水的鱼那样快要喘不过气。
姜青杳感觉鼻腔内又充满了血腥的铁锈味。
“呕。”努力想要制止自己的干呕,却还是呕出了声。
自从醒来,她就时不时的发抖和呼吸困难。
起初,姜青杳只是以为是事故对她的冲击太大了才有会有这样反应。
本以为休息休息就好了,但是这样的情况一直困扰着她到今天。
今天的情况更加糟糕。
只是因为类似的巨大事故,姜青杳便觉得自己渐渐没有了睁开眼睛的力气。
她只能闭着眼睛喘着粗气希望自己能过好受一点。
就好像是不会游泳的人被涨潮的海水包裹,只能慢慢的、绝望的等待,被水彻底吞噬。
“岁岁?!”
“你感觉怎么样?”
“……听……得……到……吗……”
-
姜青杳恍恍惚惚睁开眼,因为没有戴眼镜周遭的一切都是重影,只能看得清近处的事物。
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她只好皱眉移开视线,就发现身旁坐着翘着二郎腿看报纸的邵远年。他听到姜青杳的动静,将报纸放下,说:“醒了?起来喝药。”说着,就拿起旁边桌上的药和玻璃杯。
她愣愣地看着邵远年,感觉大脑还没有转过来,想要思考下一步行动却觉得头该死的疼,好不容易发出声音,却发现声音沙哑到近乎失声,就见到面前的男人放下了水杯和药,俯身帮她垫起靠枕:“喝口水润润。你晕倒后就高烧到40摄氏度,一个小时前才退烧,别勉强自己,先坐起来吧。”
姜青杳点点头,在邵远年的搀扶下坐起来靠在了床头,接过他手里的水杯大口大口地喝水。
她的面色依旧红润,但不是正常的红,而是高烧带来的红热。
邵远年仔仔细细看着姜青杳,目光从她拿着玻璃杯的纤细白皙骨节分明的手指到她红润的嘴唇,再到她不断吞咽而上下移动的因为瘦弱而相较于其他女性更加明显的喉结,随后再是乖乖垂落在她肩头和背后的因为营养不良而有些栗色的头发——她切切实实存在着。
这样想着,邵远年俯身靠近姜青杳,然后用脸贴了贴她的脸。
……?!
刚喝完水的姜青杳一时之间不敢动,怔怔地眨着眼睛看着前方。
“不烫了,”邵远年喃喃着,随后再退离她的脸,“药就不吃了,吃多了伤身体。”
呼……原来是看她还有没有发烧。
姜青杳松了口气。
邵远年将她的反应都收在眼底,抿了抿唇将自己的笑压抑了下去,随后按了按床头的铃声。
“早餐是鸡蛋青菜面,你胃不好,吃点面食比较好。”
没多久,早餐送过来,邵远年端着餐盘放在了便携桌子上。
姜青杳看到餐盘上放的是一碗青菜鸡蛋面还有一杯豆浆。邵远年弯腰放餐盘的时候,两个人的距离近得能让姜青杳闻到他身上很好闻的淡淡的茶香味,一时之间姜青杳紧张得僵在了原地。
本以为邵远年会在她吃早餐的时候出去,没想到他又落座在椅子上看起了报纸。
嗯……看样子是不会离开房间了。
-
很奇怪,就像是一直在盯着她似的,她刚放下碗邵远年就递过来纸巾给她擦嘴。
“啊,谢谢哥哥。”姜青杳说着谢谢,小心翼翼接过纸巾擦了擦嘴唇上的油渍。
“要不要出去走走?”邵远年静静看着她,问道。
“嗯,好。”刚吃完饭起来走走也不错,姜青杳这样想说,“那哥哥,我先去洗漱。”
刚掀起来被子准备下床,因为高烧带来的浑身松软就让她差点栽到地上,还好邵远年及时将她拽到怀里。姜青杳瞪大眼睛靠在他宽而温暖的胸膛,能听到他炙热而有力的心跳,闻到他的芬香。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邵远年用手轻轻缠绕着她垂落在后背的发丝在指尖。
“哥哥,可以了,我能自己走。”姜青杳说着,就想仰起头看向邵远年。
邵远年松开了怀抱,笑了笑:“抱歉,是我冒昧了一点。那我在外面等你。”
-
洗漱完,姜青杳拿起一旁的毛巾,对着镜子擦拭脸上的水渍。
不知道怎么的,她明明是对着镜子擦拭自己的皮肤,却觉得这样的触感像是在触摸另一个不认识的人。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突然觉得面前的人好陌生,就像是身体和灵魂被隔离开来那样。
接着,没有由来的悲伤再次汹涌地笼罩她,每次这样难过的情绪涌上来的时候,就像是要将她扼死在悲伤的海洋中,她越奋力挣扎越被周围的海浪拍打、席卷,直到彻底被吞噬。
她不知道怎么去处理这种感觉。
她能做的,好像只有默默地流泪,不去挣扎不去反抗,顺从地流泪。
她也不是没有想过去抵抗,去反击这一切的负面情绪,却每次好像只是打到了棉花上。
当她想要走出这个困境,想要撕破眼前遮盖住她的网,双手却被网牢牢地粘住,无法前行。
或许,将由愧疚、痛苦、悲伤以及懊悔这些构成的缠绕住她心房的藤蔓放一把大火烧掉,她的心脏就会再一次炽热地跳动。但是,她无力的像是在雨里无法点燃一把属于自己的篝火的流浪者。
从水池里满出来的水扑到了姜青杳的腿上,这一刻她才恍然惊醒,与此同时邵远年也出现在她的身旁及时关上了水龙头,在她愣神的时候已经有干燥柔软的浴巾盖在了她的身上。
“岁岁,怎么了?”他皱着好看的眉头垂眸看着头发湿哒哒的她问道。
姜青杳摇摇头,将那些混乱分离的想法甩出脑袋,淡淡地说:“没事。”
随后,觉得自己的语气太过于冷淡,又补充道:“抱歉啊哥哥,让你担心了。”
“没事,”邵远年揉了揉她的头发,“吹完头发换个衣服吧,免得感冒,我在外面等你。”
姜青杳拉开浴室背后的衣帽间,发现里面堆满了不是自己的衣服。
犹豫了半天,还是拿了自己以前的衣服——一件黑色的背带裙。
换好衣服后,姜青杳打开门,本以为邵远年会等的不耐烦,没想到他就这样自然地脱下灰鹅色的针织外套披在她的肩头,揉了揉她的头发:“外面风大。”
姜青杳抿了抿唇,回头看了下衣帽间。她其实可以自己回去拿衣服的。
正想这样说着,邵远年又拿过来她的棕黑色皮鞋,单膝下跪那样蹲在她的面前:“抬脚。”
简单的两个字,要是别人说的话她一定会觉得是在命令,语气真差。
但是面前的男人太过于温柔,说这话的时候,还微微俯下身靠近了她。
“扶着我的肩膀,小心,别摔着了。”
少女脸皮薄,于是就小心翼翼撑着面前男人的肩膀,在他的帮助下换好了一双皮鞋。
换好后,邵远年自然地拢起披在她身上的针织外套,将第二个纽扣和第三个纽扣扣上。
牵好姜青杳的手后,邵远年温柔地笑笑:“走吧,我带你逛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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