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如期进行。
清一色的黑白默片，人人上演着流程里的鞠躬送花，我静静站着，无端想起了我的大学生涯。
我大学所在的城市是一座名副其实的流水化商业**都市，普通人，没资本，没背景，掉水里砸不出声的姓名，别说出人头地，我连当基层拉线工作人员的机会都没有。
我拥有的只有成绩，可一群戴着面具的绅士们高谈阔论，满不在乎地谈着那些简单化的资本，对他们而言习以为常。
等他们聊完事，终于能想起我这么个人，无聊地评价道，一文不值。
我和李庭祎也不过是背景趋势下的必然结果。
我想要借门卡登上台阶。
他起初觉得我是个挺有趣的玩意儿。
只不过我远比他之前遇到的那些人更加努力，更加沉得住气，也更疯，更不要命。
认识的第一天，我为他赌到远超于投入资本几十倍的投资，变化莫测的行业我为他赢得一场场棋局的胜利品。
当我拿着尊重与奖杯站在所有人面前时，他们的表情远胜钞票美丽。
我品鉴其中滋味，浓郁又夸张的好笑。
一人一人走过，送花环节轮到了我。
今日葬礼的主人公变成了一张照片，冷清清地挂在那里，全脸漠然，眼珠漆黑，再不能做出任何一个神采飞扬表情，此刻雷声轰鸣，有雨滴染黑了他的眼白处，看着骇人极了，好像下一秒就能从照片中爬出来，恐吓道死也要拉你一起垫背。
我把花放在地上。
蹲下来和照片里的他视线平齐。
我拍了拍鼓起来的口袋，开口道：“上次你说等事情忙完，要去爬雪山，票我已经买好了。”
“一会烧给你。”
这是我今天的第一句谎话。
我从来不给人承诺，就像我从来都不问李庭祎他爱不爱我。
可李庭祎对这个问题很在乎，他每次接吻，都喜欢撕咬我的嘴唇，吮.舔我的舌头，咬破我的唇.肉，像是猛兽在威胁似的，势要从我口中撬出一个答案。
我说当然爱啊。
此刻，我对着他笑了笑，笑容没撑半刻就瞬间垮掉，像一个深爱过他的人接受不了他的死讯，很快眼眶透出微微的红。
过了一会儿，有人接替了我的位置，我很抱歉地低着头摆手。
向外面走。
直到走到我的车旁边，那里有个垃圾桶。
我把兜里，从卫生间随手扯的，装模作样的两张纸巾撕个稀碎，揉成团扔进了垃圾桶里。
车门解锁，上车。
我想，我爱个屁。
*
接下来的酒局自然而然，我有时候觉得这些人的吃相真难看，属于李家的边缘产业我或多或少摸到了一些，虽然称不上支柱，但也比现在摆在我面前的精致筹码有诱惑得多。
该说他们是沉不住气，还是太过贪婪。
我笑意盈盈不曾让步，怎么着我也是块难啃的骨头，这点破烂打发谁呢。
酒局结束，我喝了不少，里面这群老滑头可着白酒灌，一大把年纪也不怕肝硬化？
走廊，我摸了两粒解酒药放在嘴里，药粒嚼出嘎嘣嘎嘣的声响，一个挺有青春活力的大学生抱着一沓文件，神色匆忙。
我毕业好几年，又刚和一群老狐狸见招拆招，此刻看着这年轻人脸上冒着热腾腾的傻气，觉得真眉清目秀。
我叫住了他，问：“找严叔？”
他愣愣地瞧了一眼我身后的包房号，愣愣地点头：“嗯……是，我是荣兴集团严老板的生活经理。”
名头报的一板一眼。
我扬了扬下巴：“找他盖章啊？”
“啊，啊是。”想起正事，年轻人又有些慌了：“这儿的文件严总还没过目，财务那边急着要。”
他看了一眼手表，手机薄膜反射出聊天记录，说罢要走。
我忽然开口：“人家玩双的呢，这日头怎么给你签字？”
“啊？”
年轻人直挺挺地看过来，我才发现他有一双挺大的圆眼睛，看着干净透彻。
我不禁回想，我大学的时候也这么愣吗？
虽然我总抽烟，一副好嗓音倒一直没怎么被影响，只不过在原有基础上多了些哑，那让我的尾音总像是戳着暧昧似的。
我低低笑了两声，从口袋里掏出我的名片，苍天可鉴，真不是在搭讪，这位也不在我的取向狙击里，我不给身份，这傻小孩他不信我。
就当是喝多了，发点善心吧。
我和他道：“你听我的，你手里肯定有你老板其中一个居室的钥匙，找一个房间大的收拾出来，准备三四套干净的换洗衣服，烫熨之前喷点香水。”
青年眼中都是迷茫：“然后呢？”
我罕见地有耐心继续道：“然后你在挑选的居室附近找一个小时房睡觉，别睡太死，手机铃声开到最大。”
“等你老板打电话叫你的时候你把文件揣着，上车的时候记得把要签的页码贴上便利贴，签完你立刻走。”
“我说明白了？”
青年半知半解地：“呃——嗯。”
年轻小孩虽然单纯，不过办事往往靠谱，因为你说什么他们就严格照你说的做。半点不变通。
“记不住写手机上。”我冲他摆摆手：“赶紧去吧。”
“哦，好。”青年人风风火火地来，也动力不少地走，快走到门口，忽然想起来，回头感激道：“谢谢你！下次请您吃饭。”
我听着门后噼里啪啦的啤酒瓶碎倒声音，没搭话。
从饭店里走出来的时候，外面居然还在下雨，下的还是那么密，不大不小的，和葬礼开始前的雨量一样。
我从兜里掏出根烟开始抽，冷薄的雨天空气一丝一丝地往我喉咙里钻，我抽一口烟，就咳嗽一声。
放以前，我绝对属于烟鬼级别的，嗓子像捅进几根羽毛似的痒，雨水淅淅沥沥地沾湿了裸漏在外的皮肤，我看着前方朦胧的车水马龙，又抽了一口烟。
“咳咳——咳咳……咳。”
艹了。
早知道不抽了，这是要把肺子咳出来。
我抑制不住地弯下腰。
等我再抬头时，发现头顶被一把伞罩住，牢牢地把我卷进没有雨丝的狭小阴影中。
一个男孩子撑伞站在我面前。
年轻，高高瘦瘦，嘴唇紧抿。
黑白分明的眼睛望过来，盯着我，并不开口。
我终于想起来，刚才那个年轻人身上若有若无的傻劲儿在哪看过了。
像我弟。
许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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